《不只是学弟》 【楔子】可是我喜欢你啊 正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透入,染白了一小片地砖,空气里除了再熟悉不过的陈年霉味以外,还混杂了淡淡的洗发精清香,漫天飞舞的灰白色氤氳在眼前纷纷落下,悄然无声地烘托着气氛,可我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尤其是我现在仅凭一隻手勉强撑着地,斜倚着置物架的背部肌肉已经开始痠痛到微微颤抖,再抬眼看看面前这个害我动弹不得的罪魁祸首,他双膝跪在我微微曲起的两脚外侧,一手抵在第二层置物架上,看起来比我还要轻松十倍。 脑中的警报陡然响起,我伸出右手摀住他蠢蠢欲动的嘴,而他也不甘示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为甚么不行?」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语气却充满扫兴。 「因为我不喜欢你啊,是要讲几次?」我能猜到此刻我的双眼一定像是两潭死水。 「……喔。」 「……」 喔甚么喔!既然知道了还不快给我闪开!而且那副比我还无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明明我才是那个该无语的人吧…… 彷彿听见了我的心声,他又理所当然地狡辩:「可是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亲了。」 「所、所以才不能再有第二次啊!」他的坦率突然让我心头一颤。 「这是第三次才对吧?」他故作好心地纠正。 「是第几次一点也不重要!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我上辈子到底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老天为甚么要这样折磨我? 不过用眼角馀光偷瞄了一下,幸亏他貌似出乎意料地很快打消了歹念,我浅浅叹了一口气,才敢慢慢收回横在脸前的那隻手。 「可是我喜欢你啊,学姊。」随着眼前这人的喉结滚动几下,沙哑的嗓音猝不及防跌落在空气之中,而那双始终看起来像没睡饱的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镶进瞳孔里似的。 不像是对猎物虎视眈眈那样,反倒更像在欣赏着某个好不容易到手的珍奇异宝。 窗帘被高高扬起,下摆像海浪一阵一阵起伏着,我想我这辈子都会一直记得,他像无尾熊那样紧抱着我时的体温、他枕着我的腿睡着时肌肤被头发挠着的触感。 以及,那天的风承载着甜甜味道,而那正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1-1 家教 「垃圾和资源回收都倒了、课桌椅和置物柜都清空了、所有电源都关了、窗户也都锁好了,那就只剩下……」 「我都已经检查过了。」我站在一旁看着冯岳巍一个人忙进忙出,反覆确认着我早就检查过的东西,莫名觉得好笑。 「还有班级牌没有还。」 「在我手上,一直都在。」我举起泛黄的塑胶班级牌,再次强调,冯岳巍嘴角含着笑,匆匆瞥了我一眼后,又不放心地再次探进教室环顾一圈, 「姿萤,你会觉得我太龟毛吗?」 「不会啊,我倒是希望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细心就好了。」我知道他是因为顾虑到我的感受才会那样开玩笑,所以我回以一句真心话。 「我细心吗?」冯岳巍歪着头,不以为然轻蹙起眉,「跟你比起来,我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吧,班长大人。」 我乾笑两声,连忙否认。即使我确实很享受这种被讚美的感觉,但还做不到坦率地接受,那样好像太自恋了。 见他还没打算离开,我又问:「怎么了吗?」 冯岳巍的眼底流露出和成熟外表不相符的留恋之情,「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里承载了好多回忆。」 「怕什么,我们不是还会再回来吗?」我一派轻松说。 「会吗?」他诧异地转向我。 「等那群小鬼头升上高一以后,我们俩不是还要回来当两天的教育班长吗?你该不会忘了吧?」我指着对面的国中部教学楼,故意这样亏他。 「当然没忘。」冯岳巍笑着,眼角摺出像鱼尾一样细细的纹路。 我一直觉得,我们之所以那么合拍不完全是因为正副班长的关係,也是因为他比一般男生要沉稳得多,跟我理想中的哥哥属于同一型。 「希望今年的新生不会太难带。」我自顾自说着,头顶驀地感受到一股很轻的力道,一转头,发现冯岳巍正不疾不徐收回手。 没等我开口,碰巧经过的学务主任就朝我俩促狭地调侃:「哟,一忠的金童玉女还没回家呀?」 「主任好,我们正要去还班级牌。」面对他的日常调侃,冯岳巍熟练地应道。 「喔,那交给我就好,你们快回家吧。」主任本来已经走超过我们,又倒退几步接过我手里的班牌。 「谢谢主任。」我们异口同声。 「你头发上有棉絮。」主任一走远,冯岳巍紧接着说,两隻指头捏着一个白色小点。 「嗯?是吗?」我下意识拨了拨头发,暗自怀疑了一下那是不是头皮屑,不过我每天都有洗头啊? 他倾身把放在鞋柜上的书包揹起,「班级牌被收走以后,还真的有种高一生活已经结束的实感。」 「你真的很享受高一的时光呢。」 「嗯,尤其是我们一起当正副班长的日子。」 「甚么?你是工作狂吗?」我哑然失笑,「看来大家选你当班长还真是选对了呢。」 「也许吧,不过票数还是跟你差了一大截呢。」冯岳巍耸肩,假装露出无奈的神情,「事实也证明,你真的比我更适合当班长。」 「那高二换你来当?我让你几票。」我开玩笑。 他也噗哧一笑,「别吧,我还是习惯当你的副手。」 「你说的喔?」我挑眉。 「走吧,回家了。」冯岳巍笑而不答,乔好了书包背带,把皱掉的制服下摆拉直以后,便朝着楼梯走去。 被他刚刚这么一说,我也情不自禁回头看了教室好几眼,突然也有种日子过得比想像中快很多的感觉。 但我不太想表现出来,这跟我给人的印象不吻合。 我们一如往常并肩走着,也一如往常引来了不少同校学生的侧目,男生是在看我,女生则是在看冯岳巍。 而唯一不同的是,我因为内心有鬼所以一直在注意他到底甚么时候才要跟我说再见。 「你刚刚说要去家教学生家,真的不用我送你过去吗?」冯岳巍三番两次低头向我确认。 「没关係,真的不用,我知道怎么走。」我摆手。 「好,那我先去买东西了,你路上小心。」他终于在超市前停下。 「那两个月后见咯,再见。」虽然内心七上八下,但我还是努力维持面不改色。 「再见。」 「欢迎光临。」超市的自动门应声开啟,半晌后又在冯岳巍身后关上,直到那抹背影隐没在货架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学校严禁打工,但我并非因为这样才这么紧张。 我平时被眾人吹捧成一个几近完美的女神,大家一定不知道我私下还是会做些违反校规的事,虽不是甚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我也只有让冯岳巍知道。不过虽然他知道,我还是不太想让他看见我理所当然走进年纪相仿的男生家,原因不明,纯粹就是觉得很怪。 跟着导航走到约定的地址后,我搭了电梯上楼,探头探脑在眼前这八户门牌里找出对的那一个后,我毫不犹豫按下了电铃。 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脑中立刻闪过了被诈骗的疑虑。 而就在我再次朝电铃伸手的剎那,转动门锁的声音便传来,然后,闪着金属光泽的门被缓缓打开。 站在门板后,缓缓露出整张脸的少年令我大吃一惊。 1-2 轻浮、没大没小、目中无人 「哟,来了啊。」面前的少年冷着一张脸,一隻手的手肘慵懒地撑着门框,居高临下看着我。 「好、好高……」我嚥了口口水,小声嘟噥。 国中生而已超过一米八是正常的吗?!还有那宽度堪比太平洋的肩膀是怎么回事?那头浅棕色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有家教媒合平台的头贴做对照,我压根不会觉得他就是我的学生,不过头贴里的他是黑发,也看不出是这么高大的人就是了。 「你好,蓝尉澄同学是吧?」不过即使内心感到震惊我也尽力表现出司空见惯的模样,高中生怎么能在小鬼头面前失态呢? 「正是。」蓝尉澄貌似不打算配合我的身高,反倒微微抬起下巴。 「我是你的家教,孟姿萤。」我四指併拢,战战兢兢朝他伸手。 「喔。」他握住我的手,我才发现他的手实在大得夸张,连他也脱口而出说了句「手真小」。 不过回我「喔」是怎样啊?第一次见面好歹也说句「你好」吧?何况我年纪比你大欸! 「啊,先进来吧。」蓝尉澄终于找回了一点礼貌,手一收便顺势把我往屋里拉,我趔趔趄趄着跨过门槛,和他擦肩时,他衣服上的香味让我意识到这个动作好像稍嫌亲暱。 我站在他身侧,近距离看着他慢条斯理锁上两道铁门,仔细一瞧,发现他有着一张与身形不符的精緻小脸,五官混合了稚气和秀气,蓬松的头发慵懒地盖在眉毛和耳朵上,又长又密的眼睫时不时翕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虽大却总是半开着,好似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那般,给人一种不可一世的感觉。 锁好门,蓝尉澄本想直接从我面前走过,却又停下来打量了一下我的脚。虽然只有淡淡一瞥,但我却像被冰水浇到一样,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就因为他那不确定是轻浮还是涣散的眸光。 「啊,拖鞋在这。」蓝尉澄倾身从鞋柜拿了双红色拖鞋放到地上,语气毫无起伏地说。 「谢谢。」我抬起一隻脚脱下鞋子,他转身离开时,耳垂上的两颗银色耳钉从我眼前呼啸而过。 等我换好鞋时,蓝尉澄正背对着我,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漫不经心揉着头发,背上贴了好几张只有我看得见的标籤–「轻浮」、「没大没小」、「目中无人」。 这样妄下定论不好,所以那几张标籤都是便利贴,希望等我离开时它们已经被撕下来了。 「啊,我找一下冷气遥控器。」绕了一圈不见蓝尉澄的家人,我索性跟着他进房间,没想到他房间里居然没开冷气,或者说他不是刻意不开,而是因为找不到遥控器。 那声毫无情绪的「啊」是他的发语词吗?我莫名觉得好笑,回头看见椅子上和床上都堆了一些杂物,我强迫症发作,顺手就跟在他身后帮忙整理,把好几本被翻开的杂志闔起来堆好后,我又把一坨看起来刚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摺好,就这样自得其乐了一会儿,等我回过神时,从面前的全身镜发现身后的蓝尉澄正愣在原地,并且瞠目盯着我。 更精准地说,应该是一脸傻眼地看着我。 「抱歉,因为我弟的房间平时都是我在整理,所以一不小心职业病又犯了。」我倏地举起双手,说的话却理直气壮。明明没必要觉得心虚,但我的眼神还是反射性从镜中的蓝尉澄脸上移开,结果意外地发现遥控器出现在枕头底下。 「找到遥控器了。」我迅速拾起遥控器,对着冷气按了老半天却没有半点反应。 在我低头研究着各个按钮的功能时,蓝尉澄的声音陡然靠近,一隻手轻松地越过我的肩膀,接过我手里的遥控器,「啊,电池没电了。」 脸颊被他乱翘的发丝扫过,我全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了起来,但我还是努力抑制了尖叫的衝动,在心里默念几遍–这小鬼就跟我弟弟一样而已,不要想太多…… 深呼吸几轮以后,蓝尉澄才从客厅走回房间,遥控器换上了新的电池,终于顺利打开了冷气。 下降的室温成功营造了读书的绝佳氛围,那就事不宜迟,「开始吧。」我正色道。 蓝尉澄不发一语看着我,再次露出了「蛤?」的表情,一双眼睛彷彿变成漫画里画的那种空心椭圆,再搭配头顶那搓无意间翘起的头发,完美詮释了困惑这个词的意思。 「怎么了?」我也被他的反应搞得很困惑,下意识低头检视自己,才发现我居然坐在他的床上,上半身斜倚在床头。 「你要在那种地方教我吗?」他的嘴角勾起一丁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喔,那、那是我的位子是吧?」我装作若无其事指着书桌前那两张再明显不过的椅子,一边起身一边不自在地把鬓发拨到耳后。 我对于今天异常慌乱的自己感到失望和气愤,尤其还是面对一个年下的小毛头。 1-3 穿帮 「国二升国三的话,是学到这个单元结束对吧?」我翻开上一次家教时就整理好的自製讲义,看到如此精美的教材,蓝尉澄并不像以往其他家教学生一样大惊小怪,只淡淡嗯了一声。 「话说……」他优哉游哉从刚被我排整齐的整叠杂志里抽出几张纸,「能先帮我看一下这题怎么解吗?」 「可以。」我随口答应,从排版可以猜出应该是从哪个题库印下来的。 不过尷尬的是没过多久我就后悔了,没想到我居然被这种国中难度考倒了! 题目只有短短几个字,乍看之下也确实是三上的《直线与圆》那个单元没错,只是……怎么觉得我现在用的解法好像算不出来?! 我开始慌了,用原子笔的笔尖又反覆扫过好几次题目,也一再确认了我的算式没有任何错误,但不知为何就是算不出来。看着自己一向整齐的字跡已经开始逐渐歪斜,我只能勉强维持住老神在在的神情,用眼角馀光偷覷一旁的蓝尉澄,他正躺在伸直的左手上,侧头津津有味盯着我。 「这题目是哪里来的?」我尝试引开他的注意力,可他依旧没移开视线,「考古题。」 「这样啊,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开始写考古题了。」 「嗯,有个词叫做……预习来着?」蓝尉澄直起身体,一手拄着下巴,朝我那一片凌乱的计算过程凑近。 意识到快要露出马脚,我赶紧匆匆在空白处写了四个字,「直线与圆……是三上的第二章对吧?」 「不知道。」从他的表情我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还是从第一章开始学吧?这题等你学完第二章再来解也来得及。」我找到机会把那叠考古题摆到一旁,再次翻开了我的讲义。 一丝茫然从蓝尉澄的脸上短暂闪过,紧接着是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屑,「不如你等我开学前再来吧,今天的时薪我照付。」 「为……为甚么?」我才来不到一小时,这样反倒让我良心不安。 「没甚么,只是突然觉得暑假没甚么学习的兴致。」他两手在桌上交叠,整个人又趴了回去,侧着脸对我说。 不得不说,蓝尉澄这副皮囊在灯光的近距离照射下显得更完美无瑕,带着些许睏意的眼睛半开着,甚至有种魅惑人心的魔力。 好像有点像甚么动物来着……?猫咪? 没错,就像隻没睡饱的毛茸茸大猫一样,藏不住骨子里的狂妄却又有点惹人怜爱。 不对、不对!怜爱甚么啦!我对着家教学生在胡思乱想这些做甚么啊! 「我知道了。」沉着起身后,我把桌上的讲义连同亟欲掩盖的惶然全都收进书包里。 「景渊中学?」蓝尉澄看着我书包上的四个大字,不以为意地问。 「对,我是景渊中学的。」我云淡风轻应着。 而他也没回话。 可恶,先不说一般人听到本区第一志愿的名字都会肃然起敬,你既然主动问了别人就别又擅自表现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啊! 算了,看在你少不经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我揹起书包往玄关走,弯腰穿鞋时,背后隐约传来了布料和东西摩擦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一个小巧精美的建筑模型。 我双眼一亮,立刻来了兴趣。 「啊,老姊的作品。」蓝尉澄一手伸进宽松的上衣挠着腹部,一手把模型上倾倒的小人扶正。 「抱歉,没有弄坏吧?」我用关切的语气掩饰原先的蠢蠢欲动,目光却抝不过本能地移到他抓着痒的那隻手上。 某些理工宅男会做的动作由他来做好像就会变得有那么点撩人…… 「嗯。」他不痛不痒。 回家以后,我有种自尊心受创的无力感,立刻凭着印象上网搜了刚才卡关的那道数学题,没想到一按下enter键,居然超过一半的搜寻结果都伴随着〝学测〞这个关键词一起出现。 我心一惊,开始怀疑自己谎称是高三学生的事是不是已经被拆穿了。 还来不及釐清,随着我的滑鼠滚轮不断往下捲,我甚至发现出题时间正是今年! 高三学生解不出往年的学测题目还说得过去,顶多只是程度不好,但是连自己几个月前刚考过的题目都不记得的话,这根本是阿兹海默症患者了吧! 天啊,我孟姿萤从出生以来一直引以为傲的縝密心思,怎么就在今天败给一个国中生了呢!他是甚么时候看穿我的呢?那为甚么又要叫我开学前再过去呢?乾脆把我解雇就好了啊,这样耍我很好玩吗? 明明错是在我,可我却莫名恼羞成怒了起来,拿起手机就想找人吐苦水,但为了刻意避开我谎报年级的事,讯息删了又打好几次,最后索性只打了句「家教学生很讨人厌怎么办」。 发送后没过几秒,手机就收到了两则来自汤圆学姊的肺腑之言。 〝我是觉得没有必要去喜欢世界上的每个人啦〞 〝但还是要深入了解之后再去决定要喜欢或是讨厌对方比较好喔〞 深入了解之后再去决定吗……?所以原来学姊也会有讨厌的人吗? 这么一想,我突然安心了不少。 1-4 新生 快乐不觉时日过,说短不短的暑假一晃眼就来到了尾声,还没等到我下一次家教课,就先迎来了新生入学的日子,也就是我和冯岳巍提前返校的日子。 「早啊,姿萤,暑假过得开心吗?」等一忠的新生都差不多入座以后,冯岳巍才终于有时间和我小声间聊几句。 「还不错。」我口是心非,脑中一闪而过的就是蓝尉澄讨厌的脸。 「尉澄?」而好巧不巧,台下那群正在聊天的女同学正好喊到一个类似的名字。 不是吧,蓝尉澄是变成我的心魔了吗?还是新生里面真的有人名字和他这么像? 我拿起讲台上的名条,快速搜索了姓魏而且是单名的人,第一眼看去虽遍寻不着,但保险起见我又搜寻了一次姓蓝的人,依旧没找着。 莫名的安全感尚未持续多久,当我一抬头猝不及防和教室后门的那人四目相接时,我能清楚感受到喉咙像被勒紧了似的,连吞口水都变得吃力。 竟然真的是蓝尉澄! 「尉澄!别愣在那里啊,这里还有空位!」刚才喊他名字的女生对他热情招手,见状,几个花痴也跟着激动了起来,教室顿时变得闹哄哄的。 只见蓝尉澄刻意忽略了那几个比较不显眼的边陲位子,下巴微微一抬,朝我这里看了过来,他勾起意义不明的极浅笑容,大摇大摆朝我面前这个空位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心虚使然,即使我清楚看见了他的胸口确实别着新生名牌,我还是警戒地脱口而出问道。 「蓝尉澄对吧?」这时,一旁的冯岳巍帮我把名条翻到背面问道,我才发现原来名条是双面列印。 「喔,刚才进来时只有看见学姊,原来还有学长在啊?」蓝尉澄一边放下随意掛在肩上的书包,一边对着冯岳巍回话。 怎么说呢,虽然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这小子有点狂妄,但我能看出他并不是刻意挑衅或是自视甚高甚么的,可能只是有点神经大条,才会总是说出一些没大没小的话。 「迟到了就赶快坐好。」我想冯岳巍肯定也看得出来,所以他脸上无言的成分比恼怒要来得多。 接下来的时间,无非就是填写各种新生资料、套量制服、和导师相见欢等等繁琐的事,而新生们也确实没让我失望,各种大小问题如潮水般不停涌向我。 「班长,健检同意书可以现在交吗?」 「务必要带回家给家长签名。」 「学姊,班篮是一定要参加吗?」 「自由参加喔。」 「为甚么我找不到男厕啊?!」 「男厕都在双数楼层,楼上或楼下都有。」 「学姊觉得制服要买几套比较好?」 「两套,如果觉得不够开学后还是能在合作社买到。」 「班长过来一下。」很好,居然连老师也不放过我,把眼镜退下来指着手上的流程表,「帮我看一下,等下的校长报告是在教室观看影片吗?」 「是的老师,所有处室的报告都是用直播方式进行。」 我们就这样从早自习一路忙到了第二节下课,新生们也总算有空间能和左邻右舍互相认识,而我和冯岳巍则坐在讲台旁的高脚椅上,静静观察着他们。 「和我们高一的时候好像。」冯岳巍喝了一口水后喃喃说道。 「是啊。」我随口回答,视线无意间被教室角落的骚动所吸引。 蓝尉澄此刻正坐在别人的座位上,虽然被人群所淹没,但他散发出的光芒一分不减地传递到我眼里。 他的头发不像那天那么凌乱了,却也没整齐到哪里去,一双漂亮的眼睛不知是被过长的瀏海遮住了还是真的没睡饱,感觉格外迷濛,却让他的个人魅力又多了几分狂野,难怪情竇初开的女孩们都被他迷得团团转。 「学姊,」有个学弟走到旁边轻轻唤了我一声,我回过神转向他,认出他是这个班上数一数二乖巧有礼貌的新生,「请问等等的处室报告不用到操场集合吗?」 「在教室就好。」所以即便他问的是老师已经问过的问题,我还是和顏悦色地回答。 「有直播可以看。」冯岳巍靠过来补充。 「谢谢。」他说。 「不会。」我点头。 「姿萤,你还真是一视同仁呢。」冯岳巍忍俊不禁,「永远都是那张一号表情。」 「是吗?」好吧,我收回刚刚说的话,也许我自以为的和顏悦色其实看在别人眼里依旧只是面无表情。 「甚么?尉澄也会想请家教?」蓝尉澄周围的人群再次引起我的注意,我还发现刚才那个学弟作为万红丛中唯二两点绿,坐在蓝尉澄身后的桌子上,和他有说有笑,看来他们关係不错。 但这不是我在意的重点,重点是旁边有人提到〝家教〞二字,逼得我神经再次绷紧,不得不竖起耳朵偷听。 「啊,对。」蓝尉澄翻着手里的杂志,「姑且找了个高三的学姊当家教。」 「甚么?!」闻言,旁边几个本来没什么兴致参与话题的男同学靠了过去,有人不可置信惊呼,但也有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看来蓝尉澄的成绩不怎么样。 跟我猜的一样,他拿学测题给我写只是为了试探我,才不是为了预习。 这时,有个划错重点的男生曖昧地追问,「那个学姊叫甚么啊?正吗?」 他旁边的女生蹙着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显然不太想知道答案,但其他男生则幼稚地跟着附和。 被这么一问,蓝尉澄有意无意朝讲台这里瞥了一眼,我心一惊,立刻从椅子上弹起身。 「怎么了?」冯岳巍被我吓到,也跟着直起身子。 蓝尉澄指着讲台,漫不经心说:「啊,就是……」 「不好意思,我有事找一下这位同学。」我俐落穿过人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到蓝尉澄面前,抓着他的手就往教室外大步离去。 下楼之前,我还听见冯岳巍追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1-5 姿萤学姊 蓝尉澄被我一路拽到礼堂后的草坪,这里是眾所周知的告白圣地,但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只想随便找个人烟罕至的地方。 「带我来这里是想对我说甚么?」他斜倚着墙促狭说道,想必一定知道告白胜地的传闻。 「你刚才到底想说甚么?」我揪着他的衣领,黑着脸仰头看他,虽然身高处于弱势,但我气势不能输。 「说:『我原本以为她是高三的学姊,结果今天才知道她是高二的』。」蓝尉澄神色自若答道。 「拜託你了,不要说多馀的话。」 「说那个假冒高三生的人就是姿萤学姊之类的?」他俯首问我。 〝姿萤〞这两个字猝不及防刺进耳朵,我除了觉得违和还莫名恼羞起来。 「不准再提,要说假冒,你也一样谎报自己是国二学生。」我学他半瞇起眼。 「啊,所以才以为我是国二啊……」蓝尉澄若有所思,「原来是我忘了更新个人档案。」 「……蛤?」我松开了点揪着他的那隻手,「原来你是那种迷糊的类型吗……?」 蓝尉澄两手插进口袋,背靠着墙壁稍微往下滑,摆起懒散的姿态,一脸理所当然,「是啊,所以说姿萤学姊你来当我的保姆吧。」 我大声蛤了一声,直接放弃情绪管理,「这是甚么结论?而且为甚么我要听从你的安排啊……我明明直接辞职就好。」 「要说为甚么的话……」他稍微弯身,附在我耳畔用气音说:「姿萤学姊不仅违反校规偷打工而且还谎报年龄,好像没甚么资格质疑我吧?」 我一楞,被他懟得哑口无言。 「反正我也不想读书,但家里人又坚持要请家教,不如姿萤学姊就来做做样子吧。」他站直了身子,眉尾危险地挑了挑,居高临下问我,「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时薪照家教的算,不行吗?」 甚么叫「不行吗」?我从刚刚就想问他了,明明开口闭口都姿萤学姊姿萤学姊的叫,可是他的语气跟措辞根本完全没把我当成一个学姐来看啊! 我目前没能想到全身而退的对策,所以没急着拒绝,却沉下脸瞪着他。驀地,冯岳巍的声音由远而近横穿进我们俩之间。 「姿萤?」冯岳巍紧急煞住脚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我还在想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啊,副班长。」不知道蓝尉澄又打算说甚么,但我反射性手推他的胸口把他压回墙上。 冯岳巍稍微被我的举动吓到,动作顿了一下。 「没事,只是有点事情需要跟这个同学解释清楚。」我重整面部神经,淡定地对着冯岳巍说道,顺便不着痕跡地跟蓝尉澄拉开一段距离。 「在……这里解释?」冯岳巍一头雾水,我猜他可能也觉得会来这里的人多半都是为了告白。 「对,一时找不到安静又没人的地方。」 「原来如此。」冯岳巍刻意瞥了蓝尉澄一眼,表情微妙,最后只叮嘱了我快打鐘了,得赶紧回教室,说完就先行离开。 「所以说姿萤学姊……」蓝尉澄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 「知道了。」我恢復往常的冷静,回过头正对蓝尉澄,「我会照你说的做,就这样。」 「……」 「所以也请你遵守约定。」我又补了一句。 蓝尉澄一脸无趣蹲下了身,一隻手肘撑着膝盖,托腮仰头望着我。 这种反应是怎样?不满意?不是他自己提议的吗? 「干嘛?」换我双手环胸,眼睛往45度斜下方瞪他。 「真无聊啊,还以为姿萤学姊会有不一样的反应。」明明是在捉弄我,但他却擅自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头顶彷彿耷拉着一对楚楚可怜的狗狗耳朵。 「……蛤?」 「姿萤学姊你都不生气吗?」蓝尉澄不管是在开玩笑还是正经讲话,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但此刻我能从他的眼神看出他是认真在问。 「所以你是在捉弄我吗?」 也是啊,即便是现在我也冷静得可怕,一般人即便是有错在先,被这样捉弄也都会当场翻脸的吧?是吧? 「是吗?会想看喜欢的女生露出更多样的表情,是人之常情吧。」蓝尉澄耸肩,毫不掩饰地说。 我知道他又在捉弄我了,所以当作耳边风,「总之我觉得过多的情绪起伏只是幼稚的表现罢了。」 抬手看了眼手錶,真的快上课了,我于是旋身想往教室走。 「啊……」蓝尉澄轻快起身,大步走到我身侧朝我歪头,我一时之间被挡住去路,被迫和他近距离对视,「例如像我看见姿萤学姊对着小乔笑,所以就朝着你撒气这样?」 我往后踉蹌一下,差点跌倒,正对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小乔是谁?我有吗?」 「我都看在眼里呢,姿萤学姊整个早上都板着一张脸,只有刚才小乔过去找你说话时,你才难得松开眉头。」 喔,想起来了,刚才那个找我问问题的学弟好像叫乔宇。 那又如何?看在我眼里都一样是弟弟般的存在。 「可能确实有松开眉头,但我又没对着他笑。」我纠正他。 「松开眉头就是开心的意思吧,不然,姿萤学姊真的会发自内心地笑吗?」 这小子是国文有问题还是故意挑我语病?我的意思是我又没有〝对着乔宇〞笑。 「听不懂你在说甚么,我都长这么大了,怎么可能没笑过。」我白他一眼,回过头想找其他逃跑路线。 「姿萤学姊现在是想自己走人?不带我回教室吗?」蓝尉澄吊儿郎当站在原地问,摆明要我顺着他。 「你国中三年不都读这里吗?怎么可能不认路。」我不妥协,没有朝他挪动脚步。 「喔,对我还真了解。」 我又想翻白眼了,你现在就穿着景渊的国中部制服,我想不了解都很难吧…… 「快上课了。」蓝尉澄脸上就写着「是你擅自把我带到这里的所以你得负责到底」。 我见抝不过他,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往教室的方向走,「走吧。」 和他擦身时,他身上那股洗衣精的清香悄悄鑽入我的鼻子,味道意外得和今天的万里晴空很相衬。 1-6 那个姓蓝的 我和蓝尉澄一前一后回到教室,他倒是正大光明,从后门进去时还若无其事举起手摸了一下门框顶端,反而是我,望见已经站在台上的老师跟冯岳巍,稍微有点良心不安。 「没事吧?」回到讲台上,冯岳巍小声问我,这时钟声刚好响起。 「没事啊,怎么了?」我把两鬓的碎发勾到耳后,反问他。 他摇头,「只是很少看到你快上课了才回教室。」 的确啊,还不是蓝尉澄害的!我还是对于他不让我辞职的事耿耿于怀。 后来两节课都没有我们教育班长甚么事,只需要待在角落陪新生们一起观看换汤不换药的各处室报告就好,要不是偶尔因为网路关係有点卡顿,我绝对会以为主任们是把去年的报告内容录下来重播一次。 而熬过了早上的所有流程后,很快来到了午休时间,我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空档,从厕所回来时却被挤得密不透风的人墙挡在教室外。放眼望去那些背影几乎全是女生的,而从制服上绣的学号顏色来看,高一至高三的都有,甚至还穿插几个突兀的国中部制服在内,让我几乎快忘了现在明明还在放暑假。 「很夸张吧?」冯岳巍一如往常拿着两个便当走向我,并把其中一个递向我,「糖醋排骨饭,不要洋葱。」 「谢谢,她们围在这里做甚么?」我尝试着从人群缝隙往教室里看,但终是徒劳。 不等冯岳巍回答,门口传来的骚动和她们不约而同朝某个方向挪动的步伐已经透露了答案,我看见了从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中凸出的棕色脑袋。 人群朝两侧排开,让出一条康庄大道。蓝尉澄一下子就来到我面前,我和他同时吓了一跳。 「啊,姿萤学姊你吃–」蓝尉澄像是随口一问,在瞧见我手上的便当盒后,话语却戛然而止。 而我则是在他开口叫我时注意到了他两边站的女生,其中一个是早上帮他占位子的人,另一个我没什么印象,应该是其他班的,而她们都亲暱地挽着蓝尉澄的手臂,即便他一如既往地冷着脸且两手插在裤兜内,彷彿在像谁解释那些女生都是不请自来的。 一时之间,我想把贴在蓝尉澄身上那张写着「轻浮」的便利贴用强力胶黏死,但又觉得他好像也不完全符合轻浮的定义。 算了,干嘛纠结这么多。 我原地转身,直接往走廊另一侧的鞋柜走去,而他也领着人群往楼梯移动。 教室外瞬间变得杳无人烟,但蓝尉澄等等说不定又会带着人群回来,我可不想一整天身边都围着人,也不想视线范围里随时都有蓝尉澄。 「姿萤,你跟那个学弟很熟?」冯岳巍也跟着我坐上鞋柜,打开便当的瞬间,滷鸡腿的香味扑鼻而来。 「哪一个?」我装傻。 「那个姓蓝的学弟,叫……蓝尉澄?」 「喔,那个姓蓝的啊。」我没好气地用力拉开橡皮筋,结果弹到自己的手,吃痛缩了一下,「他就是我家–」 卡在喉头的下半句话紧急煞车,我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一不注意差点就说溜了嘴,抬眼确认了一下冯岳巍的反应,他只是挑着眉等我讲完,并没有起疑。 「我家人的朋友的儿子,开学前我刚好被拜託了要特别关照他。」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恍然大悟,夹了一口饭送进嘴里,「关係这么远?不过也是,你感觉就是很常被拜託的类型。」 我笑了笑,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由我讲出来竟然这么有说服力。 「快开学了,如果有甚么奇怪的人对你另有所图的话,记得告诉我。」冯岳巍又说。 「甚么奇怪的人?」我脱口而出后才听懂他的顾虑,扯起礼貌的微笑,「放心,我还是多多少少看得出来的。」 我知道我长得漂亮,成绩好、家境好、做事又认真负责,很多男生都喜欢我。 我从小就知道,所以不仅习以为常而且还乐在其中,因为他们灼热的目光能够弥补我从家人那里得不到讚扬的空虚感,甚至连女生们忌妒吃醋的小眼神都被我解读成另类的称颂。 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这是极度不成熟的举动。 所以冯岳巍可能以为我看不出来,但其实这半天下来,哪些人是真的有问题才来找我说话,哪些人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都心里有数,甚至我还猜到了今天会跟我搭话的人基本上不会有女生。 「是吗?我觉得未必。」等到快吃完饭时,冯岳巍才勾起嘴角说。 他很少质疑我的想法,但我也不想再追问甚么。 1-7 直属 新生训练的第二天大都是和学生自治较为相关的活动,包含选干部、大扫除、社团宣传、班篮成员招募等等事项。 除此之外,还有大家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的抽直属环节,所以可想而知,今天教室外不可避免地再次聚集了一大群人,全是我高一班上的同学。 「好想抽到那个学弟喔~」我听见不大不小的女声传进教室,而声音的主人正朝蓝尉澄的方向望过来。 「周紫洁。」来不及了,这时冯岳巍正好抽出最后一个学妹的直属,也就是刚才对蓝尉澄虎视眈眈的那个人。 她眉头一皱,难掩失落,甚至立刻转身离开。 「接下来抽男生的直属。」冯岳巍摇晃着籤桶。 我们班的女生因为不知道新生的座号,所以每当冯岳巍要开口唸出下一个学弟的名字时,她们都会满眼期待,发现不是蓝尉澄以后,乱飞的五官又沉了下来,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可以不夸张地说她们的表情变化堪比川剧变脸。 一直到我们班所有人都已经被抽到时,我才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果不其然,下一秒冯岳巍取出了桶子里最后一支籤,「姿萤,是你。」 没错,天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我变成了蓝尉澄的直属学姊。 我能感受到不管是台下还是门外都纷纷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锐利目光,可我明明也不是自愿的。 「你上辈子做了甚么好事?居然抽到班长学姊。」坐在蓝尉澄旁边的男生一脸不甘拍了他的肩膀。 「谁知道。」蓝尉澄只是耸耸肩,没有我预期中的反应。 「不过……」冯岳巍看着名单若有所思,因为话讲一半所以门外的女生们又擅自期待了起来。 「怎么了?」我靠过去问他。 「这个学弟的直属好像转学了?」他指着乔宇那格。 「嗯,好像是。」我也不太确定。 「乔宇同学的直属可能转学了,你们有人愿意多收一个直属吗?」冯岳巍走到门口对着外面的人群问,眼看男生们全都眼神回避,他转而看向女生们,可想而知也直接被无视。 我偷偷覷了一眼坐在台下的乔宇,他虽然正嬉皮笑脸地和邻座聊天,但我暗自觉得这个场面实在过于残忍。 于是,我想也没想就朝冯岳巍走去,「我愿意。」 冯岳巍驀地转身,却没有感到太意外,下一秒便将我的名字填了上去。 越过他,我看见女生们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我,有些人甚至刻意用我听得见的音量讽刺着:「果然很有手段嘛,连学弟也不放过。」 我傻眼到了极点,连学弟都不放过的人到底是谁啊…… 放学前,我们预留了半小时的时间给新生们和自己的学长姐相见欢。 班上的女生们虽然刚刚都还在为了没抽到天菜学弟感到扼腕,却还是认命地把本是为蓝尉澄精心准备的丰厚见面礼送给自己的直属。 冯岳巍也拿着一个用鲜艳包装纸包着的礼物走向他的直属,是那个特别黏蓝尉澄的女生。 我瞥了一眼名单,她叫詹咏菱,再看回台下时,我发现她在和冯岳巍说话时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 原来只要是帅哥就都可以吗……?我有点搞不懂高中女生的心思了。 「姿萤学姊在看谁?」蓝尉澄坐在最靠近我的座位,托着下巴仰头问,我的视线一移到他身上,他又继续说:「不跟我相见欢吗?」 「我们不是早就见过了吗?」我眼神死。 「真无趣。」他不再看我,低头拿起我单薄的见面礼。 因为高一时被直属学姊放生的关係,我其实不太知道要怎么照顾直属,所以礼物也是照着自己的认知挑的―一盒综合口味的夹心巧克力,跟其他人准备的某某国家原装进口的高奢点心根本不能比。 「喂!蓝尉澄你又乱拿我东西吗!」刚从厕所回来的乔宇一边大喊一边朝蓝尉澄衝来。 在和我对上眼时,他转而憨憨地笑:「谢谢学姊。」 我礼貌性点头。 「啊,你说这个啊。」蓝尉澄拿着那盒巧克力在乔宇面前晃啊晃,感觉很故意。 「你把我的份吃掉了吗?!」乔宇大呼小叫着一把抢过,却没有丝毫生气的跡象。 「还要分你吃啊?那我的见面礼又更单薄了。」蓝尉澄面朝乔宇瘫在桌上,声音很松弛。 这小子是怎样?有就不错了,还嫌东嫌西!又不是我心甘情愿当你直属的! 话说回来,就算我提前预知了会当你的直属,我也不会特意去准备多贵重的礼物! 「嫌单薄就不要吃啊。」我冷着脸朝台下丢下这句话。 乔宇貌似被我的口气吓到,拆礼物的手顿了一下。 蓝尉澄把脸转向我,依旧趴在桌上,一手枕着后脑勺,「姿萤学姊在生气?」 「没生气,我讲话本来就这样。」才不会为了你这种人生气。 他又用无言以对的表情盯着我,我装作没发现,坐下来滑手机。 过了半晌他才忽然起身。 「你要去哪?」我下意识跟着起身,才想到他一定又会调侃我怎么这么关心他之类的。 「厕所。」他揉了揉头发,随手从乔宇手里拿走一块巧克力。 「快去快回。」我正要坐回去,蓝尉澄就猝不及防凑近我的耳朵。 「开玩笑的,我很开心喔。」他的声音低沉却又轻飘飘。 「甚么鬼?」我摀着耳朵瞪他。 他直起了身子,懒洋洋地伸懒腰,「抽到姿萤学姊,我很开心。」 可是我并没觉得有多开心。 1-8 生日快乐 今天的新生训练只到中午就结束了,我按照惯例留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以后才打算回家,而冯岳巍则是出乎意料地道着歉跟我说家里有事,就匆匆离去了,并没有像结业式那天一样露出不捨的神情,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因为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所以我只有把门关上,并没有上锁,想着顺便去图书馆借些书来预习一下,于是便往走廊另一头的楼梯走去。 在还没走到底之前,尽头的空教室就传来欢腾的喧闹声,走近一看,发现里头挤满了人,而站在人群正中央的是蓝尉澄,他手里端着大蛋糕,蛋糕上插着1和5的蜡烛。 一个女孩笑吟吟接过他手上的蛋糕,在他吹熄蜡烛的那一刻凑近跟他说话,他虽然面无表情,却还是稍微弯下腰仔细听着,我想这可能也是他有点习惯性驼背的原因。 下一秒,那个女生趁他不备挖了一坨奶油沾到他的脸上,她随即朝一旁弹开,脸上浮出「你上当了」的戏謔笑容。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我每年生日时,餐桌上总会贴着的「冰箱里有蛋糕,生日快乐」的便利贴,以及偌大冰箱里的隔夜蛋糕。 「生日快乐!」乔宇踮起脚尖,艰难地勾着蓝尉澄的肩膀,引来眾人的爆笑。 我加快脚步走向楼梯,不想被任何人认出来。 在图书馆待了一阵子,直到溜进室内的夕曛在地砖上烙下的黄橙蔓延到我脚边,我才起身收拾东西,往校门口移步,在出校前却还是对那群小鬼放心不下,再三犹豫下,决定掉头回去检查教室。 果不其然,在我刚走到一年忠班的前门时,就惊觉大事不妙。 先说一下这栋教学楼前阵子才刚被认定为三级古蹟,而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根没有被吹熄的蜡烛,它正理直气壮地立在蓝尉澄的桌上。 木製桌上。 先不说毁损古蹟会被罚款多少了,作为明星高中的学生,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到忘了熄火的地步吧! 很好,蓝尉澄,你真的是一再刷新我对你的认知。 我着急了,转着门把想衝进教室,却发现不知道哪个鸡婆的傢伙居然把门锁上了!我又尝试想打开窗户,但还没动手就看见窗户也整排都锁上了。 情急之下我视线往上飘,不知哪来的勇气使我动起了爬气窗的脑筋,于是跑到厕所先拿了一支扫把,再颤颤巍巍踩到窗台上,伸长了手尝试顶开气窗,但无奈手不够长,只好踮着脚一跳一跳的。 才试了一会儿,脚下就冷不防冒出一个声音。 「哟,没想到姿萤学姊会喜欢这么可爱的图案呢。」蓝尉澄正仰头盯着我。 我停下了弹跳的动作,还在狐疑时,扬起的裙襬缓缓沉了下来,我才意识到蓝尉澄看到了甚么。 「唔!」我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虽然没有叫出声,但两手下意识把裙子往大腿压的同时,扫把顺势挣脱了我的掌握,我伸手想抓住,结果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踩空。 好在关键之时,蓝尉澄眼明手快扶住了我,我才稳稳落在了地上。 「谢、谢谢啊。」我站稳以后不着痕跡地拉开了距离,心思还停在今天穿的碎花图案安全裤。 不对啊,我会需要这样冒生命危险不就是这小子害的吗?我谢个头啊! 于是我又重新板起了脸,咄咄逼人问道:「谁是最后一个走的?为甚么还锁门了?」 「谁啊?」蓝尉澄两眼空洞,他的表情就好像我问他的是相对论怎么证明一样。 「算了,先不说这个,到底是谁没–」 「啊,那颗感应式蜡烛原来是忘在教室啦。」他盯着他的座位突然插嘴道。 感……感应式蜡烛? 我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发现烛火的顏色确实不太对劲。 我是白痴吗?怎么会现在才发现? 「学姊刚才要说甚么?」蓝尉澄转为面向我。 「没甚么,那个蜡烛是谁带来的?」我已经迅速调整好表情。 「小乔说怕蜡烛点不起来,所以就带了那玩意儿当作备用。」他无可奈何说着。 真没想到乔宇是这么细心的人,更没想到蓝尉澄居然巧妙地避开了他过生日的事。 「啊,说到小乔,他要找我吃晚餐来着,但我钱包放在抽屉,现在看来是没办法进去拿了。」蓝尉澄又往他的座位瞥了一眼。 居然迷糊到连钱包都能忘在教室吗……?我真是服了。 「话说姿萤学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甚么,你快走吧。」他语音刚落我便秒答,好像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他开口问一样。 「嗯,走了。」他背过身,举起手在空中挥了挥,逕自离开。 1-9 放鸽子 回去的路上,我莫名一直想起蓝尉澄的事,想着他也许不像想像中轻浮,想着他其实不像想像中那么脱线,心不在焉走了一段距离后,就到了一间国小安亲班的门口。 「姊接–」穿着蓝白相间运动服的小男孩看见了我,两手握着书包的肩带蹦蹦跳跳朝我跑来,抱住我的腰。 我揉揉他细软的头发,熟练地牵起他的手,「小宙今天有乖吗?」 「姊接我跟你说!今天吃午餐的时候小雅跟我说她把拔刚从日本回来,带了好?大?一包糖果来给我吃喔!」小宙轻盈地边跳边走,两眼发光看着我。 「喔?小雅是谁啊?糖果好吃吗?」 「小雅就是我们班最高的那个女生啊!」他解释的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已经融化一半的糖果递给我,包装纸上写着我看不懂的日文。 「是喔,那怎么不叫大雅呢?」我有点累,开始胡乱回话,眼睛却没有松懈下来,随时注意着红绿灯和骑楼来来往往的脚踏车,换了一隻手牵小宙。 弟弟听了我的玩笑不太高兴,小嘴嘟噥着一串童言童语,他好像对那个女生有点在意。 回到家后我依照假日的惯例随意煮了点两人份的晚餐,路过掛在墙上的月历时,看着只剩两天的假期暗自叹了口气。 「姊接,今天吃甚么?」小宙刚洗完手,从厕所碎步跑向餐桌。 「咖哩饭。」我舀了一匙被酱汁均匀混和的饭,又完美地舀起鸡丁、胡萝卜、马铃薯各一块,一倂送进嘴里,然后整个人倒进沙发椅。 拿起手机,我点开了ig,限时动态列的第一个头贴是汤圆学姊的。 汤圆学姊是我之前参加大学营队时认识的学姊,她聚集了所有我憧憬的优点于一身―聪明、成熟、理智、乐观、果敢等等,她曾好几次在我迷茫时开导我,虽然她总说自己帮不上甚么忙,但其实我就算只是每天看着她分享一些琐碎的生活片段,也能因此被感染到,不知不觉想把每一天都过得充满意义。 我点开学姊的限时动态,内容是她今天去科教馆当志工的工作记录,下一篇则是她对于弟弟总是太黏人的小小抱怨。 印象中学姊的弟弟只比小宙大一点,虽然她时不时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吐槽她弟弟,但是从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她肯定很爱他,就像我也很爱我弟弟一样。 不过有时真的蛮好奇学姊的弟弟会是甚么样的人呢?像她这么完美的人,想必弟弟应该也会是个很好的人吧? 「姊接,我吃饱了。」小宙心满意足舔着嘴角躺到我身边,我抬头看墙上的时鐘,才发现已经快要八点了。 匆匆吃饱了饭又洗了碗、倒了垃圾后,我再次躺回沙发。 卡在椅垫缝隙里的手机萤幕亮起,我拿起查看,竟然是蓝尉澄传来的讯息。 姿萤学姊在干嘛? 「没干嘛。」我迅速敲几下键盘并按下传送,然后把手机丢回沙发。 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手机震动声,于是我又捡起来再传了句「你想干嘛?」过去,不到一秒,他便回覆了。 没,绝对不是因为学姊放我鸽子才感到鬱闷。 放鸽子?我有吗? 我传了个问号给他。 话说这直白的闹彆扭方式也太奇葩了吧…… 说好的家教呢? 蓝尉澄传了这句给我,我立马从椅背上弹起。 这才想到暑假之前曾答应过开学之前会再去一次,可既然我已经变成褓姆了,那也不一定要今天去……吧? 还是说……他家今天没人煮饭给他吃吗?我瞥了一眼吃饱饜足正在玩我平板电脑的小宙。 不对啊,他说了要跟乔宇去吃饭的吧?还是他没带钱包所以吃不了?但再怎么说乔宇也会借他钱的吧?不,也或许乔宇没那么多钱能借他。 天人交战一会儿,我还是传了一则讯息给他。 不好意思,能改天吗? 眼睛死死盯着那则讯息,许久都没有显示已读。 可恶,不读是怎样!给我说点甚么啊!既然自己开了这个话题就给我看完再走啊! 看来根本没有发生我担心的事嘛!话说回来我干嘛要担心啊?我突然为爱心氾滥的自己感到反胃。 一气之下我按下了关闭通知就去忙别的事了,结果直到开学那天他都没有读我的讯息。 2-1 哥哥 开学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先把小宙送到学校后才往景渊走去。 始业典礼上,校长丝毫不顾被毒辣辣的太阳折磨的学生,甚至越来越起劲地说着每年都大同小异的陈腔滥调,那些东西明明只需要说给新生听,我们这些老油条们却还是得全程奉陪,幸亏我一如往常站在司令台后等着领奖,至少不必受到高温烘烤。 「接下来颁发上学期期末考的成绩优异奖,得奖的有……」司仪在一旁抑扬顿挫念着名字,闻声,我熟练地领着队伍往台上走。 每走一步,我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不管是爱慕的、羡慕的还是嫉妒的目光,这使我更有自信。 等所有人都站定位后,教务主任从司令台另一边走上来,一看见是我,他便露出了然的笑容,「又是你啊,姿萤。」 我鞠躬,然后从他手里接过奖状,「谢谢主任。」 「继续保持啊。」他拍拍我的肩,往旁边移了一步接着颁奖给下一位同学,这时,我注意到台下有个熟悉的身影随之冒出。 两眼重新聚焦后,我看见那人微微弓着上半身,打了个很大的哈欠,接着举起大手在腰侧挥了挥。 蓝尉澄在朝我打招呼,但是我一点也不想理他,无奈他真的太高了,我就算不想注意却还是能捕捉到他每个微小的动作,甚至一直到下了台,回到我们高二班的队伍里,被好几颗比我高的人头包围了,我还是能轻而易举过滤出他的身影。 看来身高这一点对于风云人物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不管到哪里,就算不特意去找也会不知不觉注意到他。 散会时,排在我前面那群因为脚痠所以席地而坐的女生互相搀扶着起身,要回教室前不忘斜眼打量我,当着我的面交头接耳说起我的坏话,内容大致是我娇生惯养、嫌草地太脏,不屑跟她们一样坐在地上之类的。 拜託,我脚就真的不会痠啊?这样也不行?而且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明明也有几个人在屁股下垫了一叠废纸才愿意坐吧?所以到底是谁自命清高? 我其实很想翻白眼,但觉得没这必要,于是甩头准备回教室,却意外瞥见一年忠班有零星几个人在拉扯。 蓝尉澄和新生训练那天一样,两隻手分别被两个女生挽住,而他脸上依然一点表情都没有,甚至还低着头滑手机。 说到滑手机,这让我火气直衝脑门,原来那傢伙这几天不是没看手机嘛。 「尉澄走嘛?我还没吃早餐耶,好饿喔?」詹咏菱嘟着樱桃小嘴说。 「为甚么没吃?」蓝尉澄头都没抬,只是漫不经心问着,不知道她们听不听得出来他在敷衍。 「因为朝会快迟到了嘛。」 詹咏菱的夹子音听起来有种做作的感觉,让人觉得不舒服,我打了个颤,转头快步离开。 第四节是体育课,我和冯岳巍趁着上课前到学务处交资料,经过操场时看见几个眼熟的人,好像是一年忠班体育课刚下课。 路过走廊上的资料柜时,我反射性朝最下面那排的一年忠班伸手。 「你的记忆还停在一年级呢。」冯岳巍抢先我一步从我头顶高度的二年敬班柜子拿出资料,低头调侃我。 「喔,一时之间忘了。」我同时挑起两边眉毛,要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时,猛一抬头,发现他的身高跟我印象中的有落差,但奇怪的是不像长高的倾向,反而有种缩水的感觉。 我不想承认这可能是因为最近习惯了蓝尉澄的身高。 「你一直都这么高吗?」我没想太多就脱口而出。 「嗯?」冯岳巍貌似很意外,有些难为情地拉着运动裤,我才发现他的裤管略嫌短了点,露出了一截小麦色的皮肤,「是有长高一点没错,这么明显吗?」 他好像曲解了我的意思。 我笑了笑,巧妙转移话题,「才入学一年你就要重新买裤子了吗?」 他摇头,「应该不用,我哥昨天刚找出他以前的制服裤,我现在长高了穿起来刚刚好。」 「原来你还有哥哥啊?」我又放错重点。 「有啊,我入学的时候他刚好毕业。」 「真羡慕。」 「羡慕什么?」冯岳巍失笑,「你没有兄弟姊妹吗?」 「有一个大我8岁的姐姐和一个小我8岁的弟弟,但我还是想要有个哥哥,因为哥哥都很疼妹妹。」我诚实说,「尤其是像你这么可靠的人,哥哥应该也是个很会照顾弟妹的人吧?」 「可是我是弟弟又不是妹妹,哥哥不会疼的,只会尽情使唤。」他嘴角的笑容没有收起,反而咧得更大,「而且这到底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从以前到现在观察周围的人得出的,漫画跟电视不也都这样演吗?」 「哈哈……」冯岳巍这次直接笑出声,摸了我的头,「没想到我们班长大人也是很有少女情怀的。」 「这是少女情怀吗?」我皱眉,对于自己被套上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形容词感到反感。 「我也不知道。」他耸肩,「不过哥哥真的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美好啦,反而我还比较希望有个姐姐呢。」 「是喔,为什么?」 「可能也是观察周围的人得出的结论吧,姊姊才是真的都很会照顾人。」 见他不愿多谈,我也不再追问,就当作他是因为自己缺少所以才会嚮往,人之常情。 「对了,而且我可能也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可靠。」在下楼之前,冯岳巍像是特地强调似地转头对我说。 我不以为意,苦笑着说,「冯岳巍,你在我面前总是很谦虚呢。」 「没办法,谁叫你是孟姿萤?」他也苦笑。 总是这样,不管是谁,面对我时总会习惯性用这种仰望的姿态,就连冯岳巍也不例外。 2-2 不读不回 还没上课之前,我自己一个人躲在树荫下乘凉,冯岳巍则是一到球场就被几个男生叫去一起打球了,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他们从高一就同班。 我一向都不怎么招女生喜欢,也不会主动去交朋友,久而久之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之间,都出现了〝孟姿萤高高在上、不跟人来往〞的传闻,恶性循环之下我的人缘又更差了,所以我从未体会过这种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做同一件事的乐趣,不过我也没有很在意就是了。 「你是二年敬班的孟姿萤对吧?」在我恍神之际,有个陌生的声音唤了我,一抬眼,是个素昧平生的男同学。 刚才说的话需要更正一下,我的人缘差其实只限于同性之间,异性之间即便同样听说了那样的传闻,却还是会飞蛾扑火般一个接着一个送上门来。 当然,大都不是奔着做朋友这种单纯的目的而来。就像现在站在我面前这位,神色慌张,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直视着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一看就是另有所图所以心虚。 不过一般男生跟女生搭訕的时候会那么紧张吗?还是因为我冷着脸的关係? 「那个……我是仁班的班长,早上干部训练结束以后主任说要创一个全校班长的群组,但是你先离开了所以……」他支支吾吾说着。 「好的,那群组的qrcode在……?」我秒懂,已经打开line的扫码器预备了。 「啊?」好像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他有些慌了手脚,「我、我来把你拉进去就好了。」他打开自己的qrcode,示意我跟他加好友。 「好,谢谢你。」我就顺着他的意,扫了他的qrcode。 他伸出手的剎那,却突然杀出一个白目的人硬是从我们俩之间走过,差点撞掉对方的手机。 「啊,借过。」那人背对我们说着,自顾自地弯腰拿起地上的水壶。 都已经过了还说甚么借过?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那就谢谢了,再见。」眼前这位我从头到尾不知道姓名的同学莫名其妙向我道谢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我把手机收回口袋,转身正巧看见蓝尉澄满身大汗,把水壶里的水一饮而尽。 一和我对上眼,他便不疾不徐说道:「姿萤学姊意外地很天真啊,居然看不出那个人的意图。」 「并不是,我也是看得出来的好吗。」突然被说天真让我有些恼怒,稍微提高了音量反驳道。 蓝尉澄不明所以,两眼又变得呆滞,像是无声地问着为甚么。 「放心,我对多数人来说就是个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真正会来追我的人根本没几个。」这些话由我自己讲出来会显得有点自恋,但我说的是事实。 「为甚么?」 「不知道,可能因为冯岳巍一直在我身边吧,多多少少会挡掉一些。」我耸肩,仔细一想冯岳巍的确算是个帅哥吧。 蓝尉澄移开紧盯的目光,还用力「切」了好大一声。 「……干嘛?」 「姿萤学姊刚才怎么又跟冯岳巍走在一起?」蓝尉澄用下巴看我,叫起冯岳巍的全名说有多自然就有多自然。 「因为我跟他同班啊……」我露出无聊的表情。 他又话锋一转,「那刚才那个人为什么可以拿到学姊的line?」 「他要把我拉进班长的群组啊。」他到底哪来这么多问题,而且我有甚么义务要事事都向他交代啊…… 也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哪里惹到蓝尉澄了,他不仅直接无视,还一脸不满地拿出手机开始滑。 这举动根本是在挑衅我。 「喂,我都没问了,这几天你明明有在看手机,为甚–」 「那我下学期也要当班长。」蓝尉澄插嘴。 「甚么?」我一时之间脑袋当机,半晌之后才听懂他的意思。 又是这种幼稚且不着边际的话。 这么迷糊的人最好是能当班长啦!我超级无言,但这并不是我想反驳的点。 「讲的像是多想要我的line一样,我的讯息你还不是都不读不回……」我没好气呢喃着。 蓝尉澄停下了滑手机的动作,两眼从萤幕上移开,移到我身上,却不发一语,被注视到开始感觉到不自在之时,他陡然两手捂着脸迅速蹲下身。 「啊―受不了啊……」他两手架在膝盖上,仰着脸,浅浅叹了一口气。 看不出这个动作是甚么意思,我下意识朝他走去,「蓝尉澄……你怎么了?」但他又不说话了,肩膀却微微抖动着,耳根不知何时染上了肉眼可见的赤红,沿着肌肤纹理蔓延到颈后。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幸好他马上又若无其事猛地站起身。 我还在一头雾水时,他便转身,侧着头对身后的我说:「知道了,以后姿萤学姊的每则讯息我都会点开来读的。」 逆着光,我只能依稀看见他嘴角带点轻佻的弧度。 2-3 高个子女生 蓝尉澄用那种似懂非懂的表情说着貌似别有深意的话,着实令人捉摸不透,但我不想再深入探究那小子脑子里在想甚么,正好没过多久就上课了,我也不再想这件事。 「接下来大家自己分组做投篮练习。」体育老师带完操后对着我们说。 冯岳巍一定猜到了我找不到人一组,所以他二话不说就抱着球朝我走来,但我不好意思委屈他这种篮球队水平的人陪我在这里耗,所以一再拒绝,没想到这样也能引来班上女生的不满。 「连冯岳巍都拒绝,她以为自己是谁?」她们的间言间语顺着风传到我耳里。 奇怪了,不管我走到哪,女生对我的第一印象怎么都如此惊人的一致? 一致的差。 不过好处就是我可以轻轻松松就获得独佔一个篮框的机会,虽然我根本投不进就是了。 「孟姿萤,你的球吗?」在我第n次没投进,篮球甚至翻过篮板掉进隔壁球场时,一个戴着金属框眼镜的女生捡起我的球走过来。 难得有女生不带丝毫敌意地跟我搭话,我不禁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 她的身型高瘦,五官十分清秀,头发简单用黑色橡皮筋束成低马尾,发尾的长度差不多到背部的一半位置,我虽然不记得她的名字,但我记得她好像是女生的最后一号,座位也坐在最后一排。 「谢谢。」我往前一步接过,她不知为何顿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你很漂亮呢。」她接着用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说。 因为从没有女生这么坦然地称讚过我的外表,所以换我愣住了。 而她没再多理会我,直接走向面前的篮筐投篮,「咻–」篮球穿过球网的清脆声音接着传来。我疑惑她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场地,于是我往旁边移几步,瞄了一眼她本来在用的篮框,发现那个篮框没有篮网。 后来,我们俩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轮流投篮直到下课,虽然她知道我都投不进,但还是会在投完一球后停下来让我投,即便我们没有任何交谈,但能像这样和平相处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下课鐘响时,她默默把手上的球放回篮子里,走到树荫下喝水,我看着她充满神秘感的背影,前所未有地萌生了想主动搭话的想法,但是当我走到她身边时,她淡淡瞥了我一眼,「我要去找我直属。」说完便逕自转身。 离开前,她又侧头覷了我一下,貌似在确认我有没有跟上。 「真的很有个性呢。」我站在原地目送她,喃喃自语道。 「谁啊?」冯岳巍把球丢进篮子,朝我走来。 「那个高个子女生。」 「今天你还球,我陪你一起去吧。」冯岳巍弯腰把旁边两颗没人用的球捡起,「高个子女生?你说康茹静吗?」 「啊,应该是那个名字没错。」我走到篮子旁边清点篮球数量。 本来还想多问几句的,但这时刚好有一群刚打完三对三的男生走来,把球随意朝篮子一丢,正好擦过篮子的边缘,反弹掉在地上,但他们也没打算捡起。 「怎么办啊?我应该不会被比下去吧?」其中一个人焦虑地问着,他是我高一班上的同学。 「你就这么怕那个叫蓝尉澄的学弟呀?」另一个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而那个人是我高一的班篮队长,推测他们俩貌似在讨论班篮的事情。 「拜託,听那些国中跟他同班的学弟讲,那傢伙不仅在大型比赛拿过很多奖,每次社课结束他还都坚持留下来自主训练到很晚,最怕这种有天份又很努力的人了!」 甚么?这听起来完全不像蓝尉澄会做的事啊?!我还以为他对待世上所有事物都会摆出那副蛮不在乎的姿态。 「怕的话平常练球的时候就认真一点啊。」队长巴了他的头,两人打打闹闹着离开。 「怎么又在发呆了?」冯岳巍把我脚边的球放回篮子,拉起绳子准备往体育室走。 「冯岳巍,你们班篮的训练已经开始了吗?」印象中,各班的练习时间不是选在第二节下课就是午休时间。 冯岳巍先是一愣,接着云淡风轻说,「升上高二以后课业变重了,所以我就退队了。」 但我脑海中浮现他在球场上奔跑时,自然而然露出的稚气笑容,想必他应该很不捨吧。 我不禁一想,如果未来蓝尉澄也不得不割捨掉篮球时,他也会像平常一样轻飘飘地说着我退队了吗? 2-4 又走了 接小宙回家时,一进门就看见餐厅的桌椅有被动过的痕跡,但我知道不是打扫阿姨。 脱了鞋,我见怪不怪地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发现冷藏和冷冻库都塞满了新鲜的食材和一些即食料理,仓库里也多了几袋卫生纸、洗衣粉等日用品。 来到姊姊的房间,里头的摆设还是那样简单,看起来像无人居住,我连她现在到底住在宿舍还是家里都不确定,甚至不知道她到底从牙医系毕业了没。 回到我自己的房间,书桌上的铁盒里又多了几张千元大钞,以及一张纸条。 小萤,这是这週的生活费 不用那么省没关係,如果不够的话尽管找我们拿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爸妈回来过,只是又走了。 诊所的工作使他们不得不起早贪黑,半夜才能下班已是常态,隔天又得趁着曙光初露之时就出门,有时忙到太晚他们就会乾脆留在诊所里过夜,等白天时再抽空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看看有甚么需要补给的,就像今天这样。所以我们总是见不到面,我总是等到他们离开时才知道他们回来过。 没关係的,我已经慢慢习惯了不去确认他们是否有回家、几点回家。 也许是看到铁盒里的钞票一张也没有少,所以爸妈以为我在省钱,但我只是希望他们得知我能够靠着家教养活自己时,随便夸我几句也好,甚至是因为担心我会累坏而久违地回家看看我也好。因为我真的没那么可靠,没那么让人放心。 爸妈从没亏待过我,我只是希望他们对我多一点关注,又或者说获得和其他手足同等份量的关爱,仅此而已,毕竟我不像姊姊那么优秀,从小就被爸妈寄予厚望,所有讚美都给了她,也不像弟弟是老么又是家族里唯一的男孩,爸妈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倾注所有精力用来宠爱他。 「姊接,微波炉响了。」小宙在我房门口喊,我才想起刚才顺手放了一盒冷冻炒饭进去。 撑起不知何时瘫在床上的沉重身体,我正要下床时,手机震动了两下。 姿萤学姊可别又忘了。 嘁,甚么叫又忘了?上次明明是你自己不回我的好吗! 我没有点开通知,自顾自地走向厨房拿我的晚餐,再次拿起手机时,正好看见汤圆学姊在线,想也没想就传了句讯息给她。 学姊,你也有过看不惯某个人但迫于无奈还是得跟他打好关係的经验吗 学姊没有马上回覆,直到睡前她才传来很长一条讯息–她说她家楼下有个邻居弟弟,从搬来的那天开始就在她心中种下根深柢固的坏印象。每次向他打招呼都被无视不打紧,有几次搭电梯下楼倒垃圾时,正好碰见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莽莽撞撞挤进来,撞到了人也不会道歉,一点基本礼貌都没有,让学姊很反感。 我皱着眉看完,觉得如果是我碰到这种人,应该也不会有翻盘的机会了。 没想到正当我叫出键盘准备回覆时,学姊又传了一则讯息过来,说她刚刚才发现那个邻居好像是高度近视,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会常常无意间做出很多失礼的行为。 我想起了学姊曾跟我说过,要深入了解之后再去决定要喜欢或是讨厌对方。 于是,我点开了蓝尉澄的聊天室,回覆那则被我搁着几小时的讯息。 几天后,我依约来到这个让我心情五味杂陈的地方。 虽然我对蓝尉澄的印象一直不怎么好,但奇怪的是比起讨厌,我好像更习惯去确认他是否真的跟我想的一样。 「咣噹–」我还没按门铃,但大门却无预警打开,紧接着就是蓝尉澄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哟,姿萤学姊来了啊。」 他和初次见面时说着几乎一样的话,一样不苟言笑、一样用下巴看我,但眼中的桀敖却明显少了几分,反而多了几分温柔。 「嗯。」我从他抵着门框的手臂下方鑽进屋内,突然不是很希望推翻那些对他的既定印象。 一回生两回熟,不等蓝尉澄招呼,我就熟练地自己从鞋柜第二层拿出一双女用拖鞋,迅速换好鞋以后用手腕上的发圈三两下扎起马尾。 「好了,今天要我做甚么?」 身后一片静默,我狐疑地转头,发现蓝尉澄正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我。 2-5 算甚么男人 「干嘛?」难道是我脸上有东西他却故意不告诉我吗?我伸手抹了抹脸颊。 「没,只是觉得没甚么实感。」蓝尉澄转过身去关门,没打算解释这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环顾了一圈客厅,视线所及之处都很整齐乾净,完全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他又看着我,貌似知道我要说甚么,于是像是临时起意似地:「啊,那就从煮晚餐开始吧。」 「喔。」事不宜迟,我弯腰从书包里拿出围裙。 「学姊还会带这种东西去学校?」蓝尉澄瞥了一眼,促狭说着。 「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你这小鬼叫我一放学就过来,我怎么有时间先回家拿东西。」我甚至还因为怕被人看到,特意在附近绕了一会儿才过来。 「不,我是说姿萤学姊居然会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他一手勾着脖子,按耐不住上扬的嘴角,居然还给我擅自得意起来。 我短暂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为了你,我本来就是做任何事都会准备得很充足。」 果然,他还是跟我想的一样,讲话正经不过三句,幸好。 不过……我是在庆幸个甚么劲? 我甩了甩头,拋开这些罕见让我分心的杂念,径直走向厨房。 蓝尉澄家的厨房虽然不算大,但各种调味料应有尽有,冰箱里也满满都是新鲜食材,锅碗瓢盆的种类也非常多,甚至有些我乍看之下都不确定作何用途的厨具,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在开伙的家庭。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墙壁和流理台都乾净得像是许久无人使用一样,「你家很常打扫厨房吗?」 「喔,我姊每天煮完晚餐都会稍微清理一下。」遇上我疑惑的眼神,他又接着补充道:「不过有时候她会上课到很晚,就像今天。」 「是喔,那你爸妈呢?」我把高丽菜一片一片剥下,丢进蓄满水的水槽,随口一问。 「我没爸爸,我妈晚上都要上在职专班。」蓝尉澄倒也回得轻巧,我却大吃一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那有没有可能……蓝尉澄平时那副甚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呢?因为偽装了太久,所以自然到让人以为那就是他的天性。 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姿萤学姊在发呆呢,真难得。」他从我身后窜出,伸手扭紧早就该关上的水龙头。 我侧过脸观察他的表情,没发现甚么异样,但他嘴里咬着的吸管和被悬在半空中的乾瘪铝箔包却激起了我的囉嗦潜能,「不要咬着吸管走来走去,很危险,还有马上就要吃饭了,不要再喝饮料了。」 「切,学姊还真像我姊。」蓝尉澄将铝箔包随手丢进垃圾桶,懒洋洋地从我身边离开。 锅里的水滚了,我从冷冻库拿出贡丸丢入,看着水面上的泡泡嗶嗶啵啵躁动着,我手握汤杓,却没有放进锅中。 此时脑中浮现的是新训那天,我站在门外偷看他切蛋糕的光景。 「你平常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会觉得落寞吗?」我尽可能让嗓音淹没在沸腾的水声中,眼睛没离开汤锅。 听到我出声,蓝尉澄就又晃悠回来,揉着蓬松的头发,「蛤?姿萤学姊是把我当小孩吗,随时都需要人陪。」 他绕到我身后拿碗筷,我驀地回头,正好捕捉到他疑惑的神情,莫名松了一口气。 啊,果然是这样吗?我又这样擅自羡慕起别人,然后又擅自同情别人。这算甚么嘛,总是习惯性把自己的情况带入到别人身上,然后自以为是地感同身受。 「是吗?要是我就会很落寞。」可我还是不住自言自语,发现调味罐里的盐快见底了,下意识就打开头顶的橱柜找寻新的一包盐。 视线被身高所限制,我往后退了几步后,踮起脚尖仔细一看,靠近外侧的地方放着各种尺寸的密封袋,而几包没开封的调味料则躺在最里面。 我吃力地伸手去捞,但就是碰不到,好在蓝尉澄及时出现,从我身后轻而易举把柜子里所有需要的和不需要的东西通通拿出来。 「姿萤学姊这样很危险呢。」他有模有样学我说话。 「里面又没有易碎物品,哪里危险?」我反驳的同时转身从蓝尉澄面前走过,在炒锅里倒入油,接着依序倒入虾皮和高丽菜。 「在一个男人的家里,说着自己会寂寞甚么的。」蓝尉澄慢悠悠地说,眼底藏着戏謔。 我翻炒几下,倒了一点水到锅里,不以为然地两手撑在流理台上,「明明就还是小孩,自称甚么男人。」 身后许久没有回应传来,我正想移动时,右边肩膀突然一沉。我侧过脸,发现蓝尉澄也两手撑着流理台,前胸抵着我的后背,还把头靠在我肩上,把我整个人牢牢固定住。 「学姊觉得落寞的时候就来找我吧。」锁骨清楚感受到他下巴开闔的动作,以及无意间吐出的温热气息,细软的发丝挑逗般搔着我的右边脸颊,让我下意识想伸手去揉他的发顶。 甚么嘛,用这种撒娇的姿势说着装大人的话,明明你才更像是需要找人依靠的样子啊。 但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我驀地有种在我身边这个人并不是个弟弟的错觉。 2-6 忘了带走 「你胡、胡言乱语甚么啦……」我挣开他的手,拿起锅铲翻搅几下,回头叮嘱,「还有不要站在我背后,很危险。」 「我说学姊你啊,如果觉得不想再逞强,想找个人示弱的时候就来找我吧。」 该死的,是因为锅里的热气忽然朝双眼直直扑来吗,让我眼眶有点诡异的感觉。 「为甚么我非得找你啊,我们明明没有很熟。」 「因为只有我发现了吧,」蓝尉澄眨着朦胧的眼睛,「学姊的脆弱。」 从没有人这样说过我,这让我有些恼怒,不想做回应。 「我生日那天,姿萤学姊停下来看了吧,那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呢。」不料他若无其事投下这颗震撼弹,我短暂陷入了怔忡,手抖了一下,一小块结块的盐无声地跌进锅内。 我明明只想要别人看见我光鲜亮丽的一面而已,可为什么你总是能轻易翻出我刻意藏起的那一面呢……?我以为我会觉得难堪,但奇怪的是我只觉得不甘心。 「是又如何?」所以我回得理直气壮。 「姿萤学姊的下次生日我帮你过吧。」 「不用了,谢谢。」莫名其妙,我们又没很熟。 「知道了,总之到时候我会安排好一切,学姊只要记得过来就行了。」蓝尉澄自顾自地接着说。 「不要,我不会去。」 「喔。」 「我已经先说了我不会去,所以不是我放你鸽子。」我猜到了他的套路,旋身向他强调。 「……」 一直到我把炒好的高丽菜和虾仁炒蛋端到餐桌上时,蓝尉澄才没头没尾地对着我的背影说:「我可没把姿萤学姊当作高岭之花。」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跟普通人没甚么两样吗?」我挑眉,随即失笑,「我还没遇过有人这样评价我。」 他默不作声,甩头就走回房间,直到我把所有菜都端上桌后,他才又拖着懒散的步伐走出来,但吃饭时全程都在玩手机,我莫名不爽,却也没说甚么。 「啊,青椒肉丝我都还没吃到多少。」伸向空盘的筷子一扑空,蓝尉澄的注意力才终于从手机萤幕移开,在他放下手机的瞬间,我无意间瞥见他的解锁画面是一个女生举着扇子掩住半张脸的照片。 原来他有女朋友吗?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詹咏菱的样子。 切,果然是个花心大萝卜。 喉咙一紧,我挑了挑眉,脱口而出:「那女的是谁?」 「……蛤?」蓝尉澄还在放空,顺着我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才恍然大悟啊了一声。 「这是最近很红的女明星吧,姿萤学姊居然不知道?」 我摇头,他扬起了下巴,犬齿咬着食指和拇指,似笑非笑,「学姊这种地方还真是可爱。」 「你在取笑我孤陋寡闻是吧。」我瞪他。 「那可不一定。」他耸肩,嘴角危险地勾起。 不想跟小鬼一般见识,所以一吃饱我就马不停蹄起身去洗碗,顺便把厨房都简单清了一遍,做完所有工作后抬头看了一下时鐘,刚好差不多到了小宙的安亲班下课时间。 我褪下围裙,匆匆收拾着书包,仔细检查了有没有东西忘了带,到门口换好鞋准备开门时,蓝尉澄突然叫住我。 「姿萤学姊有东西忘了带走啊。」他拖沓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住。 「有吗?」我低头又在书包里翻找了一顿,「我刚刚已经检查–唔!」 就在我回头的剎那,蓝尉澄猝不及防俯身亲了我,吓得我捂着嘴连退三步,后脑勺还撞在门上。 「我的心意学姊忘了带走呢。」他站着三七步,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却又极具侵略性的弧度。 「你、你……」我从来不骂脏话,但此时却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词汇。 「我刚刚明明已经说了,不会把姿萤学姊当作高岭之花。」 他竟然还伸了个懒腰继续说:「之前明明也说过了我喜欢学姊,但学姊却还继续装傻。」 「你有说过吗?」我厉声反问他,可是该死的这根本不是重点啊! 「嗯,那现在算是正式通知一下吧,我喜欢你,学姊。」蓝尉澄歪着头,那不经意仰起的下頦和充满野性的眸光,就像在说“我要征服你”一样。 果然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吧,我想。 「随……随便你,反正你对我来说就只是个弟弟。」我旋身打开大门,走出去按电梯。 「……真没想到学姊的反应这么平淡。」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蓝尉澄的自言自语一字不漏传进我耳里。 看吧,跟我猜的一样,就是恶作剧。 2-7 教你十分鐘之内成为恋爱大师 浑浑噩噩蹉跎掉刚开学的前几週,就意味着距离第一次期中考也越来越近了,午休时的图书馆也明显变得越来越拥挤,虽然可能有一半的原因是这里的冷气比教室凉很多。 按照惯例,我在午休结束鐘响的前十分鐘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在下楼梯前,刚好撞见康茹静正抱着好几本破旧的笔记本,面色凝重盯着书架某一处,她向前一步移了移其中几本书,又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镜,看起来很是苦恼。 我对于有人和我一样刚开学就这么认真感到意外,于是下意识就朝她走去,结果没走几步就清楚看见她手机里那张被放大好几倍的照片,照片中是一本封面写着〝教你/你十分鐘之内成为恋爱大师〞的书。 脚步迟疑了一下,我觉得那本书好像有点眼熟,下一秒,康茹静就转头朝我看过来。 「孟姿萤?」她的语尾往上扬,但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 好巧不巧,我突然想起在哪里看过那本书,于是便加快了脚步走向她。 「那个,如果你是在找那本书的话,我刚才进来时有看到它被摆在一楼的推车上。」我指着她的手机说。 我很少主动向女生搭话,更不用说我现在的行为很容易会被误以为在示好,但是当我发现时,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康茹静镜片后的眼睛稍微瞠大,下一秒便二话不说就往楼梯走,「喔,谢了。」 「嗯,不会。」我没有刻意和她拉开距离,反倒也跟着下楼。 她在推车前驻足,拿起那本红色书皮的〝教你/你十分鐘之内成为恋爱大师〞翻阅几下,随后便果断走向柜台借阅。 「你很惊讶吗?毕竟我看起来不像会看这种书的人。」走出图书馆时,康茹静两眼直视着前方问道,她不像是难为情的样子,倒比较像是理直气壮在质问我。 「每个人本来就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这很正常。」我说。 「嗯,不过我也没想刻意藏起渴望谈恋爱的决心。」她耸肩,语气是那么的平淡,抱着书的手却不自觉收紧了。 对于我这种没有喜欢过别人的人来说,听到康茹静在提起恋爱时用了〝决心〞这两个字,莫名有种新鲜感。 下一节是家政课,在前往专科教室的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但经过高一的教学楼时,康茹静却理所当然地走了进去。 「快要上课了,你不打算去教室吗?」我问。 「我有东西要给直属。」她举起拿着笔记本的手挥了几下,然后转身小跑步上楼。 原来直属之间连各科笔记这种东西都能传承吗?这让没有直属学长姊的我大为震惊,同时,我也对康茹静这个人更加好奇了,不论是她丝毫不排斥我这一点,还是谈起自己对爱情的渴望时毫不忸怩这一点,以及对直属很好这一点。 「在看甚么?」冯岳巍驀地揣着水壶从茶水间走出来,停在我身旁。 「没有,只是突然发现这里能清楚看到高一的教室。」我两手倚在家政教室外的铁栏杆上,盯着站在高一教室门口的康茹静,她正在和看起来像是直属学弟的人交谈,但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康茹静好像对她直属很好。」 「怎么说?」原来不是只有我这么觉得。 「听我学妹讲,她常常过去找直属。」 「你学妹?她们认识喔?」我扭过头问道。 「也不是,康茹静她直属是一年孝班的,我学妹很常看到她。」冯岳巍用手指了指,我又回过头往康茹静所在的高一教室看去,发现还真的在忠班隔壁,但我之前都没发现,或者应该说这根本就是我第一次从家政教室往隔壁的教学楼看。 这时,眼角馀光瞥见一个顶端闪着棕色光泽的庞然大物闪现,我于是整张脸转过去面向高一教学楼,果不其然,正巧撞见蓝尉澄正面朝着我趴在栏杆上。 他一和我对上眼,便伸手慵懒地挥了挥,而我脑中则立马浮现了上次和他见面时发生的,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我无视他的招呼,猛地转过头,正好撞上冯岳巍担忧的眼神。 「怎么了吗?」 「没有啊。」我胡乱回答。 冯岳巍仍旧不放心地盯着我,但教室里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只好从栏杆上起身走进教室,「那我先进去咯。」 「嗯。」 等他离开以后我又下意识地转向那道炙热目光的来源,发现蓝尉澄还没走,更奇怪的是不远处的康茹静也朝我这里看了一眼,才往楼梯走去。 2-8 下次吧 这週家政课做的是西米露,因为成品终于不再是家常菜,所以蛮多人都不约而同要拿去投餵给直属。 顺便一提,把家政课成品和一个月一次的外送餐点拿去孝敬直属学长姐,是我们学校的传统,有些更夸张的甚至会连底下的学弟妹一起孝敬,这时老师就会笑说我们明明都还不会赚钱,却扛起了上有高堂下有孩子的重责大任。而我明明没有高堂只有孩子,却还是懒得拿去给蓝尉澄,毕竟送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很麻烦,但这当然不是主要原因。 看着前几节才刚从高一教室回来的康茹静又要往直属那里跑,我不禁佩服地五体投地,不过当我莫名想起她中午借的那本书时,好像忽然就找到合理的解释了。 作为少数没去找直属的奇葩,我理直气壮地走回教室,远远地却听见隔壁班传来女生的惊呼声,还不需要走近,我已经先注意到了站在柱子后的乔宇,紧接着就看到莫名其妙蹲在地上的蓝尉澄。 「姿萤学姊回来了啊?」他手撑着下巴,楚楚可怜仰头看我,而落后我几步的冯岳巍也靠过来时,他却又马上狂妄了起来,「喔,冯岳巍也在啊?」 「喂,你这小子怎么直呼学长的全名?」乔宇在蓝尉澄耳边小声纠正他。 冯岳巍没说甚么,只是轻轻咳了一声。 「所以你来这里干嘛?」我瞇起眼冷冷问他,却看不透他想耍甚么把戏。 蓝尉澄手插在口袋缓缓起身,像是甚么猛兽幼崽瞬间长大似的,毫不留情地吞噬掉原本迎面而来的光源,「我刚发现学姊今天有家政课。」 「对、对啊。」我竟不自觉口吃。 「可是我却甚么都没有收到,所以就想来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怜。」 「蛤?你这傢伙!明明就不缺女生送的点心吧!」乔宇速速扫了我一眼,又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蓝尉澄轻狂的口吻明明和讲话的内容格格不入,但我还是认真向他解释了一番:「因为是汤汤水水的东西,不好拿去送人,等下次吧。」 讲出口了才发现我怎么顺口就答应了下次会送给他?我真是失策了。 「蛤??」没想到他瞬间又摆出委屈巴巴的脸,下一秒还不忘给我投下一颗原子弹,「真是的,又被姿萤学姊无视了啊,我上次明明就已经说了喜欢……」讲到最后几个字他刻意小声地含糊带过,成功引起了围观的女生又一阵骚动。 也许是周围的杂音突然放大好几倍,我突然觉得紧张,脑袋还有点晕晕的感觉。 「蓝尉澄,你在跟学姊乱讲甚么啊!」这次乔宇也不再控制音量了,表情浮夸地惊呼。 连一直站在我旁边不吭声的冯岳巍都开口了,狐疑地向我确认:「姿萤,你学弟在说甚么?」 「没甚么,只是在说他上次有告诉我他喜欢吃西米露而已,我还有其他事要跟我学弟聊一下,你先进去吧。」我临危不乱应道,然后转头拽着蓝尉澄的手就要往楼梯间走,但刚踏出几步就惊觉,下课时楼梯间的人也没少到哪里去。 我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反正冯岳巍都已经离开了,我跟蓝尉澄也没有要说甚么见不得人的事,索性直接就地解决算了。 「你刚刚到底想说甚么?」我松开手,把头仰到最大角度问道。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我只是要说,我正准备去合作社抢刚出炉的麵包而已。」他优哉游哉抓着痒,光是这个动作也引来些许的低声尖叫,我真是服了。 我不耐烦蛤了一声,「你又在耍我吗?你刚刚明明不是要说这个。」 「没办法,因为没吃到姿萤学姊做的西米露,所以现在饿到快死掉了。」他打了个哈欠,揉了几下眼睛,活像隻大型猫科动物,充满野性的眼睛挑衅似地眨了眨,反问我:「还是学姊想听我把刚刚没讲完的话讲完?」 「不必了。」我立刻竖起手掌阻止他,「你快走吧。」 「嗯,那走吧乔宇。」蓝尉澄边挥手边转身,喊了不知何时退到柱子后的乔宇。 「你自己去啊!我又没说我要吃!」乔宇跟他唱反调,往反方向走远。 看着蓝尉澄离去的背影,我忽然叫住了乔宇,「学弟,等一下!」 「怎么了?」乔宇肩膀抖了好大一下,停在原地。 我回头确认了好几次蓝尉澄已经下楼以后,才跑向乔宇,刻意压低声音问:「那个,蓝尉澄他……跟你平常都喜欢吃甚么?」 「我的话甚么都吃,至于那傢伙的话……」他的食指放在下唇,若有所思,「好像只要是甜食都喜欢。」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看不出来那小鬼喜欢吃甜食啊?我还以为他会喜欢更实际的、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这时,那张对世间万物都兴趣缺缺的脸突然浮现,我眉头一紧,才惊觉自己居然在意起他的事了?! 不对、不对,我只是在尽直属学姊照顾学弟的职责而已,这很正常。 我自我安慰完,才心满意足地旋身往教室走,刚好撞上康茹静投来的目光,先不谈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现在走廊上的人群早就已经鸟兽散了,她在看谁呢? 我不想自恋地推断她在看我,但从这个角度来看确实是如此。 一阵风吹过,教室的白色窗帘被高高颳起,刚才一直被挡住的半张侧脸也跟着映入眼帘,我这才想起了坐在窗边的人是冯岳巍。 视线从他的侧脸慢慢往前拉远,我总算确定了康茹静的确是在看他。 我原本还以为她喜欢的是直属学弟。 唉,看来我真的对爱情一窍不通。 3-1 姊姊 「铃–铃–铃–」熟悉的闹鐘声响起,我反射性伸手按掉。 在意识稍微清醒以后,我依稀听见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翻了个身,从门缝透进来的光线似乎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比平常更快从床上起身,迫不及待走到餐厅,果然看见了妈妈忙碌的背影,还有早就入座的爸爸和姊姊,他们貌似正在讨论病例,而小宙还没起床。 距离上次我们全家聚在一起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爸,最近诊所都很忙吗?」我抓准爸爸跟姊姊聊天的停顿点,加入话题。 「对啊,刚好昨天比较早下班,就想说回家一趟看看你跟小宙。」 爸爸只回了我一句,又继续和姊姊讨论诊所的事,这时妈妈走了过来,「小萤,怎么不坐下来吃?」 「喔。」我才刚拉开椅子准备坐下,妈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又叫我先去叫小宙起床,我也跟着看了一眼手錶,小宙的闹鐘可能根本还没响。 等我从小宙的房间出来时,爸爸他们还在讨论那些我听都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我觉得无趣,就先从锅里舀了粥到我跟小宙的碗里,又跑去厨房帮妈妈把平底锅也洗好,再回到餐桌时,总算全家都到齐了,爸爸和姊姊也正好停止了话题。 「姊,你已经毕业了吗?」姊姊大学时住宿舍,就算难得回一趟家也几乎都在诊所帮忙,从早到晚都跟着爸妈忙进忙出,加班时也会跟着睡在诊所,因此这几年我根本鲜少见到她,更无从得知她的事情。 「对,刚毕业。」姊姊把左手的筷子换到右手上,然后把左耳边的鬓发勾到耳后,露出漂亮的下顎线。 我坐在旁边近距离看着她冷艳的侧脸以及优雅的动作,每每都觉得羡慕,还有一丝丝憧憬。 「爸,妈,平常都没空好好吃饭,今天就多吃点。」姊姊起身各夹了一块玉子烧到爸跟妈的碗里,他们俩马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也起身夹了一块给小宙,妈没有注意到,只顾着又开始细数姊姊这几年的课业表现有多优秀、诊所里的人有多欣赏她、楼下的邻居阿姨有多喜欢她等等,这些陈腔滥调明明都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每次都会耐心听完,毕竟姊姊从小就很完美,爸妈也一直都把她当作诊所的接班人来培养,她理应收获最多的期待和讚赏,所以相应的也会承受最多的压力,我没甚么好不平衡的,但要说完全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妈说着说着,爸也跟着加入了夸讚的行列,我默默听着的同时,注意到小宙的牛奶不小心洒了一点出来,连忙抽了张卫生纸擦拭桌子。 「小萤,你又瘦了,多吃点。」我把脏掉的卫生纸捏成球状,这时姊姊把她碗里唯一的虾仁夹进我碗里,小声对我说。 我侧过头看她,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吃饭,于是我只好自顾自地漾起了浅浅的笑容。 吃饱以后爸爸心血来潮说要顺路载我跟小宙去上学,我很快就准备就绪,穿着制服、背着书包等在房门口,妈妈经过我房间时,匆匆朝我房内瞥了一眼,显然并没有发现墙上又多了几张奖状,我还以为那很显而易见。 「小萤,这学期的学校日是不是快到了?」妈妈边问边帮我把翘起来的衣领压好。 「对,应该在下个月。」 「妈妈有点忘了,你现在是在几年几班?」 不是你忘了,而是我开学以后就没再和你聊过学校的事了。 「敬班。」我省略了年级部分,觉得应该没必要特别强调,但事实是,国中时确实有一次学校日,妈妈居然跑错年级。 「好,那到时候你记得再提醒我一次。」妈妈转身进到小宙的房间,帮他收拾书包。 在车子开往小学的路上,小宙坐在副驾驶座上,兴高采烈拿着他画的画展示给爸爸看,爸爸虽然顾着注意路况无暇多看,但还是耐心听着小宙的童言童语,并适时给予称讚。 「哇–小宙小小年纪就画得出立体的东西,好棒喔!」在某次等红绿灯时,爸爸认真端详了小宙的画,发表完评语以后转身把画本拿给妈妈。 我托腮看着窗外,从玻璃倒影看见妈妈手里的画,那明明就是我幼稚园时就画得出来的东西,可是他们从没称讚过我,也可能是他们根本不知道。 这种类似的小事我起初都没有很在意,但就是会记得,久而久之就会不自觉变得想要博取爸妈的关注。 小宙下车以后还有五分鐘的车程才到景渊,一路上爸妈都轮流问着我关于学校的事,让我几乎没发现我其实快要迟到了。 车子好不容易开到校门口,我拎起书包匆匆忙忙就要下车,在打开车门时,姊姊出奇不意抓住了我的手腕。 「小萤,你照顾小宙真的辛苦了,谢谢你这么能干。」姊姊的嘴角罕见掐出浅浅的梨涡,眼底也挤出一对漂亮的卧蚕。 我愣了一下,也回以一笑,「你也辛苦了,再见。」 跟爸妈也简单道别后,我才下车,但直到车子驶离学校以后,我却还站在原地。 「姿萤?」匆促的脚步声朝我靠近,我一回头便看见冯岳巍朝我跑来,「今天要朝会吧?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喔,对,那走吧。」 「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复杂?」冯岳巍歪头仔细端详我。 「有吗?」我两手放在颊边,自言自语:「我发现我好像还是很需要被称讚。」 3-2 自作多情 午休的时候,我本来打算照常到图书馆自习,经过篮球场时却被男生们肆无忌惮的嘻闹声所吸引,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明明还没看清楚是哪个班在练球,但我脑中已经率先闪过了一句话。 「觉得不想再逞强,想找个人示弱的时候就来找我吧。」那浑厚的嗓音清晰的像是附在我耳边说一样。 等我回过神时,场上传来了高声的喝采,以及刚才被我莫名忽略掉的,场边女生的热情尖叫。 「水啦!你的三分球果然很准!」一个我想不起名字的一忠学弟激动地跳起来勾住蓝尉澄的脖子,但他板着一张脸,视线没离开控球的那个人。 怎么说呢,虽然他还是和平常一样不苟言笑,但总觉得眉宇之间似乎添了几分认真。 「蓝尉澄!」一个学弟传球给他,他轻松一跃,稳稳接住,然后三步上篮。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在空中短暂停留的那几秒彷彿与太阳同高,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遥不可及,浑身流淌着的金色光晕耀眼的令人称羡。 「蓝神好帅!」亲卫队们两手圈在嘴边蹦蹦跳跳吶喊着,音量一个比一个还大。 蓝尉澄本来正蹲低防守,此时驀地直起身子朝这里举起右手。 一时鬼迷心窍,我竟也不由自主朝他挥手。 「啊–」那群女生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我一大跳,才知道原来蓝尉澄是在跟她们打招呼。 原来他根本没发现我在这,那我是在自作多情甚么…… 不过这样两眼发光的他反而让我忽然有些刮目相看,甚至有些憧憬,因为一直以来,我做任何事好像都只是为了博取讚美,并没有体会过真正在追求热爱的事物时,会不自觉把全身心都投入的感觉。 心脏猛力跳动了一下,有种违和感冉冉升起。 「先休息五分鐘!」队长拍手朝着场上宣布,所有人于是各自朝有遮荫的地方走去。 我怕被蓝尉澄看见,下意识地转身背对他,但眼角馀光却还在注意着场边的动静。 「学弟不错喔!继续保持!」我们班的班篮队长走过来大力拍了一下蓝尉澄的肩膀。 「嗯,学长不要一直放水啊。」蓝尉澄撩起宽松的运动服下襬擦拭掛在额角的汗珠,脸不红气不喘的。 「才没有放水咧!你这臭小子别太嚣张!」另一个以前和我同班的男生佯怒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而他却扯起自信的微笑。 他果然还是这么没大没小啊,才不是我对他有偏见。这么一想,胸口的阻塞感才渐渐烟消云散。 嗯?奇怪,我怎么又是这种诡异的反应? 「你这反应应该是对他看法转变的前兆喔。」汤圆学姊这样告诉我。 「我承认我对他的印象确实有好转,但为什么潜意识都会排斥呢?」我手指快速按着键盘。 按下传送以后,学姊罕见地已读我,过了一会儿才开始打字,但讯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覆几次之后才终于送出。 你是不是开始对他有点好感了啊(笑 我本来在喝水,看到这则讯息时,本应往下流的水直接沿路折返,呛得我眼泪都被逼出来了,一连咳了好几声,连小宙都难得移开专注盯着电视的目光,转头问我怎么了。 换我无言以对了,拿着手机的手像石化一样动弹不得。 可能是因为你还想继续排斥这个人,但你发现现实却恰恰相反,所以才会下意识抗拒(? 学姊的意思是,我因为不想喜欢蓝尉澄,所以当发现自己慢慢开始喜欢他时,才会產生抗拒心理? 不过我虽然没有过喜欢别人的经验,但一般情况下,喜欢一个人不应该都是自然而然喜欢上,然后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吗?至少我看所有小说、漫画、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啊,那怎么会有我这种矛盾的情况发生呢? 我回覆学姊,说我没谈过恋爱,所以也不确定。 那么你起初为甚么会讨厌他呢?如果只是当朋友的话,他的个性看起来好像没甚么可挑剔的啊? 学姊再次传来讯息,而这么一问,我又再次被问倒了。 也许我只是害怕被看穿罢了。 我希望每个人都只看见我希望被他们看见的那一面,而刻意隐藏起的那一面,即便被看穿时丝毫不觉得错愕,但总会有些许的不甘心,所以我才会对轻而易举就看穿我的蓝尉澄那么排斥。 但我不肯对任何人坦白这个想法,即便是对汤圆学姐也不行,于是我随便编了个〝看到像弟弟一样孩子气的男生就会下意识排斥〞这种烂理由来塘塞,可没想到学姊居然还附和了。 我懂!我那个邻居弟弟就特别像我弟,对人很没礼貌,所以初印象才那么糟。 我噗哧一笑,打了句〝我以为学姊很疼爱你弟弟〞,并按下发送。 而她则立刻回了两句。 我只疼我弟弟,才不疼其他像我弟弟的人。 而且我弟对外人才不会这么无礼。 汤圆学姊还真的是宠弟狂魔,我都自愧不如。 我传了一张崇拜的贴图给她。 哈哈哈,不跟你聊了,教授下礼拜要验收模型,我就先去忙咯? 学姊说完便离线了,而我也关灯睡觉,不再去想蓝尉澄的事。 3-3 羊入虎口 「叮咚—」盯着面前的深褐色大门,我努力压抑忐忑的心跳,向前一步按下门铃。 没过多久,蓝尉澄就来应门了,一边打哈欠一边叫我的名字,脚还草率地把卡进门缝的拖鞋往一旁踢开。 「你最近很累?」我进门的同时熟练地转身把两道铁门都锁上。 「没有,只是这几天老姊都在学校忙到很晚,觉得有点无聊罢了。」他有气无力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 甚么嘛,所以才会叫我过来吗?搞了老半天会落寞的人是他不是我吧? 我拿他没办法地摇了摇头,意外发现桌上放了一个看起来刚做好的建筑模型。 「你姊姊念建筑系吗?」我努力装作随口一问。 「嗯,怎么?」蓝尉澄的双眼呈现半开状态,迷离的样子给人一种轻狂的错觉。 「没甚么,只是我也刚好认识一个建筑系的学姊而已。」我弯腰从书包拿出围裙,又趁机多看了两眼那个模型。 「是吗?如果学姊想的话,我也可以把你介绍给我姊认识。」 把我介绍给她?为甚么不是把她介绍给我呢? 我脑筋一转,立刻听出蓝尉澄的意图,抬眼一看果然逮到他一闪而过的戏謔表情,所以我机智地选择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我每次过来的时候你家里都没人,那找我假冒家教不就没意义了吗?」 「喔,这么说确实是呢。」蓝尉澄两眼放空,故作恍然大悟样,「那姿萤学姊还要继续假冒吗?」 「不是你当初自己威胁我要通报学校的吗?」我一脸莫名其妙。 「有吗?」他揉着本来就凌乱的头发,耳垂上的耳钉闪着断断续续的光泽,「那如果我现在说我绝对不会讲出去的话,姿萤学姊还要继续假冒吗?」 我心脏一紧,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不知道是因为发现他没有想像中的坏心,还是因为发现我之后可能就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但不管原因是哪个,都很奇怪吧? 「假、假冒这个措辞也太难听了吧……」我眼神四处游走,瞥见蓝尉澄正歪头等着我的回答后,小声挤出一句,「如果我刚好有空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啦……」语毕,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强而有力的藉口—其他家教工作估计也不会比我现在还要轻松了。 我这才终于安心了不少,低头草草绑好围裙的带子,匆匆又扫了蓝尉澄一眼,发现他好像完全没听到,依旧杵在原地等我回答,正合我意。 转身打开冰箱门,我看了一眼比想像中还空的冷藏室,接着又打开冷冻库的门,「是不是很久没买菜了?」 「嗯?啊,因为最近老姊太忙了。」 「那你想吃甚么?」我翻着食材,在脑中排列组合出几道家常菜。 「我想想,那就椰香西米露吧。」蓝尉澄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但语句却完全没犹豫。 「……蛤?」我转头刚好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这才意会过来,「但家里没材料吧。」 「有啊,在这。」他走到我身后从橱柜里拿出所有材料,连很少地方有在卖的椰浆都有,感觉分明是早就买好了,就等我自投罗网。 「你……」我顿了一下,「到底是多想吃椰浆西米露……」 蓝尉澄斜倚着吧台的高脚椅,托腮看着我,「没有很想啊,只不过是姿萤学姊做的任何东西我都想吃罢了。」 「喔,前几个礼拜做的都是家常菜,不适合拿给你吃嘛。」我往锅内倒水,下意识应着。 「嗯,那我很期待姿萤学姊后面几週做的东西喔,毕竟你都特地向小乔打探我的喜好了。」 「才不是特意好吗,那只是随口一……」我开冰箱的手扭了一下,「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他笑而不答,我又继续明知故问:「你偷听我跟乔宇讲话?」 「水快滚了。」他指着瓦斯炉上的汤锅,走过来揉我发顶,「姿萤学姊还真是可爱。」 「不准说我可爱!」我推开他的手,把乱掉的头发整理好。 蓝尉澄绕到我身后,拾起不知何时松掉的围裙带子重新打了个结,然后故作威吓状地用力拉紧两端,「学姊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啊?你现在可是羊入虎口喔,再怎么发威都还是屈居弱势喔。」 「你又在胡言乱语甚么?」腰部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收束力量,我强装镇定,不着痕跡地移开身体,把刚拆封的西谷米倒入锅中。 「谁叫姿萤学姊总是这么毫无防备啊,一个独自在家的男人叫你来家里你就来。」他把围裙的绑带缠在食指上,语气轻佻。 「又在装大人吗?」我不屑地抽回他手上的带子,扫了他一眼,「而且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叫我来家里好吗。」 把椰浆罐头放上流理台,我忽然想到还是得炒几样菜当作正餐,所以就洗了砧板和菜刀,顺便唤了蓝尉澄过来帮我开一下罐头。 「罐头在那边。」发现蓝尉澄跟在我身后,我指了指流理台另一边。 「姿萤学姊是不是忘了......」他撩起从我耳后滑下的发丝,「我可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喜欢着学姊的男人啊。」 我仰头看向他,那双眼睛清澈得彷彿能映照出我的脸。 心跳开始慢慢加速,脑袋也有点晕晕热热的感觉,我甩掉手上的水珠,慌忙把整束头发都绑起来。 「知、知道了啦,你不要一直强调。」我又不自觉结巴了,恐怕连表情管理都有点失控。 3-4 真甜 隔週的家政课上,我们做了甜甜圈,才刚从烤箱里端出,大家就又迫不及待打包送去餵养直属了。 「你还没有要走吗?」把桌面都收拾乾净后,康茹静一脸狐疑问我。 我摇头,「我的甜甜圈上面的巧克力酱还没有凝固。」 奇怪每个人都是拿原味的就直接送出去,就我一个人自找麻烦又多上了一层巧克力酱,我都有点搞不懂自己这么做的用意何在了。 「喔?」康茹静看了一下我留在烤盘上的甜甜圈,她那双新月眉往上一挑,「那我先走了。」 「嗯,拜拜。」我朝她挥手,而她直接转身,感觉一刻也不想多等,一心只想赶紧去找直属。 于是我慢了她整整十分鐘才出现在一年级的教室走廊,想当然耳,她已经离开了。我踮起脚在窗外探头探脑了老半天,都没看见蓝尉澄的身影,倒是乔宇先发现了我,从位子上起身走过来。 「学姊。」他礼貌地朝我点头。 「学弟,这些甜甜圈你们一人各拿一个,我先走了。」我像拿着甚么很烫的东西一样,不由分说就冒冒失失把保鲜盒塞给乔宇。 「呃,学姊,那这保……」 「喔保鲜盒的话我放学会再过来拿。」他错愕的表情被我遗漏在匆促的转身剎那。 但前脚才刚踏出一步,背后就传来慵懒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那轻率到令人烦躁的语调,「小乔,鞋带掉了。」 「蛤?哪里?」明明蓝尉澄没有叫我,但我还是下意识回头,然后就看见詹咏菱挽着他的手,停在教室门口。 「喔,看错了。」 「你这小子!又在耍我吗!」乔宇伸手要勾住蓝尉澄的脖子,却被他侧身躲开,也顺势挣脱了詹咏菱的束缚,还碰巧和我对上眼。 「姿萤学姊来都来了,怎么不直接拿给我?」他打了一个大哈欠,让人感觉他其实没有很在意。 「你刚才不是不在教室吗?」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上课了,所以我甩头想走人。 「要是知道姿萤学姊要来的话,我就会整节下课都待在教室了啊。」他用异常大的音量朝我解释。 但我还是听到了詹咏菱毫不掩饰地调侃,说甚么她以为家政课会做一些更厉害的甜点。 切,是家政课又不是甜点师傅培训课!而且我自认我的手艺已经比一般人强了好吗! 越想越生气,我在下楼梯时加快脚步跑下,却在最后一阶时差点踩空。 「啊,学姊,终于追上你了。」我是幻听吗?那讨人厌的声音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有甚么话就快点讲,我要赶着回去开班会。」因为糗态被看见所以我的语气带着一点薄怒。 「也没甚么,就是想问一下这个甜甜圈……学姊有事先尝过味道了吗?」小而精緻的甜甜圈被他的大手捧着,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又或是叫……反差萌? 「没有,我总共就只做了两个,你就为了问这无聊的问题吗?」我不耐烦看着手錶,其实从刚才到现在也才过了两分鐘。 「哟,没想到姿萤学姊这么看重我呢,自己都捨不得吃的东西居然捨得拿来送我。」他戏謔地笑了。 「又不是特意做给你吃的。」我送他一记白眼,又看了一眼手錶,「总之我放学后还会再过来,你跟乔宇记得……唔–你干嘛!」 蓝尉澄猝不及防撕了一小块甜甜圈塞到我嘴里,我先是因为惊吓过度短暂失去了味觉,而后才慢慢感受到巧克力的甜味在舌尖化开,蓬松的麵团夹杂着淡淡的奶香,略微苦涩的尾韵一路蔓延到了舌根。 不是在自夸,真的比我想像中好吃。 「学姊觉得好吃吗?」他玩味地问,像在挑衅。 「好吃啊。」我轻蹙着眉。 「是吗?」 「怀疑的话你自己吃一口不就知道了?」我没好气地回嘴。 「喔。」蓝尉澄装作受教了的样子,下一秒居然给我放肆地朝我的嘴唇啃了上来! 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好像除了眼前的光线因为他弯腰的动作迅速出现又消失以外,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感觉。 即便如此,我还是用力打了他的肩膀,「蓝尉澄!你!」 「嗯,真甜,果然很好吃呢。」他不怀好意地舔着犬齿,伸出拇指拂过勾起的那一边嘴角,「而且学姊这次总算有反应了。」 「你在说甚么!不对,你先给我道歉!」我摆起教训弟弟的架势瞠目仰视他,没想到他居然还给我无视,一个俐落转身就要往回走。 「蓝尉澄!你–」 「啊,忘了说,」他停住脚步,晃了晃手上那缺了一口的甜甜圈,侧过脸轻声说,「谢谢你的心意,我很高兴喔。」 然后,他的嘴角漾开了最大的弧度,头也不回地上楼离去。 3-5 闯祸 我把怨气吞回肚里,三步併作两步赶回高二的教学楼,从楼梯间转弯进到教室时,一个不小心和正好也要进教室的冯岳巍撞在一起。 「姿萤?你没事吧?」他扶住我的肩膀,神色慌张地问,而我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后才发现站在他身旁的康茹静,她正用异常冰冷的眼光盯着我,但也许只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她正面对视。 「我没事。」 「是吗?不过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我下意识用手背摸了自己的脸颊,「想说快上课了,所以就用跑的回来。」 「也是呢,没想到你都已经晚下课了,还会跑去找直属。」冯岳巍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我却突然觉得心虚,眼神有意无意往旁边移,不巧又再次和康茹静那双透着凛冽寒气的双眼对上,又更觉得不自在了。 「我只是觉得甜甜圈如果凉掉就不好吃了。」我匆匆结束话题,侧身从冯岳巍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逃进教室。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好像每次我跟冯岳巍有互动的时候,康茹静都会像刚才那样紧盯着我?她该不是误会了甚么,所以对我產生敌意了吧? 不劳我苦思,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便揭晓了。 班会课结束时,班导特意把我叫去,说是过几天有督学会来我们班上做视导,所以要把教室后面那些散落一桌的考卷都整理好收进柜子。 当下我其实没想太多,只觉得这种小事我自己一个人处理就好,于是就理所当然自己搬了椅子,自己把整叠考卷放到柜子最上层,但是把考卷往前推时却遇到了阻力,猜想可能是那一层本来就有放东西了但我没注意到,于是便伸手想一探究竟,无奈椅子跟我本人都太矮,即使已经踮起脚了但指尖还是只能在柜子边缘徘徊,压根就触不到柜子深处,我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椅子,这个高度对于一个惧高症的人来说已经是极限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找根棍子之类的东西,尝试把柜子里的东西勾出来。 谁知我才刚从椅子上下来,就有一个没比我高多少的男同学自告奋勇搬了张桌子过来,「班长,我来帮你拿吧!」 他是我高一同学,叫方律川,凭我过去一年的印象,他几乎没跟我说过话,但他现在那副忸怩又逞强的模样,简直让他的意图一览无遗。 「没关係,我自己来就好。」我略过方律川,正想站回椅子上,不料他直接强硬地把椅子拿开,把桌子靠到柜子旁。 「真的没关係,这种事本来就应该交给男生来做。」他伸手制止,随即轻松踩上桌面,完全不给我拒绝的馀地。 看着方律川慢慢站直身子的同时,脚下的桌子也跟着颤颤巍巍地抖动,我慌张地伸手扶着桌缘,谁知道我这无预警的动作反而让他在挪动时为了避开我的手而踩空,眨眼之间,我还来不及扶住他,「砰–」一声巨响,他便已经重重摔在地上。 教室里零星剩下的几个人迅速朝我们聚了过来,他们窃窃私语貌似在说我的坏话,但我无心在意,甚至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只能傻楞在原地。 「怎么了?」不知何时回到教室的冯岳巍忽然从我背后窜出来,连忙扶起方律川,而我才后知后觉地跟着扶起他的另一隻胳膊。 「还好吗?」冯岳巍压低声音问他,见他面目狰狞,冯岳巍又自顾自地接话,「我先带他去保健室好了,姿萤,你帮忙跟班导说一声。」 「好、好……」 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到大第一次闯了这么大的祸,所以就算已经咬紧了下唇却还是止不住全身颤抖,更不用说平时的沉着冷静不知何时早就销声匿跡了。 3-6 眾矢之的 隔天早上,我比平常还早到校,一入座便一直盯着方律川的位子看,可是他迟迟没有出现,而冯岳巍好像也刚好被教官叫去集合了,所以没有回我的讯息,于是我根本无从得知方律川的状况,只能这样悬着一颗心艰难地度过早自习。 但是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班上那群平常跟方律川蛮熟的女生居然趁着这个机会借题发挥,用那种大家都听得见的气音假装不经意地说起我的坏话。 「谁叫人家既是班长又是班花呢?只要随口说一句怕高,就有成群结队的笨男生抢着来替她赴汤蹈火。」平时就很常跟我作对的廖君婷首先发难,歪着嘴酸溜溜地说,而她身后的跟班们也接着轮流朝我身上泼脏水。 「对啊,也不知道是甚么心态,明知道那张桌子是坏的,还叫方律川爬上去。」 「就算不喜欢人家,好歹也要考虑一下人家的人身安全吧?」 「那些追她的男生都知道她私底下是这种人吗?」 她们越讲越离谱,我甚至有种被定罪成蓄意伤人的感觉,其他男生不是没替我反驳,但他们只要一开口,马上就被反呛说是对我盲目迷恋所以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闭嘴,虽然我平常就不怎么受女生待见,但这次刚好事态严重,所以问题好像比预想的还要棘手。 「你们觉得这样捕风捉影有甚么意义?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好吗?」我冷着脸说,却没了平日里的气势。 「我们根本不care别人信不信啊?」廖君婷挑衅似地耸肩并两手一摊,「我们只要能名正言顺地谴责你就够本了好吗?」 跟班们也跟着幸灾乐祸附和道:「孟姿萤,昨天在场的除了我们以外,剩下的都是你的亲卫队们吧?你到底该庆幸他们都会站在你这边,还是该扼腕没有一个说话公正的人在场呢?」 「我不就在场吗?」背后冷不防杀进一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的女声,我一扭头,居然是康茹静。 「甚么?」她们肯定没料到会有其他人加入话题,本来咄咄逼人的架式顿时削弱了不少。 「孟姿萤没有主动找那个男生帮忙,是他自己要爬上桌子的。」康茹静推了一下眼镜,「还有,那张桌子虽然晃得很厉害,但他是在往旁边踩时为了躲开孟姿萤的手才摔下来的。」 眼看事跡败露,廖君婷原本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不自觉松动,「康茹静,你和孟……」 「你们之前不是常常讽刺孟姿萤的朋友都只有男生?那你现在难道又觉得我和她是朋友了?」 她们被懟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看起来好不容易想出反驳的台词时,第一节课的老师就进教室了,班上其他看戏的同学也只能乖乖地回座。 「不用谢,我跟你关係没那么好,只是单纯看不下去而已。」我转头面向康茹静时,她不苟言笑说。 冯岳巍在上课后10分鐘才进教室,并且一坐下就偷偷传了讯息给我。 我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机萤幕,得知方律川的脚踝扭伤,手指也轻微骨折,但他本人要我别担心也别内疚。随后,冯岳巍也在下课时向全班转达了方律川的情况,廖君婷她们虽然看在冯岳巍的面子上不再公开挑衅我,但私底下的耳语却没有消停过。 午休时,冯岳巍担心我心情不好,所以我一从位子上起身他就紧紧跟在我身旁,但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吧,那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有任何事都可以儘管找我没关係。」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我。 「嗯,谢谢你。」我扯起勉强的笑容。 等冯岳巍离开以后,我也传了句谢谢给康茹静。 本来担心她可能会阻挡陌生讯息的,可没想到她一下子就读了,虽然也没有任何回覆。 看着好友列表,我往下滑了几下,本来在犹豫要不要点开汤圆学姊的聊天室,结果蓝尉澄的讯息通知就率先跳了出来。 姿萤学姊知道方律川为什么今天没来练球吗? 3-7 抱抱 啊……对喔,方律川是班篮的,那么……我的那些谣言总不会已经传到一年级耳里了吧?我心烦意乱,直接滑掉蓝尉澄的通知,锁上萤幕后把手机丢到一旁。 不料才过了几分鐘,手机就传来连续的震动声,拿起一看,蓝尉澄居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我再次把手机丢回椅子上,却依旧目不转睛盯着被放大显示的蓝尉澄的大头贴,一时鬼迷心窍,我还是接起了手机。 「啊,姿萤学姊?」为什么明明电话是他打的,可那声发语词却显得很讶异…… 「嗯,干嘛。」我知道他看不见我,但为了掩饰心里的焦虑,我还是不由自主挺起胸膛,仰起下頦,好似这么做才能让我有底气。 「喔,就是说……学姊知道方–」 「如果只是想知道这个的话,你可以问队里的其他学长,我想他们一定都已经知道了。」我一鼓作气说完,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但手机那头只有网路讯号断断续续的声音,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蓝尉澄?」平时的我一定会直接掛断电话,可此时我却不安地唤了他的名字。 「骗你的,我已经知道了。」 「喔,是吗。」从他说的话我想像不出他现在是甚么表情,忽然之间好希望能当面见到他。 「学姊,我说过的吧,如果不想再逞强的时候就来找我。」那深沉的音频无预警从手机鑽入我毫无防备的耳里,肆意挑逗着我的泪腺、鼓动着我的脉搏,连心脏都没骨气地跟着共振。 「找你干嘛,你也会跟我们班的男生一样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吗?那我根本不需要。」嘴上说着不需要,但我还是偷偷吸了一下鼻子。 「哟,姿萤学姊这是总算承认我喜欢你了啊。」才正经不过几秒,蓝尉澄又开始胡言乱语。 「不然呢?」我心一急,没想辩解。 蓝尉澄笑了,虽然只有两声但我却清楚听见,甚至,我彷彿能瞧见他那桀敖的眸光罕见地歛了歛。 「为什么这么说?」 「女生们说的啊,男生们都因为喜欢我,所以看不清我的真面目。」我平淡的语气里多少藏了点委屈。 「啊,这么说也是呢……」蓝尉澄恍然大悟似地刻意拉长音,「但他们是因为喜欢学姊,所以才看不清你的真面目的啊。」 「这不是我刚才讲的话吗?你干嘛復述?」 「但我不是呀,」他刻意压低了嗓音,「我是因为看清了姿萤学姊的真面目才喜欢你的呢。」 我坐在窗边,空气短暂陷入寂静之时,正巧迎来了一阵暖风,他的嗓音、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的味道,好似全都揉进了这股恰到好处的气流之中,不由分说地包裹着我单薄的躯体,让我莫名感到安心。 「嗯,知道了。」可我只挤得出这彆扭的简短回答。 「甚么嘛,姿萤学姊除了这句以外就没有别种回答吗?」蓝尉澄失笑。 我都能想像得到他此时饶富兴味的神情,但我竟然没有生气。 「学姊,我一定会让你说出不一样的回答的。」 「你就这么有自信?」 「你转头。」这三个字说得既霸道又不怀好意。 「干嘛?」照做之前我已经先做好了被捉弄的准备,但映入眼帘的只有斑驳的铁窗。 「往楼下看。」 我拉远视线,一眼就瞧见球场旁那颗引人注目的棕色脑袋,他抬起头和我相望,两手在空中围成一个圈,明明看不清楚他的眼睛,我却能感受到他眉宇之间流露出的温柔。 「甚么意思?」我挑眉。 「蓝尉澄,你对着空气在做甚么怪动作!赶快热身完准备上场了!」班篮队长走过来拍他的后脑勺,嘻笑声透过话筒断断续续传了过来,等他离开后,蓝尉澄收起双手,再次把手机贴回耳旁。 「因为姿萤学姊肯定又会逞强着说自己不需要安慰甚么的吧,所以我就隔空给你个拥抱。」可能因为知道我在看,所以他的嘴型夸张地开闔着,「抱抱学姊。」 「……」 「啊,队长叫我过去了,先掰了。」 蓝尉澄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匆促掛断电话后便往球场迈开步伐,没走几步,却又回过头重复了一次拥抱的手势,但这一次,他两手一上一下,一隻手停在腰部高度,另一隻手在肩膀偏下的位置做着轻抚的动作,而我知道,那高度正好就是我的头顶位置。 酥酥麻麻的感觉漫过背部和后脑勺,恍惚之间竟有种真的被抱在怀里摸头的错觉。 看着他逐渐没入树丛的背影,我居然有些意犹未尽,甚至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电话早就掛断了,慢半拍地放下拿着手机的那隻手,但耳畔却好像还縈绕着某个低沉嗓音。 我想我是魔征了。 3-8 来我家吧 将树薯粉、麵粉、椰浆、砂糖倒入铁盆后,一边搅拌一边将水缓缓倒入,待混和均匀后,再取出部分粉浆加入可可粉,接着把留在盆中的白粉浆倒入模具蒸10分鐘,再倒入可可粉浆继续回蒸,待粉浆呈透明状后拿出蒸锅,放凉后切成小块并沾满椰粉,可可雪花糕总算大功告成。 「哟,自从方律川回来上学以后,你不仅从丑闻里全身而退,还马上恢復拈花惹草的常态了嘛。」清理家政教室的洗手槽时,别组的男同学只是顺便拿了个新的滤网给我而已,廖君婷又重操旧业开始大做文章。 「所谓的丑闻本来就是你自己加油添醋的好吗,与其搞这些小动作,你不如想些办法让方律川喜欢上你还比较实际。」我仔细刷洗流理台,头都没抬一下。 「孟姿萤你!」我从眼角馀光得知她正瞠目怒视我。 抬头瞥了一眼聚在廖君婷身后帮她撑场面的跟班们,我也毫不留情地一併教训,「你们也一样,冯岳巍最讨厌人云亦云的女生了,你们如果打算一直跟着廖君婷搧风点火,那只会跟冯岳巍渐行渐远。」 她们先是大吃一惊,接着想反驳却又词穷,这时,刚倒完垃圾的康茹静回来了。 「廖君婷,今天轮到你值日,老师叫你过去听备料流程。」她冷着脸吩咐道。 廖君婷冒着火的双眼从我身上转移到了康茹静身上,但老师正好大声喊了所有值日生的名字,于是她也只能摸摸鼻子到教室后方集合。 「康茹静,那个……」等人潮散去后我扭头转向康茹静,但她没打算搭里我,只一如往常拿了成品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无奈之下,我也只好动身前往一年级的教室,可到了以后却不见蓝尉澄和乔宇的人影。 「学姊在找尉澄吗?他去练球了。」詹咏菱正好咬着棒棒糖从楼梯间上来,看见我便热情上前提醒。 「是喔,谢谢。」但是我接收了消息以后无暇挤出笑脸,而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地逕自下楼。 还没真正走到球场之前,我便远远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轻盈地在篮框下起跳又落地,随着双脚一步步迈进,我的心脏收得越来越紧,一直到鞋缘踩到球场的白线时,乔宇猝不及防喊了我一声,我全身绷得僵硬的肌肉才放松了下来。 「学姊,你怎么在这?」乔宇抱着球朝我跑来。 「嗯?乔宇?你也在练球啊?」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前,我并未发现他也在这。 「对啊,我也是班篮的嘛。」 是喔,可我今天才知道,而且我也不记得之前练球时他有在场。 「姿萤学姊来了啊,怎么不叫我?」蓝尉澄投进一颗三分球后,无意间往这里一瞥才发现我。 我不做回答,站在原地等他慢悠悠走过来。 「啊对了,那个……学姊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教我功课吗?」乔宇双手合十举在额头前面,「因为期中考就快到了,但我实在没有把握……而且周围连个能一起读书讨论的人都没有,我真的是穷途末路了……」 突然被这么拜託虽然会有点错愕,但念在他是我直属的份上,我那不必要的责任感马上觉醒,想也没想就随口答应了,乔宇倒是很惊讶,连忙向我鞠躬好几次,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在聊啥?」蓝尉澄走到我跟乔宇之间,硬是把我们俩分开。 「蓝尉澄,你也该开始准备期中考了吧!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好过每天这样吊儿郎当吧!」乔宇没好气地勾住蓝尉澄的脖子,逼的他整个人往侧边歪。 「甚么呀,这种话只有我妈会讲吧。」蓝尉澄一脸兴趣缺缺,挣开乔宇的手。 「她当然会这样讲吧,看你请了个漂亮学姊来当家教,谁都会觉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乔宇毫不留情调侃他。 听到关键字,我久违地打了个机灵,忽然开始担心蓝尉澄是不是有跟他讲过甚么不该讲的话,这么说来他刚才来找我教他就合情合理了。 「甚么啊,我不是说过已经辞了她了。」蓝尉澄拉起衣角擦去下巴的汗珠,俯身拿起水壶时有意无意看了我一眼。 「反正我刚才找了学姊来帮我恶补,你看看要不要一起来吧。」 「喔?姿萤学姊?」蓝尉澄玩味地挑眉,然后撬开水壶的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水,「那就来我家吧,这週六。」 蓝尉澄勾起不怀好意的浅笑侧过脸向我确认,乔宇也跟着朝我看了过来,但比较像是在察言观色。 「知道了。」我面不改色回道。 3-9 打赌 「姿萤学姊今天有上家政课吧?」蓝尉澄斜眼看着我藏在身后的保鲜盒,一听就是话里有话。 「啊,嗯,」我于是彆扭地打开盖子,「这次做的是雪花糕,你们就姑且当作是欧趴糖吧。」 看着盒子里躺着几块白通通毛茸茸的小方块,他们俩同时眼睛一亮。 「哇!谢谢学姊!那我先去洗手了!」乔宇大呼小叫完就往校舍里衝,但蓝尉澄却一屁股坐到地上,没打算去洗手。 「你才刚打完球,不先去洗手吗?」 他抬起两隻手掌各看了一眼,「确实呢,那学姊你餵我吧。」 「啊?」我垮下脸装傻,但他已经转向我,不要脸地朝我张嘴,活像个嗷嗷待哺的幼兽。 「你去洗手不就好了?」我一边抱怨一边还是很听话地拿起其中一块雪花糕放进蓝尉澄嘴里,他面无表情咀嚼了好几下,一直到停止了吞嚥动作还是没有说话,我不禁忐忑了起来。 是食材的比例不对吗?还是蒸太久了?还是可可加太少了没有味道? 虽然内心七上八下的,但我还是板着脸居高临下问道:「如何?」 蓝尉澄抬起头和我四目相对,然后又垂下眼皮,露出无言的表情,「姿萤学姊一定要用这种想找人打架的姿态问我话吗?」 「我、我没有好吗?」 「嗯,很好吃,学姊的手艺一如既往得好。」语毕,他又理所当然地用鼻尖指了指保鲜盒里的另一块雪花糕,指使我再餵一块。 切,你自己不也一样吗?不管是在捉弄我还是在夸我都是那张一号表情,根本让人捉摸不透。 「今天怎么没有女生来看你打球?」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没把他的要求听进去。 「因为下礼拜就要期中考了吧,而且我们这礼拜的训练都暂停了。」蓝尉澄见我没有动作,自动自发地张开魔爪伸向保鲜盒,我连忙拿开,提醒他乔宇都还没吃。 他显然不太高兴,拿起地上的篮球放在指尖转啊转,两眼空洞到彷彿随时能睡着。 「蓝尉澄,你是不是觉得篮球比成绩还重要?」我纯粹只是好奇,但这么问却像在质问他一样。 他淡淡嗯了一声,起身朝前方射篮,球穿过篮网时的清脆声音响起,他打直双手伸了个懒腰,任凭篮球渐渐远离他的视野范围。 「所以你升上高二以后,也不会因为担心课业而退出班篮吗?」我朝着球前进的方向移动,用脚尖挡住了它的去路。 「那是当然吧。」他两手枕在后脑勺。 「那你要说到做到。」 我一本正经地说,反倒把蓝尉澄逗笑了,他掐起浅浅笑意,「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果我期中考考进班上前五名的话,姿萤学姊就跟我去约会吧。」 「我为甚么要跟你打这种赌?」 「没办法,谁叫姿萤学姊既关心我的课业,又担心我放弃篮球。」他一副拿我没办法的得意模样,「篮球的话你倒不必担心,至于课业啊……总要给我点动力。」 「……我没有关心,也没有担心,动力请你自己找。」 蓝尉澄似笑非笑,指着头顶的篮筐,「投看看?」 「我的运动神经不怎么样。」我摇头。 「喔,难道姿萤学姊的篮球会比我的成绩还烂吗?」 我顿了一下,觉得好像有这种可能,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配合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球,「反正我的成绩一定比你的篮球好。」 蓝尉澄非但没有回话,还一直全神贯注紧盯着我,这让我更不自在,明知道一定投不进,我却还是在篮框下乔角度乔了老半天,最后还是被他一句「在怕甚么」激到以后,才乱枪打鸟投了出去,结果篮球正好大力撞在篮框上,气势丝毫不减地朝我飞来,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时,蓝尉澄就机警地抓住我的手,硬是把我整个人转了180度,压进他的胸膛。 「咚–」后脑勺感受到一股经过缓衝的力量,然后我就听到了篮球落地的声音。 「喔,确实是不怎么样呢。」蓝尉澄像是大开眼界地说。 「你手没事吧?」我迅速从他怀里挣脱,抓起护着我的那隻手,手背有点红。 「嗯,没事。」他转了转手腕。 「真的不痛吗?」 「痛啊,痛得我都快死掉了。」他垂下双眼,表情却一点也不楚楚可怜,反而很理直气壮,嘴型又那样夸张得开闔,「既然姿萤学姊都这么问了的话。」 我眉头一皱,此时头顶肯定冒出了漫画里会出现的愤怒符号,「别得寸进尺。」 我拍了他的手背,但他眼底却流露出些许得意,那样子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却是第一次觉得有些可爱。 「报答我一下。」蓝尉澄逮住机会,斜眼瞟了瞟我手上的保鲜盒,无奈之下,我只好顺从地选了一块最小的雪花糕,却迟迟没有往他嘴里送,他倒也不痛不痒,一个俯身,舌头灵活地勾住我捏在两指之间的毛绒小物,再轻松一挑,雪花糕就瞬移到了他嘴里,徒留我僵直的手举在空中。 「孟姿萤。」低沉又冷冽的女声冷不防出现,我先是注意到蓝尉澄的目光在我身后聚焦,接着我也回过头看去,发现康茹静正用嫌恶的眼神看着我俩。 看来我们刚才的互动看起来像打情骂俏,但我还以为渴望恋爱的康茹静不会对这种事感冒。 「学姊,那我先走了,谢谢招待。」蓝尉澄抽走我手上的保鲜盒,然后用刚才那隻手碰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我回以他一记狠瞪。 直到蓝尉澄离开以后,康茹静才肯朝我走近,但是当我问她有甚么事时,她却只说是想问我知不知道冯岳巍在哪,她要交回条给他,我乍听之下觉得奇怪,为甚么特意下楼找我就为了问这个问题,但也没再多想,正好鐘声也快响了,我们便一起往教室走。 4-1 赏心悦目 假日的早晨,被闹鐘声强迫登出梦境之前,我便先被外头断断续续的细碎交谈声唤醒,这时候我总会格外兴奋地从床上弹起,迫不及待去迎接那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温馨场面。 「小萤?」妈本来正背对着我,听见转动门把的声音后猛一回头,连爸也跟着看了过来。 「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爸看了眼墙上的时鐘。 「没有,我正好醒了。」 「今天不是假日吗?怎么不睡晚一点?」妈把刚蒸好的包子端上桌。 「我等下要出门。」这才想到今天爸妈难得在家,可我却要去平日里躲都躲不掉的蓝尉澄家里帮他补习。 我心不在焉,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拿还冒着白烟的包子,「啊—」像触电一样,我反射性收回手。 「来来来,这里有一颗已经剥开的,你先拿去吃。」见状,妈拿着两瓣淌着金黄色奶黄馅的包子递到我面前,伸手接过的那一剎那,我感觉全身都跟着暖了起来。 「听姿珈说你找了新的家教兼职,就是你等下要去的地方吗?」妈只是随口一问,可我非但没有因为她的关注而雀跃,反而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一样,连眼神都无处安放。 「不是,等下是去跟朋友一起念书。」我塞了一口包子到嘴里。 「这样啊,是那个高一就跟你同班的男生吗?」 「对。」我顺着她的话拿冯岳巍当挡箭牌。 没有反问妈指的是哪一位是因为,我从以前到现在都只在家里提到过冯岳巍,而虽然只提过他,但妈还是记不住他的名字,我虽然没有很介意,却也很难不放在心上。 「那家教的学生是男生还是女生?」爸也加进来问了一句。 「女生。」我说谎说到变成反射动作。 「是女生就好,去男生家里太危险了。」爸喝了一口牛奶后,严肃地抿起嘴,这让我无意间回想起蓝尉澄那些作势恫吓我的话,顿时浑身发热。 我眼珠骨碌碌在爸和妈之间晃了一圈,把最后一口包子囫圇吞下,将牛奶一饮而尽,然后连忙起身。 「啊,对了,小萤,明天我们全家一起去哪里玩吧?」爸叫住我。 「爸、妈,明天你们也在家吗?」我的欣喜应该全表现在陡然拉高的语调中了。 「对啊,正好这几天比较有空。」妈漾起温柔的笑容,把油条撕成小段放进小宙的饭碗里,「不然就去游乐园吧?前阵子小宙还一直吵着说要去的。」 游乐园是小孩才喜欢的地方,我兴趣缺缺,而且下礼拜又碰到我的期中考,这样好有罪恶感,但我还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出门前,爸还说要开车载我去,我怕露出马脚所以就说不用,等我穿好鞋准备开门时,姊姊才顶着一头乱发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看到我全副武装站在玄关,先是一愣,而后随意用五指从额角往头顶一拨,乌黑柔顺的长发立刻又恢復整齐。 「你要出门了?」姊停在落地窗旁时,沐浴在阳光里的精緻脸蛋就像上了淡妆一样。 「对。」 「那路上小心,别太晚回家。」她走过来送我出门。 「嗯,掰掰。」 因为捨不得错过和家人的任何一句对话,所以我比预计的还要晚了十分鐘出门,在等红绿灯时还眼睁睁看着我要搭的那班公车从面前驶过,不过在等下一班车的间隙,我频频抬头,觉得今天的天空比平常更蓝,低头时又觉得脚下的人行道比平常更乾净,侧过头,觉得路过的每个路人甲都比平常碰到的还可爱。 就连蓝尉澄,这个害我假日不能留在家的罪魁祸首都比平时要帅气得多。 「真没想到姿萤学姊居然也会迟到。」他像抓到我的把柄一样,似笑非笑站在门口迎接我。 「出门前家里有事耽搁了一下。」我边说边打开鞋柜拿拖鞋,穿好以后正要往屋里走,一转头竟然差点撞上蓝尉澄的正脸。 「你……你干嘛?!」我吓得倒退两步,发现他是特意弯下腰盯着我看的。 「啊,终于有反应了呢。」彷彿得到了满意的回馈,他缓缓直起身子,玩味说道,「只是难得看到姿萤学姊脸上有表情,所以就想靠近一点欣赏,还真是赏心悦目。」 「甚么表情?」听到他用赏心悦目这四个字形容我,我瞬时垮下脸,变得跟平常一样。 「家里发生了甚么值得开心的事?」 蓝尉澄的反问让我心头一颤,不知道是我的情绪变化太明显,还是他的观察力太敏锐,真想找面镜子照一照确认一下。 「喂,蓝尉澄!我刚刚可是听到了喔!你又在跟学姊乱说甚么吗?」乔宇正义凛然从蓝尉澄的房间窜出来,看到我们俩都陷入沉默,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没甚么。」蓝尉澄背过身,往乔宇的肩一搭,往房间的方向走了两步后又扭头对我说,「礼拜一记得跟我分享喔,学姊。」 4-2 迟早的事 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我们三个人围着茶几席地而坐,窗外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停变换角度,蓝尉澄的五官轮廓也跟着忽明忽暗,但不变的是他的双眼始终半掩着,不知道是光线太刺眼还是根本提不起劲。 「去把窗帘拉起来吧。」在蓝尉澄第n次打哈欠时,我撞了撞他的膝盖。 他揉揉迷濛的眼睛,撑着脸颊侧头看我,摆明了叫我自己去拉。 我把长裙的下襬整理好,松开盘起的双腿,起身走到窗边把束起的窗帘摊开遮住整扇窗,因为一下子没了光源的关係,乔宇振笔疾书的手迟疑了一下,看来他认真到根本没听见我和蓝尉澄的对话。 我从乔宇身后走过,顺手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客厅再次恢復明亮,走回茶几旁时,他用意义不明的眼神扫了我一下后又低头继续写字,我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问甚么,而蓝尉澄还是用那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慵懒地翻着已经翻了整个早上的歷史课本,压在底下的那张复习卷依旧还是白得反光。 「你都没有问题吗?」 「啥?」蓝尉澄无精打采反问我。 「乔宇都已经问我好几题了,你都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他顺着我的目光瞥向那张复习卷后,才慢半拍地啊了一声。 「有啊。」蓝尉澄伸直了原本托着下巴的那隻手,面朝着我趴在桌子上,戏謔地勾起一边嘴角:「我想知道学姊喜欢我吗?」 面对这不在预料之内却又不会太意外的玩笑,我索性当成耳边风,两眼空洞看着他,但乔宇却又大呼小叫起来:「蓝尉澄!你不要又开始乱撩女生了!」 「蛤?没啊,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他无辜地左右晃着弓起的那隻脚。 「你就是每次–哇!学姊怎么了吗?」乔宇本来还想继续吐槽蓝尉澄,但我倏地起身,他被吓得整个人往后弹了一下。 「我……」虽然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但实际上脑筋已经打成死结了,「渴了,想喝点东西。」 「啊,那学姊我去……」蓝尉澄正慢悠悠地准备起身。 不等他说完,我便率先逃离客厅,窜到厨房去开冰箱,一打开冷藏室的门,里头猛烈杀出的寒气一下子全扑在我脸上,虽然成功让脑袋清醒了不少,但连带着让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哈啾–」我往后退一步,撞上一堵结实的不明物体。 「姿萤学姊,你忘了穿拖鞋。」蓝尉澄的声音一在耳边响起,他刚才用脚趾挑衅般搔着我脚底的触感又莫名重现了,害得我有种全身发痒的错觉,尤其是胸口附近。 「喔,知道了。」我快速拿起放在冰箱门边的果汁,试图用冰镇的宝特瓶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双不是我的。」 迎上我蹙起的眉头,他也顺口附和道,「不,这双才是。」 他坚决把那双浅紫色猫咪图案的拖鞋摆到我跟前。 「学姊以后会常来吧,怎么能让你和其他人共穿同一双拖鞋?」蓝尉澄手插口袋,斜倚着墙壁看我。 「喔。」我刻意忽略他眉宇之间流露着的期待,自顾自地扭开瓶盖,把果汁倒进杯中。 他靠了过来,站在我身边,整张脸硬是凑到我面前,夸张地挤眉弄眼,「学姊是又想要蒙混过关吗?」 我被吓得手抖了很大一下,还不小心撒了一摊果汁在流理台,发出的声响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到乔宇,但蓝尉澄的脸完全挡住我的视线,根本看不到客厅的情形。 他于是漾起得逞的浅笑,拿了条抹布擦拭流理台,我居然还脱口而出跟他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蓝尉澄眼里的宠溺满溢而出,「自己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谁跟你是自己人。」我端起三杯果汁自顾自地准备走回客厅,一扭头,却发现蓝尉澄站得更近了。 「姿萤学姊啊。」他右手抓住我的手腕,左手抽走我手中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口,「迟早都会是我的人。」 「你……」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险些呛到,「能不能不要老是动手动脚?」 「这得怪姿萤学姊自己吧。」 「甚么?」 「因为你不让我动口。」 「……」 4-3 固执 我把其中两杯果汁端到客厅,乔宇接过时,像是终于忍不住似地开口:「学姊,你……之前就来过蓝尉澄家吗?」 「没有,怎么了?」幸好我反应够快,连忙举起杯子把脸挡住。 「没事,只是觉得你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乔宇耸耸肩,当作自己多虑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我刚才顺手走过去关灯的时候,他才会那样看我吗?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幸亏乔宇不是这么心思细腻的人。 蓝尉澄端着果汁姍姍来迟,故意装作不明所以地各看了我俩一眼,我不理会,趁着他还没趴回桌上,抽出压在课本下的那张空白复习卷,这才发现并不完全是空白的,其实好几题都已经写上答案了,而且还都是对的。 「剩下的怎么不写?」我端起以往当家教的架子,把考卷翻回正面,摆到蓝尉澄眼前。 「因为不会写。」他也没想遮掩,吊儿郎当一口接一口喝着果汁,杯子很快又恢復空的状态。 「翻课本应该都找得到吧?」我看了一下,有一大半都是基本题。 「那傢伙的课本根本都是装饰用的,考试也从来不复习,全凭上课的印象作答。」一旁的乔宇见缝插针,无情揭发蓝尉澄。 「这样也能及格?」 「学姊,不瞒你说,他居然还能名列前茅。」乔宇瘪着嘴点头,摆出愤恨不平的模样,「不过社会科都只有勉强及格就是了。」 「没办法,社会科就是怎么样都记不住。」蓝尉澄的眼睛垂到和刚睡醒时差不多的状态,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已经空了的杯子,百无聊赖的样子丝毫不见他为此苦恼。 「我意思是你社会这么烂,排名还能这么前面,很气人好不好!」乔宇佯怒往他手臂捶了一拳。 确实,连我听了都会觉得有些愤然,但是更多的是感到可惜。 我两眼飞快扫过考卷上空的那几题,翻开散落在地上的几乎全新的地理课本,凭着肌肉记忆很快找到题目的出处,「这里,地图投影方式。」 闻声,蓝尉澄掀开沉重的眼皮,意兴阑珊地瞟了我手上的课本一眼,接着眸光上移到我脸上,那神情让我不由自主回想起初见时,他那副一眼就看穿我的嚣张模样。 现在想来,他并不是针对我,只是我自己心虚使然。 蓝尉澄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括号里潦草写了个c,还偷拿了乔宇早就写完的试卷,「写错了,笑你。」他手指停在乔宇写的a上,语气淡然。 「甚么?你怎么知道我写错?」乔宇被打断思考,手忙脚乱翻着桌上的课本,「不对,你这傢伙别乱拿我试卷啊!」 蓝尉澄揉了几下迷濛的眼睛,边伸懒腰边站起身,我的头也跟着慢慢仰起,坚定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不放,「你要去哪?不读了吗?」 「那我把你忘记的部分再教一遍吧,这么轻易就把基本分送给老师你都不觉得可惜吗?」 他对我不理不睬,刻意绕过我,往茶几上扫了几眼,我又穷追不捨继续跟在他身后说:「就……就算你现在排名还不错,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以后碰到大考的时候会很危险喔!」 蓝尉澄继续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到玄关穿鞋,又在鞋柜上翻找了一阵子。 「好吧,假设你真的认为成绩不重要,但–」 「嗤–」 「干、干嘛?」被他的訕笑打断以后,我才赫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在坚持甚么,气势顿时减弱了不少。 「啊,抱歉,只是觉得姿萤学姊有时候真的固执得可爱。」蓝尉澄摀着嘴,越过我,抽起掛在墙上的钥匙,「我饿了,出去买个便当就回来听学姊讲课。」 「……你只是要出去买午餐?」 他浅浅一笑,大手落在我的头顶,温柔地揉了两下,「总不能麻烦姿萤学姊下厨吧。」 那股重量和温度抽离以后,大门在我面前打开又关上,紧接着就是钥匙和锁孔相互碰撞的鏗鏘声,我刚转身要往客厅走,便瞥见被遗落在沙发上的钱包。 「蓝尉澄!你的钱包没带!」我边开门边往外喊,隐约看见他还站在电梯前,勾起一隻脚调整着球鞋的脚后跟,我拖鞋也没换便追了过去。 「叮–」我跑到蓝尉澄面前时,电梯门正好在我身后开啟。 「啊。」蓝尉澄接过钱包时,注意力被电梯里的人吸走,我一抬眼,发现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咦?」与此同时,电梯里也同样传出不小的惊呼,那嗓音乍听之下有些耳熟,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人便唤了我的名字。 「姿萤?」 4-4 冒失鬼 当我回头时,看见电梯里的男孩戴着厚重的黑色胶框眼镜,穿着成套的宽松运动服装,手上抱着的棉被无意间垂到地上。 迟疑了半晌,我才小声喊出这个和此刻形象格格不入的名字,「冯岳巍?」 「啊,是呢,难怪有点眼熟。」蓝尉澄也仔细打量他一番。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把这种话吞回肚里吗……」我为蓝尉澄这不合时宜的坦率汗顏,但他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妥,还歪着头和我面面相覷。 而冯岳巍则是难以置信般推了一下眼镜,踉踉蹌蹌从电梯里走出来。 「姿萤,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音量不大不小,语气也不像在质问,但回盪在整个梯厅的回音难免让我乱了方寸。 「我……」 「难道这个学弟就是你的家教学生?」冯岳巍先是恍然大悟,随即不可置信地挑眉。 「他–」 「喔,是啊。」我转头正想求救,没想到蓝尉澄居然给我乾脆又坦然地直接承认。 冯岳巍听完以后镜片后的眼睛睁得奇大,正打算向我确认,幸好这时乔宇也追了出来。 「欸?副班学长?你也住这栋?」乔宇扫视了一周后,可能发现气氛诡譎,便自顾自地解释,「喔,我们是来跟学姊一起准备期中考试的。」 这一番救命稻草般的发言总算成功打消了冯岳巍的怀疑,看见他的眉头松动,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蓝尉澄却明显不悦地嘁了好大一声,两手抵在脖子后面甩头就往回走。 「蓝尉澄!很痛欸!」乔宇的头被他的手肘撞到,皱着五官追在他身后。 「啊,没看到后面有人。」 「你是故意的吧!我都出声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这!」蓝尉澄边开门乔宇边问:「你不是要去买午餐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去买吧。」我自告奋勇,火速按了下楼的电梯。 不料冯岳巍也附和:「姿萤,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他抱着棉被艰难地走到我身旁。 「呃……」我看着他手上的庞然大物,他这才惊觉不妥,「抱歉,我要先把我哥的棉被拿回家放。」 于是我跟着冯岳巍来到他家门口,他进门后没多久便迅速换了一套较合身的帽t和牛仔裤,头发也稍微整理了一下,整体看起来除了那副眼镜以外,和平常在学校的模样没甚么区别。 在等电梯时,也许是觉得有些尷尬,冯岳巍便小声自嘲了起来,「我刚才那副样子,如果不是我先叫住你,你恐怕也认不出我吧。」 我想了一下,不知道该做何回答,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想不到平常看起来这么可靠的副班长,其实是个高度近视的冒失鬼吧,而且还被哥哥们当佣人使唤来使唤去。」进了电梯后,他还是不自在地对着镜子反覆调整两条帽t抽绳的长度。 「你讨厌那样的自己吗?」 「啊?」没料到我会答话,冯岳巍愣了一下才缓缓转正身子,「也没有,只是觉得被人看到以后会有点尷尬而已,尤其是被像你这样完美的人看到。」他无奈地苦笑。 以前只要有人用这种望尘莫及的眼神看我,我都会乐在其中甚至引以为傲的,可现在的我却觉得有些失落。 电梯到一楼时,我按住了开门键,在冯岳巍走出去时劈哩趴啦说了我的想法:「我一点也不完美,也跟你一样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你不用觉得尷尬,因为不管是哪一面,那都是真实的你。」 他停在门外看着我,本来绷紧的五官慢慢又变得柔和了,他也帮我按住电梯,还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回以一笑,脑中突然回想起蓝尉澄说过的话。 只有我发现了吧,学姊的脆弱。 也许刚才冯岳巍的那番话正好验证了这一切。 「怎么了吗?」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我没跟上,便回头问道。 我摇头:「没甚么,走吧。」 「姿萤。」但是当我走超过冯岳巍时,他却叫住了我,「如果你以后还要来那个学弟家的话,可以叫上我一起。」 我茫然地歪着头,他又说:「反正我家就在楼下,两个人一起教的话效率更高吧。」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冯岳巍是在提防蓝尉澄,毕竟他的言行举止有时会给我这种错觉,看来是我多虑了? 4-5 吃醋 我们来到了附近唯一一家便当店,排队点完餐后,一转身便惊见蓝尉澄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们身后。 「你来干嘛?」 「确认一下姿萤学姊有没有点到我不喜欢的菜色。」他蛮横地穿到我和冯岳巍中间,害得冯岳巍因为站在阶梯边缘的关係,往后趔趄了一下。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动,扯了扯嘴角,「我已经点完了,就算你–」 「喔,看来学姊知道我喜欢吃薑汁烧肉呢,害我白担心了。」蓝尉澄抽走我手里的号码单,音量像是刻意放大了似的。 「我不知道,只是随便点的……」 「你明明就知道。」他一字一句慢慢说着,突然黯淡下来的眼神让这死气沉沉的语调变得有些闷闷不乐。 我不知道他又在玩甚么把戏,但这副巨型犬垂下耳朵的衰样确实有点让我动摇。 「姿萤,叫到我们的号码了。」冯岳巍站回阶梯上,但蓝尉澄不让路也不给他号码单,他于是把眼神转向我。 「喔,还真快。」但蓝尉澄也无视我伸向他的那隻手,逕自到柜檯取餐,取好之后甚么也没说,便头也不回地直接从我和冯岳巍面前走过。 目前为止,我还不觉得他的言行举止有哪里怪异,只归咎于他平时就跋扈惯了,所以我也是这么向冯岳巍解释的。 可回到他家以后,他却越发肆无忌惮了。 首先是进电梯时发现冯岳巍没有按自己家的楼层,就毫不掩饰地当着人家的面,问我他为甚么也要跟着来,我好声好气把冯岳巍刚才说的话转达给他后,他虽然不情愿但至少勉强接受了。 再来是坐在客厅吃饭时,因为茶几是长方形的,所以我理所当然清了我隔壁的座位给冯岳巍,但蓝尉澄霎时露出的消沉表情,以及他周围突然凝重的空气,又逼得冯岳巍不得不把座位还给他,自己摸摸鼻子坐到乔宇旁边去。 饭后我们又继续复习考试,本以为蓝尉澄终于没有机会再耍花招,结果他每次问完问题后,骨碌碌的眼睛便像钉在我身上一样,怎么都不愿移开,连冯岳巍几次好心主动回答他的问题,他也都爱搭不理的,显然是故意摆出一副〝我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的态度。 等他们俩离开以后,在蓝尉澄送我到公车站的路上,我挑明问他是不是不欢迎冯岳巍。 结果他的回答是:「又不是我主动邀请他来的,怎么可能会欢迎?话说我也不可能主动邀请他。」 我像教训小孩一样,板着脸、双手抱在胸前,头却往最大仰角抬,「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既然是复习考试的话,不是越多人越好吗?」 蓝尉澄本来正悠悠忽忽走着,听完我的话便停下脚步转头瞟我。 「……干嘛?」 他满脸不悦,呿了好大一声,又转回去继续前行,脚尖却时不时踢着路上的小石头,「没。」 被这简短一个字敷衍,我火气直衝脑门,不甘示弱回他:「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甚么。」 「我才搞不懂姿萤学姊在想甚么呢,明明有小乔一个电灯泡就够了,为甚么又要再找一个啊?」蓝尉澄在站牌旁蹲下,两手撑在膝盖上,其中一隻手托着下巴,闹彆扭闹地理直气壮。 「你难道……」我顿了一下,「你难道在吃醋?」 「……」他保持着那张臭脸仰头看我,几秒后却又绷不住,「噗哧–学姊不会是个书呆子吧……」 他两手摀住整张脸,喉结在上下窜动,肩膀在阵阵抽动,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笑声但我感觉他像用尽了浑身力气在取笑我,让我更加恼怒。 甚么嘛!既然不是的话就不要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啊! 我虽然心里这么骂,但我根本说不出口,因为不想承认自己会错意。 我背过身不再理蓝尉澄,专注地看着路口尽头,祈祷公车快点进站。 「姿萤学姊真的都要我把话讲得很明白呢。」他在我身后自言自语,「是啊,我在吃醋啊。」 「甚么?」我没骨气地猛然回过头,和他对上眼的瞬间,我发现自己居然有点高兴。 「学姊笑了呢。」蓝尉澄弯腰朝我探头。 「才没有。」但我死不承认,立马转回去。 他走到我面前,「明明笑了。」 「就说没有了,是你看错。」 我们这段对话又一来一回鬼打墙了好几轮,讲到最后我被激到音量有些失控,还被旁边等车的阿嬤白了一眼。 最后,是我转达了冯岳巍说他以后不会再来蓝尉澄家以后,这段小学生斗嘴桥段才正式翻篇。 「不过你如果还需要人辅导课业的话,我还是可以来的……」怕他误会甚么,我又彆扭地喃喃补充道,但身后一片静默。 我瞥了一眼地上那团魁梧的黑影,确认了蓝尉澄没有离开,就猜他应该只是单纯没听见。 公车来了,我向前一步招手,蓝尉澄却在这时开啟了新一轮的鬼打墙:「姿萤学姊刚才说了甚么?再说一次。」 「不要,你明明就听见了。」我没有回头,冷声拒绝。 「我没听见。」 「明明就有。」 「明明就没有。」 「吵死了!没听见就算了嘛!我要上车了!」最后,我破天荒地对蓝尉澄翻脸了,还恼羞成怒回头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笑了。 我瞬间消气,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捉弄了,但还没搞清楚状况,蓝尉澄就似笑非笑弯腰亲了我的脸颊,然后趁我反应不及把我推上公车。 我杏眼圆睁地回过头,好巧不巧车门在我眼前关闭,虽然隔绝掉了外界的所有声音,但我能清楚辨识出蓝尉澄那刻意夸大的嘴型正说着:「说好的,记得跟我分享。」 然后,他昂起下巴,恢復了平时盛气凌人的模样。 我第一次觉得那表情危险又迷人。 看来我是疯了。 4-6 假装 「姿萤学姊是不是有甚么忘了跟我分享?」 早晨睁开眼后,拿起手机看到的第一则讯息就是蓝尉澄的,但我当作没看见,一如既往下了床就走到隔壁房间叫小宙起床。等我盥洗完,换好制服、穿好鞋后,回头望了一眼空盪盪的客厅,然后牵着小宙出门上学。 等到踏进教室的那一刻,我已经重整好心情,继续扮演着坚强可靠、处变不惊的孟姿萤。 「班长,班导叫你去办公室一趟。」午休时,教室里闹哄哄的,方律川特意走到我座位旁靦腆地小声通知我。 「好。」起身时,我眼角馀光瞄到坐在前面角落的廖君婷转过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原来恋爱中的人都会进化成顺风耳和千里眼。 从导师办公室出来时,我手上抱了一整叠的校刊,虽然重量还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但厚度已经直逼我的下巴,让我在上楼梯时一不小心就失手滑掉了其中几本。 「班长,我来帮你吧。」似曾相识的台词冷不防在头顶落下,抬眼确认了一下,果然是方律川。 不好的回忆霎时在脑中涌现,我一边镇定地说着没关係,一边随意把怀里的校刊堆在转角的扶手上,然后接过他帮忙捡起来的那几本。 看见我又要转身往扶手上的那叠校刊上堆,方律川更坚定地凑过来,「没关係,让我搬一点吧。」 他折起制服的袖子,儼然心意已决,我看着他手指上裹着的石膏,脑中正飞快思索着还有甚么方法能婉拒他时,蓝尉澄不知从哪冒出来,大手贴上方律川的胸口,轻而易举就把他固定在原地,「还是我来吧,我手长。」 我们俩同时抬头,看着蓝尉澄充满说服力的身高,方律川也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学弟?你怎么会出现在高二的教学楼?」蓝尉澄轻松抱起整叠校刊,而方律川则满脸疑惑地追问。 「啊,队长在找你喔。」蓝尉澄使出他的绝招,伸手指了指楼下的篮球场,一下子就成功转移掉方律川的注意力。 「队长?」方律川信以为真,狐疑地抓了抓后脑勺就转身跑下楼。 他离开以后,蓝尉澄也二话不说就往我的教室走,他迈着比平时还大的步伐,把我远远拋在后面。 在眾目睽睽之下,蓝尉澄想也没想就直接闯入教室,把校刊放在讲台上,在收集了所有目光和尖叫后,又马不停蹄地走出教室,正好和刚准备进门的我撞了个正着。 「啊,学姊,校刊我放讲台上了,掰。」他没打算停留,侧过身往教室外走。 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外,情急之下,我拳头一握,居然对着教室里大喊:「等等,蓝……蓝尉澄你站住!」 所有窃窃私语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停止了交谈,连蓝尉澄也罕见地瞠大了眼睛。透过窗户反射,我看见了自己狰狞的面孔,说是彆扭恐怕没人会相信,毕竟大家都对我投来戒慎恐惧的目光。 「你吃饭了吗?」结果我咄咄逼人地接了这句没头没尾的台词,让气氛变得更诡譎了。 话一说完,我只好趁乱故作镇定地扭头快步离开,还不忘斜眼确认蓝尉澄有没有跟过来,一直到抵达走廊尽头的阳台,我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两手交叠趴在铁栏杆上,而蓝尉澄则是坐在离我不远处的阶梯上,半晌,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他掏出了不知从哪变出来的麵包,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袋。 「姿萤学姊还没吃饭?要吃吗?」他举着麵包在空中左右挥舞。 我扭过头看他,没有回话,他也不恼,眸光一歛,兀自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猎物,本就不大的麵包瞬时就少了一半。 我继续沉默,而蓝尉澄则继续进食,一口、两口,我能感受到他越咬越含蓄,貌似刻意放慢了速度,但还是用不了多久,手中的麵包马上就被啃食殆尽。 而我依旧不发一语,但他也没走,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都忘了去确认是否已经打上课鐘。 「你不是说你想听吗?」忽然,我低着头囁嚅,风吹过,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扫兴地响起。 4-7 包袱 蓝尉澄一头雾水,和我四目相接时才啊了一声,「是呢,那已经是前天的事了。」 「你……既然没兴趣了那我就不说了。」我明明可以不用在意他的感受,但嘴巴还是在脑袋喊煞车之前就擅自行动了。 「没有啊,只是觉得姿萤学姊如果不想说的话,那我就不问了。」蓝尉澄两手拉着盘起的双脚,前后晃啊晃。 「我没有不想说,可是……」我抠着已经扭成麻花捲的手指,越说越小声,「如果你不追问的话,我反而才会不想说……」 闻言,他起身走到我旁边,也一手枕着脖子,趴在栏杆上,「喔,所以姿萤学姊怎么了呢?」 「没甚么,只是爸妈本来说好要全家一起出去玩的,但当天又突然要忙工作所以没去成罢了。」我就像念稿一样平铺直叙着,「其实这种情形以前常遇到,我也习惯了。」 我任性地要求别人关心我,下一秒却又矛盾地自我安慰起来,我知道,我只是需要有个人能让我说出这些压在胸口的话而已。 不要紧的,偶尔任性一回,反正只有蓝尉澄看见。 「我说学姊啊,」他眨着眼,翕动的眼睫像蝴蝶扑动着翅膀,「你没跟家里讲过吗?」 「讲甚么?」 「你的感受啊,直接跟他们讲不就好了吗?」蓝尉澄一派轻松地反问。 「我又没有很在意,」我别过脸,「只是当下会觉得有点失落而已。」 「就算不在意也可以讲出来吧,所谓家人就是要坦诚相见才叫家人啊。」 「这样会让他们困扰的吧。」我趴回手臂上,瞥见楼下花圃的草丛里鑽出一隻黑猫,身后还跟了两隻走路颤颤巍巍的小黑猫,撒娇似地蹭着牠的后脚。 「……蛤?我老姊以前还常说我怎么甚么事都闷着不说欸。」 蓝尉澄面向我,悠然地左右晃着曲起的膝盖,貌似在等待我的反应,见我不为所动,他也往楼下看去,撑起下巴不疾不徐嘟噥起来:「〝孟姿萤〞这三个字,好像是学姊很大的包袱呢。」 他连名带姓叫我时先是让我心一惊,然后我不以为然地问他那是甚么意思,但他笑而不答。 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越来越大,单薄的长袖衬衫也逐渐抵挡不住越发张狂的寒意,我缩了缩脖子,抱紧双臂。 蓝尉澄一声不响绕到我身后,两手抱住我的肩膀,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他运动服外套上的味道和温度于是都晕染到了我身上。 「学姊真的很可爱。」我的背部清楚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震动。 「别得寸进尺。」我抬起一隻手,却根本挣不开。 「不是啦。」蓝尉澄摩娑着我的头顶,像在安抚我,「我想说的是,姿萤学姊真的很可爱又很漂亮,成绩也很好,心思细腻、做事又很可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只想看见这么完美的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抱住的关係,我的体温一下子就升高了不少,所以我并不想逃离这个拥抱。 「因为在我眼里,你不是孟姿萤,你是我喜欢的人。」他又继续说,「我猜学姊的家人应该也有类似的想法吧。」 是这样吗……? 所以爸妈还有姊姊,他们其实不是真的想看到独立成熟的孟姿萤,而是因为我一直都只选择展现那一面的自己吗? 因为我没有姊姊优秀,也没有小宙的孩子气,所以爸妈很少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原来……不是吗? 我皱起眉,对于一个少不经事的弟弟居然一下子就解开我的心结感到不服气,但矛盾的是,却又有一丝丝的豁然开朗,毕竟心结终究是解开了。 我的思绪逐渐飘远,目光又不自觉回到楼下的黑猫身上,牠突然一溜烟往旁边衝,衝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旁,然后倒卧在地上翻出圆滚滚的肚子。 再定睛细看,我认出那是康茹静,吓得整个人往一旁弹开。 「啥?」蓝尉澄一头雾水的同时,我再次往楼下看,发现康茹静好像是被我的大动作吸引了目光,一手撸着猫还不忘往我们这儿不多不少投来嫌恶的一瞥。 「没甚么,我、我先回教室了,谢谢你。」慌乱之下,我脱口而出的居然是道谢的话。 「姿萤学姊。」在我往回走几步以后,蓝尉澄又叫住我,「但我还是希望除了家人以外,只有我能看见这样的姿萤学姊喔。」 他揉着已经被风吹得很乱的头发,几乎快闭起的眼睛盈满了笑意,而我无情地白了他一眼。 「嗯,我尽量。」我说。 4-8 随便挑 下午时分的家政教室里,此起彼落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我们各司其职,有的人用切刀把麵糰分成小份,有的人把整块的猪肉剁成绞肉,而我则接手了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艰鉅任务,那就是切洋葱。 「哟,孟姿萤你还挺任劳任怨啊。」我也挺佩服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廖君婷竟然还有间情逸致讽刺我。 「停!」我忽然用拿刀的手指着她,她肩膀一抖,我后知后觉换了隻手,「那个麵糰还不能动,等等失败了你要负责吗?」 被我这么一威吓,廖君婷掀起铁盆的双手倏地举在空中,而她的两个跟班抬头匆匆对她一瞥后,又低头继续忙,她可能是忽然觉得面子掛不住了,两手在胸前交叉,又恢復了尖酸刻薄的嘴脸。 「我可不是自愿摆烂的喔,是孟姿萤在处处为难我。」她把及腰的捲发往背后拨,歪着嘴站在我旁边。 「那你打一下蛋。」我把两颗蛋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那我就顺着她的话帮她找点事情做。 「你!」廖君婷恼羞成怒,但正好这时老师走到我们这组巡视了一下,她也只好乖乖闭嘴。 等老师离开后,我紧接着就听见康茹静用微慍的口气制止廖君婷:「别打了,已经错了。」 听到关键字我连忙回头确认,发现康茹静正皱着眉,看着碗里那两颗完整到不行的蛋,而廖君婷正拿着筷子,准备执行无法挽救的下一步。 「你没在听课吧?蛋黄跟蛋白要分开。」我说。 而康茹静也接过我的话,「算了,只好用汤匙把蛋黄捞起来了。」 看着我俩这样一搭一唱的,而另外两个马屁精依然没有要救她的意思,廖君婷站在原地冷笑了好几声,咬牙切齿了老半天,最后在闪人以前挤出一句:「孟姿萤,你真行。」 少了廖君婷的捣乱,我们最后终于赶在下课前做出了有模有样的咖哩饺,而我的成品更是被老师称讚,说不论是卖相、口感、味道,甚至是皮和馅的比例,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你很擅长烹飪呢。」康茹静好像听到了老师说的话,有些羡慕地说。 「没甚么,只是熟能生巧而已。」我回头清理流理台,听见教室的角落传来不小的骚动,我瞇起眼想看清楚,而冯岳巍靦腆的声音便率先传了过来。 喔,他又在婉拒女生的好意了,真的每週都在重蹈覆辙呢,我往旁边稍微挪了半步,果不其然也看见廖君婷那几个跟班出现在周围。 「真的很吵。」康茹静也转过身和我一起清理,我从她烦躁的侧脸,猜测她可能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 「你……不会介意吗?」我不敢问得太直白,只好用眼神朝冯岳巍那里指,「这里我一个人收拾也没关係的。」 康茹静不领情地覷了我一眼,「她们这样偷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我也无所谓。」她用一隻手摘下眼镜,放到灯光下照了一会儿,接着用另一隻沾满泡沫的手搓洗着。 我见她可能是不想承认,也就不再多问。 今天轮到我帮下一个要上家政课的班级备料,但是直到下课鐘响时我才想起来,环顾四周,除去每组的值日生以后,只剩下康茹静一个人。 我漫不经心揉着麵团,眼神时不时地往早就放在保鲜盒里的咖哩饺飘。 「那我先走了,再见。」康茹静也不断看着手錶,匆匆和我别过。 「啊,等等。」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叫住她,「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也顺便帮我拿给直属吗?忠班的。」 一丝诧异短暂从她脸上闪过,但很快的她又恢復一号表情,「好,蓝尉澄是吧?」 「你知道?」换我震惊了,讲话时差点咬到舌头。 「他很红。」康茹静理所当然地耸肩,走到我的保鲜盒前盯着那三个咖哩饺,「要选哪一个给他?」 「你帮我随便挑一个起来放在盖子上,剩下的两个连同盒子一起拿给他吧,我有两个直属。」 「随便挑就好了?」她挑眉,我觉得她别有深意,但我没听懂。 「对,他只要有东西吃就好,其他的不会太在意。」我别过头继续专心揉着麵团,生怕被怀疑有其他意图,话说回来那小子对咸点好像本来就没甚么兴趣,所以我也没说错。 康茹静淡淡喔了一声,却还是挑了其中一个边缘有点破损的咖哩饺留在盖子上,离开前,她多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下那个咖哩饺。 「谢谢你。」我挥动沾了麵粉的手,而她又和往常一样甩头就走。 等她走出教室后我才后知后觉想起,她貌似对蓝尉澄很感冒,不过既然她都爽快答应了,就表示她应该没觉得困扰……吧? 但……为何蓝尉澄吃了我的咖哩饺以后就没下文了?平常那个随便餵随便夸的马屁精去哪了?就算真的不合胃口,至少也得关心一下我那天没有亲自去找他的原因吧? 还是说……康茹静其实根本不想和蓝尉澄有接触,所以就没拿给他?但她看起来不像这种人啊。 算了,这些疑问我也无从问起。 况且我也没有很在乎。 应该吧。 4-9 无尾熊 体育课下课时,我到体育室去还器材,才刚踏进去一步,来势汹汹的陈年霉味便扑天盖地袭来,呛得我不住咳了两声,但除此之外,空气中好似还混着一股淡淡的、无以名状的清新味道,不过我还是不想多作停留,放器材的动作能快就尽量快。 「啪–」摆在架子边缘的一叠角椎无意间被我洒落,掉在地上的同时扬起了一阵漫天飞舞的灰白色氤氳,紧接着,铁架后头就传来了有人打哈欠的声音,我探头探脑,尝试从缝隙中偷看,却甚么都看不见。 「谁啊?」我都还没有反应,那人居然还率先兴师问罪了起来。 听到声音,我匆匆把角锥重新摆好,边往角落走,边反问:「为甚么要在这种地方睡觉……」 我从铁架后现身,映入眼帘的是正软烂躺在长椅上的蓝尉澄,因为身高的关係双脚都必须屈起才勉强躺得下,一见到我,他就眨了眨恍惚的眼,挑了挑眉,不是很意外地说:「哟,是姿萤学姊啊。」 这小子……到底怎么办到一睡醒就能摆出这么目中无人的模样的…… 「你翘课?」我双手环胸。 「喔,姿萤学姊还是一大早就正经八百的呢。」他俐落直起上半身,把脚放回地上。 「现在已经中午了。」我把手錶转向他,可他瞧都不瞧一下,只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然后一手伸进运动服下襬,颓废地挠着腰侧。 「反正是班会课,翘了也没差。」蓝尉澄蛮不在乎耸肩,瞟了一眼莫名其妙出现在脚边的排球,弯腰用一手拾起,「学姊也很草率呢,球都滚出来了也没发现。」 「还来,我只是刚好没注意到而已。」我一把抢过,想从蓝尉澄和铁架之间的缝隙鑽过,但他却一手抵住铁架,挡住我的去路。 「我说……学姊啊,前几天刚公布期中考名次了,我–」 也不知道蓝尉澄是刚睡醒手没力还是怎么回事,他抵着铁架的那隻手猝不及防地打滑,脚又一踉蹌,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我扑了过来,我情急之下只能往后退,但还是闪避不及,整个人跌坐在地,而蓝尉澄踩到我的脚,也跟着倒下。 电光石火之间,我不自觉闭紧眼睛,意识暂时登出几秒,然后才慢慢睁开眼,发现蓝尉澄正不怀好意地笑着。 勉强撑着地的那隻手在微微颤抖,背部肌肉也因过度紧绷而开始痠痛,我天真地等着他良心发现,从我身上挪开,但他儼然对我的无声请求已读不回。 「你想干嘛?」我一眼看穿他的坏心思,板起脸问。 「没干嘛啊。」他心口不一,半瞇着眼凑近。 「你这个样子完全不像是没干嘛吧……总之你脑子里想的事情绝对不行!」我伸出右手摀住蓝尉澄蠢蠢欲动的嘴,而他也不甘示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为甚么不行?」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语气却充满扫兴。 「因为我不喜欢你啊,是要讲几次?」我能猜到此刻我的双眼一定像是两潭死水。 「……喔。」 「……」喔甚么喔!既然知道了还不快给我闪开! 为了摆脱这曖昧的姿势,我尝试在蓝尉澄的压制之下伸展躯体,就算不能挣脱至少也得先拉开点距离,岂料这小子还在给我细数我们已经亲过几次的事,钳住我的那隻手也丝毫没打算松开,更令我忿忿不平的是,以他的体格压根不必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我吃得死死,我现在的处境完完全全就是悬在虎口的待宰羔羊,被吃乾抹净只是早晚问题。 苍天啊,正义的天平为何没有往弱势的一方倾斜呢?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祢为何要这样折磨我? 不过用眼角馀光偷瞄了一下,庆幸的是蓝尉澄貌似出乎意料地很快打消了歹念,我浅浅叹了一口气,才敢慢慢收回横在脸前的那隻手。 「可是我喜欢你啊,学姊。」随着眼前这人的喉结滚动几下,沙哑的嗓音猝不及防跌落在空气之中,而那双始终看起来像没睡饱的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镶进瞳孔里似的。 不像是对猎物虎视眈眈那样,反倒更像在欣赏着某个好不容易到手的珍奇异宝。 「你、你先放开我。」我想我并没有感到慌张,却没来由地无法流畅说完一句话。 一丝狡黠从蓝尉澄的眼底溜过,我还来不及感叹自己又被他耍得团团转,下一秒,他不知何时放在我背上的手一发力,我本来蜷缩着的上半身被迫往前弓起,毫无防备的颈线就这么完整地坦露在外,蓝尉澄满意一笑,驾轻就熟地歪着头朝我靠近,往我细嫩的颈侧肌肤啄了一口,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熟练到我都怀疑他是蓄谋已久。 「那我亲别的没亲过的地方就没问题了吧?姿萤学姊。」他仰着脸,以天真无邪的眼神徵询我的意见。 事后才徵询。 因为极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俯视他,那无懈可击的五官被我更轻易地尽收眼底,反倒让我有些赧然,「谁准你这样推论的?放开。」 蓝尉澄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和我作对似的,假意让了个位后,我还信以为真地挪动身体准备起身,谁知他竟趁隙移到我身后,两手一揽、一双长腿在我曲起的双脚下交叠,手脚并用更肆无忌惮地将我整个人紧紧锁进怀里,一转眼,我整个人已被迫坐在他魁梧的上半身和盘起的腿之间。 他把头靠在我的颈窝,鼻尖顺着我的颈部轮廓上下蹭着,把我挠得浑身发痒后,才安心地闭上双眼,就像一隻巨型无尾熊,紧扒着我这棵弱不禁风的小树苗。 即便觉得彆扭,但我也不忍心马上挣脱,于是,就这么纵容时间稍稍暂停一会儿。 4-10 情敌 「你打算在这里待到甚么时候?不用吃饭吗?」肩上的重量几乎快把我压垮,我找到空档,一个侧身趁机挣脱蓝尉澄的禁錮,把球放回篮子里。 「还没睡饱啊,等等再吃吧。」他揉着眼睛,像隻蓄势待发的猛兽幼崽。 「……我从刚刚就想问了,你到底为甚么这么睏?」明明是关心,但我却表现得像在质问。 「喔,当然是因为熬夜读期中考了啊,为了考进前五名,然后跟姿萤学姊约会。」他云淡风轻说。 我心又一惊,发现自己压根忘了这件事,但我本来就没答应他,只是他擅自那样解读而已。 「少来,期中考都考完那么久了。」我无情拆穿。 蓝尉澄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甩头起身离开,「呿,真没意思。」 他又坐回椅子上,从口袋拿出手机开始滑,「篮球社之后有个比赛,刚好最近班际球赛又快开始了。」 我注意到他说话时刻意摆出稀松平常的姿态,或许因为篮球是他的最爱,所以再怎么累都倔强地不愿承认。 话说回来,我虽然听说过他国中时是篮球社的,但现在才知道他上了高中也还继续待在篮球社。 「辛苦了。」我小声嘟噥,转身顺手把旁边缠在一起的跳绳解开。 「学姊别一直岔开话题啊,所以说甚么时候要去约会?要不就这週末吧?要去哪?」蓝尉澄盯着手机萤幕问。 「哪有一直岔开?而且我甚么时候答应了?」我瞟了他一眼,明明他也一直在滑手机啊,表示他根本没多在意吧? 「姿萤学姊有甚么想看的电影吗?还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或是有甚么想吃的也行?」我才发现蓝尉澄在查约会行程,他抬头淡淡瞥我,露出委屈的表情,「我前几天明明传了排名给学姊,但学姊都不回啊,所以我也不好问你这些。」 我停顿了一下整理的动作,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瞬间又点燃了我的怒火,一下没忍住,我咄咄逼人地反问他:「你自己还不是!吃了我做的咖哩饺以后连句谢谢、很好吃甚么的都没有!要嘛你前几个礼拜就不要夸那么多句啊!现在突然这样很让人火大的啊!」 我没来由地朝蓝尉澄撒气,他却没有一点错愕,反倒是我马上就后悔了,连忙抿起嘴唇继续整理。 「啥咖哩饺?」这小子还给我装傻,自己讲完才又恍然大悟,「啊,你说的是另一个学姊拿给我的那个?但她不是说姿萤学姊的做坏了,所以你直接叫我吃她做的?」 他一头雾水,继续自言自语,「切,看来姿萤学姊还是不懂啊,明明我根本不是真的那么爱吃,只是喜欢吃姿萤学姊做的……」 我再次停住动作,回想起那天下课时,跟她说了蓝尉澄只要有东西吃就好,难道是这句话让她误解了甚么吗? 「康茹静这样告诉你的?」 「啊,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没错。」他点头。 「……你既然不认识她,还这么轻易就相信她说的话吗?」我豪不掩饰地皱起眉头,无暇去顾忌胸口突然发闷的原因。 「啥?算是认识吧,只是记不住她的名字而已。」蓝尉澄往后靠在墙上,「她好像国中时是女篮的吧,后来升上高中就突然跑来当男篮的球经了。」 康茹静体育课时熟练的投篮动作驀地浮现在我脑海中,紧接着是一幕又一幕她嫌恶地瞥向蓝尉澄的眼神,更准确地说是瞥向蓝尉澄旁边的我,最后,画面停在她和我说自己渴望爱情时,眼里的那份坚定不移。 所有误会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我的心不由自主揪紧了,我想,这不仅是因为我对康茹静的行为感到失望。 我把散落的瀏海往后梳,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椅子另一侧坐下,尝试理清打结的思绪。 等我回过神时,看见蓝尉澄正打趣地瞅着我。 「姿萤学姊在想甚么?」他的眼睛感觉快要闭起。 「没甚么,你再不去买午餐的话就要没东西吃了。」 「再睡一下,等等就去买。」 蓝尉澄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把手机收回口袋里,然后两隻脚放到椅子上,还肆无忌惮又理直气壮地把头放到了我的大腿上。 「你给我起来。」看他躺得这么舒服,我才不想让他得逞。 「就一下嘛,学姊。」蓝尉澄用他那张一号表情和毫无起伏的语气撒娇,眼皮隙缝中的深褐色瞳仁却好像对我下了蛊,让我一下子就选择投降。 「你……」我逼自己移开目光,「怎么不叫乔宇帮你买午餐?」 「喔他今天没来学校。」 「那你那个女生朋友呢?」我随口就接了这句。 「谁?」蓝尉澄的耳朵像猫一样机灵一动,移开了挡在眼前的手臂,朝我投来意义不明的一瞥,「姿萤学姊今天对我很关心呢。」 「不想回答就算了。」我彆扭地说反话。 「哈……」他轻轻一笑,翻了个身,「是指詹咏菱吧,我跟她只是小时候的邻居关係,仅此而已。」 「我、我又没问你们俩的关係。」我再次别过头。 「现在连邻居都不是了。」 眼角馀光瞥见蓝尉澄两丸眼珠骨碌碌转着,他勾了勾嘴角,伸手摸了我的后脑勺,那力道大到我不得不低头和他对视,「我想着姿萤学姊可能会吃醋,所以后来就刻意疏远她了。」 语毕,他又翻了个身,毛茸茸的棕色后脑勺正对着我,细软的发丝和呼出的气息有规律地搔着我露在运动短裤外的皮肤。 体育室的窗帘被高高扬起,下摆像海浪一阵一阵起伏着,吹进来的风带着甜甜的味道,而那正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学姊身上真香啊。」他说。 在他熟睡以后,我悄悄地把手轻放到他头上,耳边的鬓发被我拨开,银色耳钉发出的金属光泽是那么得耀眼。 5-1 危机意识 我躺在床上,楞楞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就这样看了许久,直到妈突然来敲我的房门,我才从紊乱的思绪中惊醒。 「妈?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我猛然直起上半身。 「小萤,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她按下电灯开关,「怎么还穿着制服?你还没洗澡吗?」 面对妈突如其来的关心,我不由自主错愕了起来,赶紧跳下床匆匆忙忙拿了家居服,「我正要去洗。」 开门时,妈小声提醒我动作小一点,小宙已经睡了。 洗完澡后,我躡手躡脚经过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偌大的房子又变回了黑漆漆静悄悄的模样,和平常没甚么两样,看来爸妈也已经睡了。 我躺回床上,盖好被子,身体已经想休息了,但脑子却还继续想着康茹静和蓝尉澄的事,犹豫了许久,我决定久违地点开汤圆学姊的对话框。 「学姊,喜欢一个人是甚么感觉?」 按下送出的瞬间,我才发觉好像问得太直白了,正想收回时,学姊就已读了。 「怎么了?你发现你喜欢上那个弟弟了?」学姊还附赠一个满眼期待的贴图。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就是得先承认。 「所以我想先确认一下,一般来说喜欢一个人会是怎样的感觉?」 「你这样一说,怎么好像写完了作业在找人对答案的感觉啊?」学姊又传了一张哭笑不得的表情贴。 「这种事情不是都要谨慎一点比较好吗?」我还以为学姊会觉得我的想法很成熟。 学姊已读,但没有显示输入讯息中,过了五分鐘,她才回覆:「谈恋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有时候认真考虑了反而就行动不起来了,所以我觉得不如就放轻松交给本能吧!」 认真考虑了反而就行动不起来了……? 我好像从小到大都没遇过这种事,或许我应该听学姊的建议,毕竟我也没有恋爱经验? 「可是如果不认真考虑的话,我可能也会行动不起来……」 学姊又已读,这次过了十分鐘才又回覆,我点开聊天室时,她又接着传了好几则讯息,看速度和字数很像是事先打好的。 「你的包袱好大喔,好像做每件事都要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万无一失以后才敢去做。」 「但有时候还是需要些不在预期之内的变数存在才行啊,如果人生中的所有事都在掌握之中的话,那不就很无趣了吗?」 「还有啊,你也不要总想着他年纪比你小这件事。」 「我弟弟也是,最近总在烦恼他和喜欢的学姊差了一岁,我才发现这年头的小女生怎么思想都这么老派。」 汤圆学姊的弟弟?我记得他才刚上国中吧?原来还有比我更夸张的人存在。 最后,学姊传来一则语音讯息,说她弟弟找不到东西,所以她得去帮忙一起找了。 我把手机丢到一旁,顺着立起的枕头往下滑,把学姊说的每句话又细细琢磨了几遍,觉得反而比刚才更迷茫了。翻身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鐘,还没到我的睡觉时间,于是我又拿起手机,换点开蓝尉澄的聊天室。 「你中午找的那些景点呢?怎么没传给我?」 按下发送后,我立刻把手机丢回被窝,转身拿出乳液涂在手上,眼睛却时不时往棉被的凹陷处瞄,可它并没有如我预期地亮起。 我于是又把乳液涂到脸上、脖子上、脚上,直到露在外面的每一吋皮肤都变得水润光滑后,手机萤幕依旧死气沉沉。 「你这週末不是想出去玩吗?我刚好也有空。」 我这样讲他应该就知道意思了吧……? 可过了许久,讯息还是没有显示已读,我有些慌张,决定再给自己补个台阶。 「如果没空就算了,我也只是问问而已。」 传完后我便跳出他的聊天室,准备睡觉。在关机之前,我看见班级群组有几则新讯息,便点开来看,其中一则是康茹静在说她之后要南下去参加球赛,所以没办法参加班级活动。 我注意到她提到的球赛日期是一个区间,顿时唤醒了我的危机意识。 那不就代表要外宿?球经和篮球社员一起? 从我的经验库里找不到能拿来参考的资料,于是我随意调出几本少女漫画的经典情节,越想越觉得安心不下,却也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得糟。 思来想去,最后,我再次回到蓝尉澄的聊天室,把传给他的最后一则讯息收回。 5-2 明明 隔天上学的路上,我接到蓝尉澄的电话。 「哈姆–早安,姿萤学姊。」我彷彿隔着萤幕都能感受到手机另一头的浓浓睏意。 「你昨天很晚睡?」 「喔,在挑跟学姊约会要穿的衣服,一不小心就兴奋过头了。」他嘻嘻哈哈说着,认真的成分可能微乎其微。 「不是约会,只是想出门活动活动。」 「啊,也是呢,学姊假日再不出门的话就要变成书呆子了。」 「你说谁是–」经过巷口早餐店时,认识的老闆娘可能没见过我这么激动,抬头发现是我,和我打招呼的眼神都有点吃惊。「谁是书呆子?」我冷静下来把话说完。 蓝尉澄那一头空白了几秒,接连传来车门被关上的声音,还有女生说话的声音,应该是他姊姊。 「啊,所以学姊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脑袋转了一圈,「一时之间想不到。」 「哟,还没找到想去的地方就先来约我了啊,看来学姊真的很想跟我出门呢。」 「别颠倒是非,明明是你约我的。」我白眼翻到背面去。 「知道了,」我明明是实话实说,蓝尉澄却表现出拿我没办法的语气说,「那就那个游乐园吧。」 「哪个游乐园?」 「学姊上次没去成的那个游乐园。」 换作是以前,我一定会立刻恼羞成怒拒绝,因为游乐园是小孩子才会去的地方,且直到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但我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没想到学姊这么快就答应了啊。」 我被他不可置信的语气激到,下意识又回他:「你要是想改其他地方的话现在也还来得及。」明知道蓝尉澄看不见,但为了显得更理直气壮,我不由自主抬起下巴。 「不用,就这样吧,那要约几点呢?我可是能早起的人喔,学姊。」 「10点吧。」我才不想让他以为我这么急切想见他。 「蛤?为甚么?」 我刚在十字路口停下,就发现地上有个頎长的黑影靠了过来,一转头,居然是冯岳巍。 「总之就这样,约在游乐园附近那个捷运站,我到学校了,再见!」我草草结束对话,装作很自然地跟冯岳巍打招呼。 「听起来你假日要出去玩啊?」冯岳巍问得彆扭,歪头挠着脖子,「啊,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你刚刚讲电话讲得蛮激动的……」 「嗯,对啊,就只是突然想出门走走。」气氛莫名变得尷尬,我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喔……没想到姿萤你也会想去游乐园之类的地方啊,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太幼稚。」 我笑而不答,也许是为了维持一直以来树立的成熟形象,也可能是因为想起了蓝尉澄上次说的话。 希望除了家人以外,只有我能看见这样的姿萤学姊喔。 我把我小心翼翼藏起的孩子气,保留给了那个总爱在我面前装大人的男孩。 「这个表情的意思是…?」等回过神时,冯岳巍正在分析我的表情,我还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想说没怎么去过,所以想看看跟想像中有甚么不一样。」我扯起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喔原来是这样啊……」不知怎么,冯岳巍好像也不太自在,「那我之后也能找你出去玩吗?」 「可以啊,为什么这么问?」我觉得好笑。 「没甚么,哈哈。」他总算豁然开朗,指了指转角的超商,又看了一眼我手上拿的羊奶瓶,「我还要去买早餐,那你先去上学吧,等会见。」 「嗯,等会见。」我朝他挥手的同时,眼角馀光瞥见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康茹静,她正面无表情看着我们。 我不禁笑自己傻,之前怎么会误以为她喜欢冯岳巍。 「她挺开朗亲切的吧,做事也很仔细,算是个称职的球经。」我还记得那时蓝尉澄在描述康茹静时,我大为震惊,觉得这根本和平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她判若两人。 但也许她只有在面对自己所爱的人事物时,才会不吝于展现出真正的自己吧,不管是篮球,抑或是蓝尉澄。 也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 绿灯了,我装作没注意到康茹静,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她却轻而易举跟了上来,还特意叫住我:「孟姿萤。」 「早,康茹静。」不知道是不是我第一次用这样毫无温度的口吻向她打招呼,她明显一愣。 「如果你觉得亲自把家政课成品拿去给直属很麻烦的话,我以后都可以帮你顺便送去。」康茹静镜片后的眼睛是如此坚毅,就像她和我说自己渴望爱情那时一样。 她貌似认为,在上学途中,不,甚至是在过马路时,特意把人叫住就为了说这种事,是件很自然的事,亦或是她也知道不自然但她毫不在意。 而我对她的理直气壮感到不满。 「没关係,以后不管多麻烦我都会亲自去送的。」我故意扯起一抹难看的僵硬微笑想打发她。 「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可能会觉得麻烦的。」她刻意和我并肩走,还压低了声音,眼神往斜下方看,分明带着不屑,「如果你觉得自己聪明漂亮,所以就可以不用努力的话,那你早晚会尝到苦头的。」 「你在说甚么?」有辆脚踏车迎面而来,我差点就撞上。 「我说,就算我不那么做,你也早晚会尝到苦头的。」她攥紧抓着书包肩带的手,「难道我之前一直帮你说话,就让你以为我事事都会站在你这边了吗?」 我无言以对,而康茹静冷冷一笑,推了眼镜,「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明明我从国中就开始喜欢他了,明明我付出的心血比你多好几倍,但他却选择了你。」她一脸不屑地整张脸转向我,由下往上打量我,「我倒是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你完美无瑕、人见人爱,这很正常。」她若无其事耸肩,使泛红的眼眶显得突兀。 「康茹静,我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我只是不甘心你只会挥霍他的温柔。」她这句话直直戳进我的心,「而且更气人的是,和你在一起时的他比平常还耀眼。」 康茹静说完便甩头就走,我才发现已经到了学校侧门。 脑中重复播放着她看着我和他在一起时的眼神。 5-3 游乐园 这几天我都在反覆推敲康茹静那天义愤填膺跟我说的话,她好像在提醒着我,没发现自己喜欢蓝尉澄,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脱罪。可是明明汤圆学姊跟我说了,谈恋爱就交给本能就好了,难道这只是个替自己开脱的说词吗? 答案还无从得知,我就这样怀抱着忐忑的心情迎来了週末。 虽然和蓝尉澄约了十点见面,但我的闹鐘却比平日上学时早了半小时响起。 因为今天是小宙的运动会,而爸妈又不在家,我得先送他去学校,即便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因为我也是起床时看到桌上留的纸条,才知道我今天要负责送小宙上学。 「姊接不来看我比赛吗?」到校门口时,小宙神色黯然抬头问我。 他和我不一样,从幼儿园开始,每年的运动会爸妈都一定会从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而今年是他们第一次缺席。 小宙可能以为我会留下来参加,看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我也确实动了这个念头,不巧这时手机正好收到了蓝尉澄的讯息。 学姊,我出门了喔 我扫了一眼,匆匆锁上萤幕。 「抱歉啊,姊接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你就好好比赛,说不定爸妈等等就来了。」我俯身摸摸小宙的头,柔声安抚他,他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最后也点点头走进校门。 看着他落寞的小小身影逐渐隐没在一群又一群的大人里,我暗自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肩膀一沉,好像被甚么东西重重压住了一样。 好像……对我失望的人越来越多了。 出捷运站时,还不到九点半,环顾了一圈没看见蓝尉澄,我猜测他可能还没到,就打算到旁边的便利商店买个早餐吃。 岂料在绕过柱子时,便看见两个打扮时髦的女生,她们正兴高采烈地掐着嗓子像在推销些甚么,当我走近时,才听出原来是在推销自己。 「啊,我在等的人来了,我先走了。」两个女生还在自顾自地说话,那个被她们左右夹击的主角却蛮不在乎地从椅子上起身,轻飘飘丢下这句话就朝我走来。 他身穿黑色高领针织衫和深蓝色牛仔外套,一条银色鈦钢项鍊垂在胸前,合身的黑色牛仔裤把长腿优势凸显得淋漓尽致,人还未到,风就已经把那股熟悉的清香带到我这里。 「弟弟,我话还没讲完耶!」那个戴着贝雷帽的捲发女生猛一扭头,眼里带着薄怒朝这里看过来。 「你认识的人?」我向蓝尉澄确认。 「不是,来搭訕的。」他直截了当回答我,看起来已经司空见惯,「姿萤学姊今天有为了我特地打扮吗?」 被他这么近距离端详着,我彆扭地别过头,「怎么可能有,就跟平常出门穿得一样啊。」 「嗯,好像是呢,感觉就像换了另一所高中的制服。」蓝尉澄勾了勾嘴角。 甚么叫换了另一所高中的制服?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的浅紫色荷叶领衬衫和紫白相间的格纹窄裙,我承认我的便服确实都是这种学院风格,但怎么说得像是我随便穿了套别的学校制服就来见你一样? 为了不显得太刻意,所以我是没有在衣着方面下功夫没错,但我特地涂了指甲油和有顏色的护唇膏,还提早起床绑了最不擅长的鱼骨辫,你偏偏都没注意到是怎样? 「你今天是对我很有意见吗?」我抬头,用毫无威吓力的身高压制他。 「意见倒是没有,我只对你有意思。」蓝尉澄似笑非笑,伸手揉了揉我的眉间,「姿萤学姊才是,从刚才就一直皱着眉,对我很有意见吗?你说了我都会改喔。」 「没有,你想多了。」一被看穿我就想逃离他身边。 到游乐园门口时,天色明显黯淡了不少,抬头一看,发现出门时还高高掛着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被云层淹没。 蓝尉澄注意到我的目光,歪着身体在我耳边说:「姿萤学姊都把坏天气带过来了,再不开心点可就要下雨了。」 「我就说我没有了。」我手按着他的脸颊,把他的脸转走。 「好吧,那姿萤学姊想先玩哪一个?」蓝尉澄把园区地图摊开,高举过头。 「就这一区吧。」我指着地图上最靠近门口的那一区。 他挑眉,「想不到学姊喜欢玩这种刺激的呢。」 「也没有,只是以前没玩过所以有点好奇罢了。」 「喔,那走吧。」 门口有几个小孩在追逐嬉戏,撞到了人也没有发现,蓝尉澄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后,驾轻就熟地轻轻搂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前带。 而我趁着他没注意,悄悄抓住外套的一角。 「到了。」在某个和我想像中严重不符的设施前停下后,蓝尉澄边松开手,边定睛观察我的反应。 「这……这么高啊?」我回想起前几天事先查过的各大部落格,从照片上看完全想像不出实际上有这么高。 「嗯,一般的云霄飞车都是这么高吧。」 我扭着包包背带的同时嚥了一口唾沫,这时正好下来了一群刚玩完的小学生,他们马上又兴致高昂地跑向入口处重新排队,嘴里不断重复着有多刺激多好玩。 「学姊如果没兴趣的话,前面还有其他设施。」蓝尉澄拉起我的手,鼻子往前方指了指。 「那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吧。」我轻轻扯着嘴角掩饰尷尬。 结果下一站抵达的是摩天轮,虽然起伏的速度不像云霄飞车那么剧烈了,但车厢晶莹剔透的六个面以及再次颠覆我想像的高度,还是让我不禁望而却步。 「姿萤学姊想搭吗?」蓝尉澄回头问我,但他好像早就预知了我的答案,脚步根本没停下。 「你想搭吗?」我不敢说不,只好反问他。 「没有很想,那我们继续往前走?」 我点点头,多多少少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5-4 坏天气 下一站抵达的是海盗船,随着摆盪幅度逐渐张狂,一阵又一阵如雷贯耳的尖叫声像警铃般传来,把我吓阻在原地。 蓝尉澄才刚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还没开口,我就指着绕了好几圈的排队人龙:「排得真长。」 「嗯,我最讨厌排队。」幸好他也意兴阑珊地说。 再下一站是名字乍看之下很和善,实际上却是绕着中心顺时针公转完换逆时针转、每个座椅还各自向上向下自旋翻转,完全就是催吐剂属性的地狱级别设施,让我脱口而出说了句好可怕。 但蓝尉澄估计没听见,只看了一眼我大剌剌暴露在裙子外的双脚,便自言自语道:「啊,学姊还是不要搭这种转很快的设施吧,这么冷的天,玩完可能都着凉了。」 最后,在我的挑三拣四下,我们居然跳过了所有的户外设施,一下子就来到了游乐区的终点。 没想到入园才不到半小时,就已经完成了本来预计要花费整个早上的行程,我暗自懊恼着下次做功课应该到youtube先看看影片,这时,脚踝上方的位置好死不死开始隐隐作痛。 「怎么了?」我走到一旁,扶着栏杆抬起脚后跟查看,蓝尉澄也跟了过来。 「没甚么,只是靴子有点磨脚。」我往袜子里塞了张面纸,隔绝掉靴子的摩擦。 「破皮了啊。」他只稍微倾身睨了一眼又直起背脊,「地图呢?我去找超商买个ok绷吧。」 「不用了,我这样垫着就可以了。」我坚持道,一转眼蓝尉澄竟然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滑,又是这种自己提问以后又擅自失去兴趣的样子。 我虽然不是客套,但也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自讨没趣地低头翻了翻背包,才发现地图居然不见了! 「那个……地图–」 「喔,我知道超商在哪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吧。」我才刚开口,他就蛮横地打断我,然后不由分说甩头就逆着人潮方向走去。 我回头目送蓝尉澄踩着匆促却轻盈的步伐跑上斜坡,他宽厚的肩膀让人有种扛起了整片天空的错觉,即便现在乌云密布,我却彷彿只看见了云层缝隙里透出的那一丝微光。 我坐在石椅上,拉下袜子再查看了一次破皮的脚跟,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姊姊带我来游乐园时,我也跌倒擦破了膝盖,那时她明明和现在的我年纪差不多,却像个大人一样不慌不忙地从包包里掏出药膏和ok绷为我包扎。 好像……连我都对自己失望了。 我既不能像姊姊那样照顾弟弟的感受,也无法坦率地回应蓝尉澄对我的温柔,感觉辜负了大家对我成熟稳重形象的期待。 「接下来要去哪?」不一会儿,蓝尉澄就披着冥暗的天色归来,为我包扎好了后,蹲在地上抬头问我。 「动物展示区。」我想也没想就答道。 「为甚么?」他饶富兴味问。 「没为甚么,就是想去。」我不给他反驳的时间,拉着他的袖子就往里走。 一下子从人潮最密集的地方走到了最稀疏的地方,耳根子固然清净了不少,却好像也少了必须拽着蓝尉澄以防走散的理由。 我才刚冒出松手的念头,蓝尉澄一个反手就俐落抓住了我的手腕,自然而然地箭步走到我面前。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每个停顿都让我涌起想说些甚么的衝动,但每当我抬头对上他的侧脸时,却又失去了语言能力。 终于,在走到某个告示牌旁边时,蓝尉澄突然啊了一声,指着前方毛茸茸的生物,「羊驼。」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再看了一眼牌子上的两个大字–骆马。 蓝尉澄好像会读心术似的,下一秒就随口问了句:「骆马跟羊驼差在哪?」 「他们虽然同样生长在南美安地斯山,但羊驼的体型比骆马小,脖子比较长,毛也比较丰厚,还有最大的不同是,羊驼的耳朵是直直尖尖的,骆马的则是弯月型。」我趁机把事先查好的资料一股脑儿都背了出来,两手举在头顶比划着。 蓝尉澄愣了一下,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瞟我,下一秒却失笑。 「怎、怎样?」我这才驀地发现这样好像太过刻意。 「没甚么。」他一隻手胡乱揉着头发,嘴角掛着一抹彷彿抚不平的弧度。 「轰隆–」惊心动魄的雷声无预警响起,吓得我肩膀一颤,一抬眼,发现太阳早已被无垠的灰暗所淹没,像是和我作对般,下一秒,倾盆大雨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浇了下来。 我仓皇打开背包,手忙脚乱地安抚比我还冷静的蓝尉澄:「我有带伞。」 「直接衝比较快吧。」他迅速举起不知何时褪下的外套,在我头顶撑起一片不大不小的天地,用手肘揽着我的肩膀就往不远处的屋簷奔。 回头望去,眼前的风景因为密密麻麻的雨丝而逐渐模糊,我不禁暗自感慨着,如果今天约的是室内景点,会不会比较好? 「姿萤学姊冷吗?」蓝尉澄甩了两下头发,垂在瀏海的水珠纷纷掉了下来,其中几滴不安份地沿着他高挺的鼻樑滑下,像在描绘着那副精緻的五官轮廓。 我不着痕跡地移开视线,发现他身体右半部全是湿的。 「我没怎么淋到。」我摇头,从背包最外层拿出手帕,殊不知已经有点湿了,所以我又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塞回去,蓝尉澄也许是察觉了,竟擅自抢过那条手帕在脸上按了几下。 「谢谢学姊。」他一边走进室内,一边回头对我说,脸上多了几分得意。 5-5 太阳 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把人潮都赶到了室内,一时之间,眼前全是黑压压的脑袋,耳朵也被铺天盖地的嘈杂声充满,让我有些不适,却又莫名嚮往。 「有甚么想玩的吗?」蓝尉澄特地凑近问道。 我眼神乱飘,发现我们正好站在纪念品店的门口,便顺手指了招牌:「那不然我们就–」 「姊接!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好不好?」这时,一个小女孩拉着另一个看起来像国中生的女孩从店里走出来,她眉飞色舞的表情和蹦蹦跳跳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我和姊姊。 「旋转木马。」我的手指在空中转弯,目光坚定盯着蓝尉澄。 「喔,好。」他随和到就像是随口答应一样,让我有点错愕,尤其是在看到旋转木马的入口排着不合理的长长队伍后。 「如果你不想玩的话可以在旁边等我,我自己去排就好。」眼看蓝尉澄已经转身,我碎步跟上他,但他却满脸无所谓地说着没关係,加快脚步走向入口处。 旋转木马的音乐一次次响起又结束,人龙随之缩短的同时,我观察着蓝尉澄毫无破绽的神情,他始终悠哉地靠着铁栏杆,让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姿萤学姊该不会以为我跟你一样吧?」在音乐暂停的间隙,他跟着人群往前挪动,没走几步就扭头这样问我。 我以为他指的是和我一样幼稚,不料他又接着说:「如果我真的不想搭的话就直接说了,才不会像学姊一样甚么话都闷在心里。」 我猛一抬头,刻意和他对视,他又往前了几步,挥了挥手示意我也往前走,我不知道该摆出甚么表情,但是在他面前停下时,自然而然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在很多年前,我弟弟还很小,我姊姊和我现在差不多年纪,那时我爸妈也和现在一样忙……」突然主动说起自己的事,蓝尉澄罕见地用完整睁开的双眼表达兴趣,两丸琥珀色的瞳仁直勾勾定在我脸上。 「我记得那时我第一次比赛得了奖,放学后我兴冲冲地跑回家想跟妈妈分享,但她那时正忙着照顾感冒的弟弟,于是我只好把这份喜悦藏了起来。」我尽量表现出和当时一样蛮不在乎的样子,「结果姊姊回家以后看见我的奖状,就说隔天要带我去游乐园玩,当作是奖励。」 「就是这个游乐园?」蓝尉澄指着地板。 「对,那时我甚么都不敢玩,只敢玩旋转木马和碰碰车,但是难得出门了,不想那么早回家,所以我就硬是拉着姊姊重复搭了好几轮的旋转木马和碰碰车,」说着说着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我猜她那时可能觉得很无聊吧,但她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又或者是我太不懂事所以没看出来。」 蓝尉澄听得入神,此时音乐再次停止,一批小孩意犹未尽地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我点了点他的肩膀提醒他往前走。 「结果那天一不小心玩到太晚,一回家妈妈就把姊姊臭骂了一顿,」我抿起嘴唇,低下了头,「在我印象中,那是姊姊唯一一次被妈妈骂,虽然她表现得毫不在意,但不知为甚么,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去过游乐园了。」 「听起来你姊姊是个很好的人。」 「对,她跟我不一样。」我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眼角却酸涩难耐,「明明她小的时候,爸妈也一样忙得整天都不见人影,但她却好像提早长大成人了一样,早早就能担起照顾弟妹的重责大任,不像我只会逞强,却又矛盾地想方设法引起爸妈的注意。」 不知不觉我竟独自沉浸在没来由的负能量里,等回过神时,发现蓝尉澄正歪着头看我,但我其实不清楚他能不能理解我说的话。 音乐声响起,他轻轻叫了声「学姊」。 当我抬起头,旋转木马的灯光正巧亮起,他双手环胸,折着腰对我说:「你不必像太阳一样随时都在发光,累了的时候也能休息一下的。」 「可是姊姊就是太阳,她从没熄灭过。」 「也许在你没看见的时候,她也熄灭过。」蓝尉澄的目光突然越过我,把我往他的方向拉了一段距离,我狐疑转头,原来有个微胖的大叔正我旁边路过。 「就像在我面前,姿萤学姊的光也从没熄灭过。」温柔的嗓音和富有安全感的重量驀地落在我的头顶。 我转回上半身,看见蓝尉澄那双像猫的眼睛正在对我微笑。 「我年纪比你大,不准摸我的头。」我很快恢復平日里严肃死板的样子,用食指推了一把他的太阳穴,放在我头顶的那隻手也顺势被我挣开,但指尖那一丝不在预期内的毛茸茸触感,反倒让我心头发痒。 「呦,终于又是平常的姿萤学姊了呢。」他手插口袋,挺直了肩膀,说话带了点挑衅的意味。 「甚么叫平常的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吗。」我撇了撇嘴,移开视线。 「行吧,既然学姊心情不好,那今天就把我当作你姊姊吧,带你去玩旋转木马跟碰碰车,反正你也只敢玩这些。」 「谁说我现在还是只敢玩这两项的?而且你哪里像我姊了?」我皱眉。 「喔,那哥哥总行吧?学姊不是一直想要吗?」 是啊,为甚么我会一直想要哥哥呢? 我努力回想產生这个念头的起点,发现那只是在姊姊离家念书以后,我为了安慰自己而萌生的错觉罢了,并没有任何原因。 「我哪有,而且你就只是弟弟。」 注意到音乐又停了,我连忙强迫蓝尉澄转身,他又回过头想说些甚么,但最后甚么也没说。 5-6 长大成人 「哟,放晴了呢。」从碰碰车下来时,蓝尉澄叫我往外看,单凭眼前忽然辽阔的视野就能猜出人群又往外流动了,雨过天青的景象果然让人更加趋之若鶩,方才被浇熄的兴致此时正悄悄復燃。 「出去看看?」此时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断断续续的低声悲鸣,我清了清嗓子设法盖过。 「行啊,那先去看看有卖甚么吃的吧。」于是他便领着我来到美食广场。 虽然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但广场还是挤得水洩不通,好在蓝尉澄并没有浪费他的身高优势,每当我吃力地踮起脚瞇着眼看菜单时,他都会贴心地倾身把菜单上的品名和价钱念给我听。 「两份薄荷巧克力口味,其中一份不要酥杯。」在霜淇淋摊点餐时,蓝尉澄特地吩咐老闆。 「另一份也不要酥杯。」被他的话无意间提醒,我也慢半拍地向老闆补了一句。 蓝尉澄不明所以地一愣,付完钱,才凑过来小声告诉我:「学姊,我刚才那一份不要酥杯的就是要给你的。」 「甚么意思?」等我脑筋好不容易转了过来,才恍然大悟,「那不是……所以你是因为知道我不吃酥杯,才特意……」我有种舌头打了死结的感觉,自己喃喃自语了老半天,最后也只能尷尬地说句抱歉。 「没差,我无所谓。」他还是那副招牌表情,手插口袋耸着肩。 「但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酥杯?」 「嗯,看学姊平常发的照片就猜到了。」他这么一说,我也回想起之前发过的贴文,原来有那么明显。 老闆递给我们两份用纸杯盛着的霜淇淋,我迫不及待用小汤匙挖了一口。 「游乐园卖的食物还真的和我想像中不一样,着重卖相多过味道,同样的价钱也比在一般小吃摊买的份量少很多。」我一本正经评论着,蓝尉澄看着我的那双眼煞有其事似地眨了两下。 「那当然是没有姿萤学姊做得好吃啊。」他叉了一颗鸡蛋糕放进嘴里,「但是在游乐园里吃的是氛围。」 我似懂非懂,反驳他:「这些东西我又没做过,你怎么知道我做得好不好吃?」 「嗯,也是呢。」蓝尉澄说着说着就从袋子里抽出一根拔丝热狗塞到我面前,我咬了一口后他却收回去也跟着咬了一口。 「你干嘛吃我的?」我觉得莫名其妙。 「学姊点的还在这里啊。」他把剩下的另一根热狗递过来。 仔细一瞧发现还真的长得不一样,我在咬下之前犹豫了一下,最后也学他刚才那样,「你要咬一口吗?」 蓝尉澄看看热狗,又看看我,好像在向我确认,见我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的倾向,他才弯腰豪迈地咬了一大口。然后,半根热狗就这样不见了。 我除了傻眼之外还有点不悦,但最后反而只噗哧一笑。 「姿萤学姊今天开心吗?」走到木栈道的终点,蓝尉澄两手架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天空问。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你的才对。」 「为啥?我说过只要能跟姿萤学姊在一起就很开心吧。」他还是那样不正经地说着。 「即使是游乐园这种地方也是吗?」 我边说话边吃冰,已经融化的几滴褐色液体一不小心滴在我的白色领口上,我虽然没有叫出声,但被吓到的反应引起了蓝尉澄的注意,他连忙帮我拎了手上所有东西,而我跑到洗手檯边一阵混乱后,转头看到他手上大包小包的,顿时又有点不好意思。 「抱歉,又麻烦你了。」 「我说学姊啊……」蓝尉澄慵懒地靠着栏杆,「我认为所谓的长大成人就是接受自己的幼稚。」 「甚么?」听着没头没尾的心灵鸡汤,我不明所以地对上他那双毫无说服力的眼。 「回答学姊刚才问我的问题。」他转过身,给我一个跩跩的背影。 我一直以来亟欲藏起的任性、孩子气,都是眼前这个看似一点也不靠谱、有时甚至我行我素到狂妄程度的男孩,能够坦率且轻而易举表达出的真性情,他曾不只一次告诉我,我自以为是的成熟并不是真的成熟,但我只当那是他涉世未深的不经之谈。 原来年纪较大并不意味着比别人成熟,直到今天,我总算明白了这一点。 「姿萤学姊几点要回家?」园区内的鐘声不知第几次响起时,蓝尉澄抬起戴着手錶的那隻手看了一眼。 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就现在吧。」 「蛤?」他有气无力拖了个长音,彷彿都能看见他头顶那对楚楚可怜垂下的大耳朵,那是他的杀手鐧。 「因、因为我还要去接我弟弟回家。」 「嗯,那走吧。」他倒是出乎意料得爽快,但是直到进了捷运月台都还苦着一张脸。 「学姊。」在我上车时,蓝尉澄忽然叫住我,「新发型很可爱。」他站着三七步,高举右手和我道别。 在车门关上时,我也朝他挥手,好像只有隔着玻璃时,我才敢这么直视着他。 早上搭捷运时觉得很久才到,现在要回家了却觉得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就到了,在下车时,手机震动了一下,点开一看是小宙传来简讯说他已经到家了。 我叹了口气,看来可能是爸妈赶回去接小宙了。 果不其然,我一到家,小宙就拿着好像是刚洗出来的拍立得照片给我看,照片里的爸妈站在他两侧,一人各拉着他的左右手,他们笑得格外开怀。 「小萤,你回来啦。」姐姐从房间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照片,接着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诊所这阵子真的有点忙不过来,所以爸妈决定要聘请新的助手了,所以你再撑一下。」 我起初不知道姊姊特地走过来告诉我的用意何在,但是发现她说完以后还站在原地,并且对我露出五味杂陈的笑容后,我也回以一笑。 也许她都知道,又或者她也同样经歷过。 5-7 好好加油 将咸蛋表面已经龟裂的蛋壳一片片剥下,我接着用汤匙将蛋白和蛋黄分开并切成碎块,透过眼角馀光,我发现组内的人早就走得差不多了。 「老师,那我就先离开了。」听到康茹静的声音,我下意识往后转,正好看见她刚把做好的青椒肉丝端给老师。 「你要走了?还没打鐘吧?」 从那天以后我们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她沉湎在摆盘的乐趣中,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我在对她说话。 「老师刚刚说做完自己负责的那道菜就可以走了。」康茹静篤定地回我,那专注的眼神让我很不是滋味,「而且其他人早就走了,我至少还帮你把值日生丢下的工作都做完了才走。」 有一说一,在其他未涉及到感情的方面,康茹静确实已经对我非常客气了。 看着她心满意足地盖上装满三菜一汤的保温盒,我心急之下脱口而出问:「你是要去……找直属吗?」 其实不论她回答是或不是,我都能猜到她要去哪里,所以我立刻就后悔问了那句话。 「你那么紧张是因为被我那天说的话影响了吗?」康茹静的眼镜后透出冷冽的光。 「没有,不是。」我转头在锅中倒入油。 「如果你坦然承认了,那我可能还会对你改观。」她冷笑一声,「我提醒你一下,我并没有义务等你。」 最后那几个字没有说得特别大声却加重了语气,压过抽油烟机的噪音,清清楚楚传入我耳里,我知道她话里有话。 「我没有要你等,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我把咸蛋倒入油锅。 「那我再随口提醒你一句,他不吃苦瓜。」康茹静的停顿明显像在等我做出反应,「每次订便当的时候如果刚好有这道菜,我都得帮他吃掉。」 是你帮他吃掉又不是他特意挑给你吃的,我还为他煮过好几次晚餐呢,只是刚好没煮过苦瓜所以不知道他不吃而已,有甚么可炫耀的! 我不甘示弱,本想回呛她但又不想分心,只好作罢。 下课鐘响了,我才正好收拾完流理台,捧着没怎么摆盘的便当前往一年级教室,站在一年忠班外,我习惯性往蓝尉澄的座位看,奇怪的是桌上并没有保温盒。 「哟,姿萤学姊。」蓝尉澄神出鬼没站在我身后,他看起来眉飞色舞。 「抱歉,我刚好轮到煮最后一道菜所以现在才过来,你快尝一下,」我笨手笨脚帮他把盖子打开,把汤匙筷子都塞进他手里,「玉米浓汤起锅蛮久可能有点稀了,饭菜也可能有点凉了,还有我其实知道你不吃苦瓜,但因为剩的有点多,所以只好全部盛给你们,不过上次有注意到你好像很喜欢吃青椒肉丝,所以我有特意盛多一点给你……」 蓝尉澄貌似被我的滔滔不绝弄得有些不明所以,歪着头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又夹了一口青椒肉丝,最后喝了一口汤,嘴巴不停咀嚼着但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他又挖了一口蛋炒饭,眉头马上一紧,在吃了我做的咸蛋苦瓜后,才又恢復面无表情,「喔,苦瓜是姿萤学姊做的吧。」 他一边微微扬起嘴角,一边又挖了一口苦瓜放进嘴里。 「你这是马后炮吗?」我看苦瓜还冒着烟,肯定不难猜到那是刚起锅的。 「信不信随你咯。」蓝尉澄耸肩,又吃了一口,「哟,居然是甜的,还真是第一次吃到,想必是因为姿萤学姊在做菜的时候心里想着我吧。」 「甜的?别吓我,该不会是糖放太多了吧?」 「不是,只是吃不到甚么苦味。」 蓝尉澄站在教室门口津津有味吃着苦瓜,还不忘称讚我的样子有种莫名的违和感,我哭笑不得:「可以了,不用因为是我做的就勉强自己吃那么多。」 「没有勉强,反而是姿萤学姊自我意识过剩了吧,其他菜确实都普普通通啊,只有咸蛋苦瓜特别好吃。」他意思意思夹起旁边几道菜,「而且我没有不吃苦瓜,我只是不吃滷的苦瓜。」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忽然想伸手摸摸他的头。 「怎么了?」吃得正起劲的他猛一抬头,我的手来不及收回。 「快上课了,你帮我拿给乔宇吧。」我举起另一个便当盒。 「呦,学姊终于不是拿给小乔,叫他转交给我了。」蓝尉澄一挑眉,「不过小乔刚吃过了。」 「吃过了?」 「嗯,刚才球经来过,好像说她直属今天请假,所以便当送不出去,正好小乔没吃午餐,我就把便当给他了。」 「当面给的吗?你当着那个学姊的面拿给乔宇的?」我小心翼翼追问。 「算是吧,那时小乔刚好练完球从楼梯上来,我就直接给他了。」蓝尉澄一脸疑惑。 「嗯,知道了。」我忸怩瞄了他一眼,努力压抑嘴角,「最近篮球练得如何?」 「好吃。」蓝尉澄陶醉地点头。 我失笑:「我问的是篮球。」 「喔,还行吧,跟平常差不多。」 「那……那个,比赛加油。」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说。 语落,蓝尉澄停下筷子,放下便当盒,驀地弯腰朝我凑近。 「你、你想干嘛?」这个举动让我很有阴影,我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摸摸我的头吧,姿萤学姊刚才不是这么打算的吗?」他低下头,把整颗毛茸茸塞到我面前,填满我的视野。 我倒抽一口气,一边庆幸他看不见我此时的扭曲表情,一边服从地轻抚他的发顶,嘴上却偏不饶人,「好好加油,没得名就别回来了。」 蓝尉澄彷彿重获新生般挺直了背脊,接着再次俯身凑近并揉揉我的头发:「放心,我会的。」 他又露出沾沾自喜的笑容了,虽然我觉得摸头这件事本身很没大没小,但今天就暂且不跟他计较了。 又或者是……因为是他,所以我就不计较了。 6-1 杳无音讯 「姿萤学姊,我出门咯。」 「学姊,我到学校了。」 「学姊,我上车了。」 「下车了。」 「蓝尉澄传送了一张图片。」 蓝尉澄南下参加比赛的那天,整个早上我的手机都震动个不停,比台上老师用夹子音重复说着的陈腔滥调还令人烦躁,因为那低分贝却又不容忽视的声音,反而会让我一直分心去注意下次震动会是甚么时候。 「我怕我不在的时候姿萤学姊会太想我,所以会一直传讯息跟你报备的。」还记得上次见面时,他用平常的跩样配上勉为其难的语气对我这样说。 那时的我表现得不以为意,直到我看到一则则因为忙碌而逐渐简短,却没有因此停下的讯息时,才发现自己只是不愿正视心中的窃喜。 「姿萤,怎么了吗?」这两天只要一下课我就一反往常盯着手机看,所以冯岳巍最常问我的就是这句话,但他恐怕不知道昨天是因为讯息不断,今天则是因为杳无音讯。 「没甚么。」我放下手机,安慰自己蓝尉澄正忙着比赛,没空传讯息是正常的,但下一秒还是没忍住传了句「比赛如何?」过去。 像是就等我开口似的,手机马上震动了几下作为回应,打开一看却是康茹静传在班级群组的比赛喜讯。 照片中所有人清一色穿着印有校徽的黑色球衣,脸上的喜悦隔着萤幕都能清楚感受到,而站在人群最中央的是一个绑着高马尾,眼睛笑瞇成两道弯月、嘴型张开成大大o字的女孩,她手里高举的奖盃闪着耀眼的金光,而她身后高出的那一颗头正是蓝尉澄的。 这样的康茹静让我感到陌生,甚至让我心里有些不平衡。 和他在一起时的她,也比平时还耀眼许多。 「哇靠!」很大一声雄性动物的惊叫忽然响起,我被吓得肩膀抖了很大一下,若无其事把手机萤幕朝下收进抽屉,「这是平常戴着大眼镜的那个康茹静吗?拿掉眼镜也太正了吧!」 「蛤?甚么?在哪里啊?」男人就是肤浅,马上就有另一个人附和,没过多久,教室后面就挤满了人群,七嘴八舌讨论起康茹静这个人,平常没见他们多待见她,现在倒是一个个都把她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夸了个遍。 此时廖君婷正好走进教室,先是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不解,在听到不知道哪个人提到篮球社经理很正之类的话后,她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看了一眼手机,然后便直直朝我的座位走来。 「孟姿萤,他们在讨论康茹静,你都没甚么话想说吗?」她两隻手掌大力拍在我桌上,扭曲着脸往前向我凑近。 「我是要说甚么?」 「哈……」廖君婷不知哪根筋不对,彷彿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似的,「别装了,你最好是不知道除了仁班那个整天混在男人堆里的女的以外,全年级没人桃花比你更旺了,现在莫名其妙杀出一个康茹静,还正好搭上篮球社得奖的旋风,你难道不怕她一下子就抢了你的女神宝座吗?」 我还来不及搞清楚她口中〝仁班那女的〞是谁,她又自顾自地继续发癲,「哈……我都忘了,听说仁班那女的就是康茹静的双胞胎姊姊是吧,难怪呢,基因真好啊,看来她篡位只是迟早的事嘛,你就等着吧!」 廖君婷继续无限上纲,我猜她根本是对康茹静的转变眼红,满腔怒火无处宣洩,才找我当出气筒。 烦死了,我明明也内心堵得慌,却要在这里承受她的歇斯底里,我终于忍无可忍,打掉那隻咄咄逼人横在我面前的手指,「如果你是因为情敌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而迁怒于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康茹静并不喜欢方律川,而方律川看起来也不像会那么快移情别恋的人,所以你也不用勉强自己趁机拉拢我了。」我冷冷道。 也许是因为我无意间又提醒了她方律川喜欢我的事,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但我无暇顾忌,起身撞开她的肩膀后就逕自往教室外走,手机被我握在手里,明明完全没感受到震动,却本能地反覆打开检查有没有讯息通知。 最后一节下课的前几分鐘,方律川已经回到教室,坐在门口附近的廖君婷从他进门后眼神就一路跟随,我猜到蓝尉澄应该也已经回到学校。 放学鐘响,我揹着书包一路小跑到校门口,碰巧遇到乔宇正要进校门,他说蓝尉澄的脚趾受伤,指甲被掀起,所以会比较慢才回来。 「会很严重吗?」 「嗯……应该还好吧,我们球经有先帮他稍微处理过了。」他那副要我放心的样子,无异于在强调康茹静有多么可靠。 好,就衝着这句话,我今天没见到蓝尉澄之前是不会走的。 6-2 修罗场 天空响起轰隆隆的雷声,我想起蓝尉澄开过的玩笑,如果我再不开心点,那可能很快就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头顶很快感受到零星的水珠断断续续落下,我跑到最近的行政大楼屋簷下躲雨,注意力还是停在校门口,不久,从保健室前传来的骚动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竖起耳朵听,依稀能从她们的对话内容猜出,是一群国中部的学妹,她们在斑驳的窗户玻璃前相互推挤着,像在观赏着甚么珍奇异兽。 忽然,我有种预感,蓝尉澄应该就在保健室里。 我突兀地挤进围观群眾里,手刚放上门把,里头就传来严厉的女声。 「你们是吃饱太间吗?不赶快回家还挤在这里干嘛?」康茹静前所未见的语气证实了我的猜测。 「学姊跟学长是甚么关係啊?」 「对啊,你们看起来好像很熟?」 显然她的吓阻反而被学妹解读成了宣示主权的意思。 也是,今天比赛的主力并不是蓝尉澄,而这群学妹看起来也没几个真的关心蓝尉澄的伤势,那么,会让她们如此群情鼎沸的,想必也只有緋闻。 「你们觉得是甚么关係就是甚么关係,所以你们快点散了吧。」康茹静的语气说有多不耐烦就有多不耐烦。 我无法确定她说这句话时是基于甚么目的,但学妹们全都失望地鸟兽散了,这让我更不知道该闯入还是直接离开。 「哟,姿萤学姊。」眼前的纱门无预警被打开,穿着黑色球衣的高大身体完全挡住我看向保健室里的视野,「你怎么在这?」 「没甚么,只是手受伤了但一时找不到护士阿姨罢了。」虽然慢了半拍但我还是反射性转身要走。 「嗯?真假?」蓝尉澄拉起我的手,「那学姊可要赶快找到啊,不然伤口都快癒合了。」 我没好气收回手,盯着他穿着拖鞋的那隻脚问:「怎么没看到康茹静?」 「啥?」 蓝尉澄还在一头雾水时,保健室的门再次开啟,伴随着窸窸窣窣收拾杂物的声音,「学弟,你回家后记得伤口不能碰水,然后这礼拜的训练你就–」 康茹静忽而停下关门的动作,从蓝尉澄身后探出半张脸,往他不知何时又拉住我的那隻手瞥了一眼,眼神变得锋利。 我注意到她没了眼镜遮挡后的清秀五官,以及像水蜜桃般泛着淡淡红韵的白皙皮肤。 的确是男生会喜欢的类型。 「你有事吗?」康茹静对我出言不逊,那睥睨的目光让我发现她连身高都和蓝尉澄很配。 「没……」 「学姊,你先走吧,我还要回教室拿东西。」蓝尉澄朝康茹静伸手,想接过她死死攒着的药袋,另一隻手则放肆地勾上我的脖子,抬起受伤的那隻脚在原地作势跳了几下。 然而,我的肩膀并未感受到下压的力量,代表他根本可以自己走路。 「好吧,那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不用来训练了。」我被康茹静的目光扫到,冷汗直流。 「好。」蓝尉澄漫不经心应着。 「伤口不要碰水。」这句刚刚不是讲过了? 「喔。」 「到家以后跟我说一声。」夸张了吧?你是他的谁? 「嗯。」 「那我走了。」快走吧,慢走不送。 康茹静终于捨得把药袋还给蓝尉澄,挥了挥手后,踩着五味杂陈的步伐离去。 「姿萤学姊该看看我了吧。」蓝尉澄勾着我的脖子硬是把我转向他,我这才移开目送康茹静的双眼。 「脚怎么了?」禁不住他可怜兮兮的撒娇,我问道。 蓝尉澄没有回答,两手架在我肩上,垂着头用疲惫的语气说:「一回来就能见到学姊,我很开心喔。」 「所以说……指甲为甚么会掀起来?」 「不知道啊,不知不觉就变这样了。」吃定我现在母爱氾滥,蓝尉澄得寸进尺两手抱住我的腰,下巴放上我肩膀,「真的好–痛–啊?」 「甚么叫不知不觉就变这样了……」有时候真的会想问蓝尉澄怎么能把一些明明很严重的事轻描淡写就带过…… 「你有甚么东西要拿?要不要请乔宇帮你拿过来?还是请他过来扶你上去?我扶不动你。」 「不要。」 「……为甚么不要?」 「因为我没有东西要拿。」 毛茸茸的触感蹭着颈窝,我手摸上他结实的后背,有规律的轻轻拍着,觉得有股太阳的味道在潮湿的空气中慢慢渲染开,仔细一闻,那彷彿就是他的专属记号。 6-3 汤圆 「姿萤学姊已经准备好见家长了吗?」站在蓝尉澄家门口,他歪着头促狭问道。 「不好笑,快点开门。」我冷脸以待,他马上换上百无聊赖的表情。 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也是我造成的,前几天趁着贺尔蒙高涨,随口问了蓝尉澄怎么很久没叫我去他家,他的回答是最近姊姊每天都很早回家,所以就想着不要麻烦我了。 也不知道我的反应哪里让蓝尉澄误解了,他擅自解读成我在埋怨太久没去他家,于是说甚么也要让我今天过来一趟。本来还想着这小子居然突然开窍,专程下到门厅接我上楼,结果进电梯以后他才说今天姊姊也在家。 虽说还不到见家长那么严肃的程度,但想到突然就要在蓝尉澄家里见到蓝尉澄的家人,我还是不禁心头一颤,于是只好一直催眠自己,今天的身份只是纯纯的家教,没必要紧张。 可恶,在认识蓝尉澄以后,好像最常有的情绪就是紧张,这么一想好不甘心。 「喔,学姊记得穿那双猫咪拖鞋。」进门后,蓝尉澄一如既往懒懒散散踢掉两隻脚上的球鞋,穿进散落在玄关两个角落的拖鞋。 「来了啊?」轻快响亮的女生声音跟着轻盈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哟,姊?原来你在啊?」 「你难道不是本来就知道她在–汤……汤圆学姊?」我无情吐槽的表情在见到眼前这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后,瞬间像川剧变脸一样五官各自为政,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姿……姿萤?」汤圆学姊凝住脚步,也杏眼圆睁,却不像我这么手足无措。 蓝尉澄不明所以,眸光快速在我俩之间游移,「啥?原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我抬头看他,立刻想起之前找汤圆学姊諮询过跟蓝尉澄之间的爱恨纠葛,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就地掩埋。 「那,我重新介绍吧。」蓝尉澄手掌朝上伸向我,一本正经说:「姊,这是我女朋友,孟姿萤。」 「别胡说八道。」我手刀劈向他的后脑勺,正色解释,「学姊你好,我就是蓝尉澄的家教,献丑了。」 「啊,痛。」 「嗯?不是吗?」汤圆学姊看看他弟弟又看看我,一脸狐疑,「但姿萤你之前不是对我弟……」 我知道学姊想说甚么,于是赶紧对她使眼色,她才了然于心地停住话题。 「喔?所以我家小弟弟每天掛在嘴边的学姊就是你啊。」汤圆学姊踮脚勾着蓝尉澄的脖子,「眼光不错,但估计你还有不少苦头得吃啊。」 蓝尉澄骨碌碌转着眼睛,应该没听懂弦外之音,而我一心只想着转移话题。 「不过……我之前还以为汤圆学姊是姓汤……」 「啊,那是因为我高中时有次考试名字写得太潦草,结果老师在发考卷的时候就把我叫成汤圆了。」学姊哈哈笑了两声,漾起我模糊记忆中的那抹亲切微笑,「我的本名是蓝汐媛,潮汐的汐,名媛的媛,请多指教囉。」 她果然和以前一样,有种魔力,瞬间就缓解了我的紧张不安。 「姊,我好饿啊–」蓝尉澄莫名其妙拉住我和学姊牵在一起的那隻手,用再熟悉不过的语气对学姊撒娇。 这傢伙不会是吃自己姐姐的醋吧? 「好好好,难得我和老朋友重聚了,那我们今天就去外面吃好吗?」学姊没奈何地瞥了一眼蓝尉澄牵着我的手,我赶紧抽离。 我们一起搭电梯下楼,这样奇怪的三人组合让我既开心又庆幸,对于能再次和学姊见面感到开心,也对于喜欢的人的姊姊是熟人感到庆幸。 当然,对于蓝尉澄这样一个冒冒失失、好像生活不能自理的男孩来说,他的姊姊是汤圆学姊这样一个成熟可靠的人,同样让我既开心又庆幸。 或者该说,或许正因为他的姊姊是汤圆学姊这样的人,他才会成为我喜欢的样子。 到门厅时,才发现外头已经下起了大雨,三个人同时一楞。 「喔,我上楼拿伞吧。」蓝尉澄立刻就转身往回走,留下我和学姊面面相覷。 不得不说,即便是再怎么熟的人,许久未见还是免不了尷尬,但学姊可能很快就察觉到我的心情,毫不生硬地说了句:「最近好像很常下雨呢。」 「对啊。」 学姊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接起后只说了个“好”字便掛断电话,接着又露出拿他没办法的无奈表情,「真是的,我家小弟弟竟然又忘了带钥匙,姿萤,你先在这里等我们一下咯。」 「好。」我目送学姊离开,嘴角不经意微微扬起。 我驀地想起学姊无数次在贴文里提到的小弟弟,或许就是因为她总这么称呼蓝尉澄,再加上他那些好似永远长不大的言行举止,才会一直让我误以为汤圆学姊的弟弟年纪很小。 此时,门厅的自动门在背后开啟,我下意识转身,正好和从雨里跑来的住户撞了个正着。 「抱歉、抱歉!」那人浑身湿透,手忙脚乱拍着身上的水滴,明明自顾不暇却不忘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没关係,我没事。」 一抬眼,我便从那副厚重的眼镜认出眼前的人。 居然是冯岳巍。 6-4 揭穿 我的天,今天是甚么黄道吉日吗?还想让局面再更混乱一点吗…… 「姿萤?原来是你?」冯岳巍把眼镜擦乾后,不可置信似地问道,「又来教那个学弟了吗?」 我点点头,不敢理直气壮地回答是。 「但现在也不是段考前吧?而且那次以后我其实也不只一次在社区里看到你了。」见我答不上来,他缓和了语气,「难道那个学弟用甚么要胁你了?」 我想冯岳巍可能已经猜到了大概,但比起害怕秘密曝光,我对于他把蓝尉澄想得这么差劲这件事感到更错愕。 虽然他一开始确实是要胁我了,但后来也是我自愿来的。 「你先擦一擦吧。」我抽出几张面纸递给他,还没想到怎么转移话题,他便直接抓住我的手腕,用极其陌生的口吻揭穿我,「孟姿萤,那个学弟就是你的家教学生对吧?」 「不……」这辈子第一次从冯岳巍口中听到我的全名,我怂了,脑袋突然一片空白,「不是,我们只是朋友,普通朋友假日时聚在一起读书很正常吧?」 「不正常,你就不曾找我一起读书,何况你和他不同年级,作业根本不一样,更奇怪的是你今天不是出现在别的地方,而是他家。」冯岳巍从不会对别人的隐私这样刨根问底,我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到底是把蓝尉澄想成甚么会吃人的怪物了?但是他镜片后那双透着真挚的眼睛,又让我觉得继续对他说谎好像不太好。 「其实……我–」 「冯岳巍?」蓝尉澄突然从电梯走出来,又没大没小直呼起冯岳巍的全名,他大摇大摆朝我们走了过来,又第一时间把我往他身边拉。 冯岳巍推了一下厚重的眼镜,用担忧的眼神盯着蓝尉澄那隻拉着我的手。 「甚么作业不作业的啊?」汤圆学姊从蓝尉澄身旁绕到冯岳巍面前,趁他不备,拿出手帕不由分说就往他脸上一顿猛烈擦拭,让他丝毫没有还嘴的空档,「应该先擦乾了再来讨论才对吧?有甚么事情会比自己的健康还重要?全身都溼透了小心等下吹到空调就感冒了,寒流不是快来了吗?怎么都这个年纪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她嘴上唸叨着,手也没停下过,抹完冯岳巍的脸后又继续往身体进攻,我诧异之馀也注意到冯岳巍逐渐泛红的耳根。 「谢、谢谢,我自己来吧。」他不自在地接过手帕,往后退了一步稍微拉开距离。 「怎么跟我弟一样脱线……你不是比他大吗?高二?」学姊皱着眉,还是不放心似地朝他前进。 蓝尉澄终于看不下去,跨出一大步挡在他们之间,拉着长音对学姊说:「姊,我刚才也有淋到一点,你不帮我擦吗?」他像小狗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学姊只能宠溺地边笑边用手挡。 冯岳巍用完之后的手帕举在空中无所适从,他轻咳两声,又清了清嗓子,突兀地蹦了一句:「你们要去吃饭了吗?」而且他还是对着学姊问的。 他貌似忘了自己不久前还在质问我,彷彿刚才的紧张氛围并不是他造成的。 闻声,蓝家姊弟停止了动作,同时看向他。 「是啊,但又没邀你。」蓝尉澄果然又马上进入进攻模式,手插口袋用下巴看人,再顺势用身高优势压制对方的气场。 「你怎么讲话的,没大没小。」学姊不留情往蓝尉澄的后脑勺劈,转头客气地招呼冯岳巍:「既然你们都认识的话,那要一起吗?」 「好。」 「为甚么每次吃饭你都要跟?」蓝尉澄的不满溢于言表,可惜学姊只当作耳旁风。 看冯岳巍这么爽快答应,而且貌似打算直接出发,我一脸狐疑:「你不上楼戴个隐眼、换套衣服吗?」 「不用!衣服已经都乾了,而且我也饿了。」 这回轮到学姊觉得疑惑了,「他不是一直都是这个装扮吗?」 想起以前学姊跟我抱怨的那些关于〝邻居弟弟〞的话,她刚才应该只差没在最后面加上邋遢这两个字了,然而,那才是她所熟悉的冯岳巍。 「走啊,我快饿死了啊–」蓝尉澄兴趣缺缺地强制终止我们的谈话,走过来正准备和我共撑一把伞,回头一瞧见冯岳巍极其自然地跟汤圆学姊借伞后,又马上满脸不爽地往回走。 「你跟我姊有那么熟吗?」这句话充满了浓浓的醋味和火药味。 说实话我也有些讶异,这完全不像冯岳巍会做的事,要是平常,他肯定会想都没想就和我共撑一把伞。 果然,冯岳巍先是抬头看蓝尉澄,接着又转向我这边,蓝尉澄眼神跟着他,发现了他的意图后,直接粗暴地搂住他的肩膀:「走啊,不是要吃饭吗?姊,你就跟姿萤学姊共撑一把吧。」 冯岳巍无预警被强制拉到伞下,往旁边踉蹌一步,撞上蓝尉澄后又嫌弃地弹开。 看着两个百般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的大男人挤在一把伞下,我和汤圆学姊都噗哧一笑。 那天吃完饭后,我跟汤圆学姊说还想再另外找一天请她吃饭。 「为甚么啊?」她那时很错愕。 「想谢谢你当了我那么久的心灵导师。」 学姊那时笑而不语,我还以为只是个谦虚的表现,但后来我每次问起她甚么时候有空时,她的回答总让我有种千方百计在婉拒的感觉。 现在再仔细回想她那时的表情,难道那是尷尬的意思吗? 我后来也向蓝尉澄确认了学姊最近是不是很忙,但蓝尉澄却一脸茫然地回我:「没有吧,应该没有前阵子那么忙。」 「那她……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啥?怎么可能啊?你可是姿萤学姊耶。」蓝尉澄仰着脸不知道在沾沾自喜甚么。 这个一点也不正经的回答完全没安抚到我,反倒让我更摸不清学姊一直不赴约的原因。 6-5 特殊待遇 这天放学后,我顾着烦恼汤圆学姊的事情,双脚无意识走着,不知不觉居然偏离了通往校门的路,等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了球场附近。 这个时间点的球场有橘红色的夕阳馀暉、有微风吹来的青草香气、有踩着轻快步伐的灵活身影,还有音量逐渐肆无忌惮的欢笑声,这幅光景就好像把构成青春的所有元素都具象化了一样。我停在场边的灌木丛后,有个棕色的脑袋驀地从我面前的地上崛起,我一眼认出那是蓝尉澄,他背对着我,弓起两隻脚和旁边的人间聊着。 往场上看去,我才发现现在正好是篮球社的训练时间。 因为不想打扰他,我本来打算直接转身离开,却依稀听见他们之中貌似有人提到了我的名字,好奇心驱使下,我悄悄躲到旁边的大树后面。 「嗯,我知道啊,她是我直属。」蓝尉澄挺起胸膛,两手架在膝盖上。 「是喔?!」那人扯着嗓子鬼叫,似是又诧异又羡慕,「那你应该知道她一直都很受欢迎吧?这可困扰我很久了。」 「拜託,她那么正,这种事你早该知道的吧!」另一个人立刻不正经地应着。 「嗯啊。」蓝尉澄理所当然应着,凝视着场上发呆了一会儿,又忽然一脸认真地转向那人:「她这朵高岭之花这么难採,你们都不会有觉得很累、很想放弃的时候吗?」 「学弟,你……该不会也喜欢孟姿萤吧?」那人嘴上这么问,时则脸上没有半分惊诧。 「甚么?」另一人许是听惯了蓝尉澄的玩笑话,还以为他是在趁机讽刺他们,于是毫不留情地用拳头撞了他的手臂,「像你这么帅的人,最好是会有这种想法啦!」 我大吃一惊,原来即便是蓝尉澄,即便他总在我面前说着那些轻狂的话,但其实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抱持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想法吗?他也会觉得累了想放弃吗? 这么一想,忽然心头一紧,我果然跟康茹静说的一样,只会挥霍他的温柔。 蓝尉澄难得眉头轻蹙,正想说些甚么时,好巧不巧,康茹静在这时拿着球衣跑了过来,她在蓝尉澄面前蹲下身,兴高采烈地撑开球衣高举过头,「学弟你看,我都帮你缝好了。」 旁边那两人迅速交换眼神,表情驀地变得曖昧,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篮球社员们的互动,或许她平时和蓝尉澄之间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其他人当作八卦素材来讨论,只是我现在才知道。 「喔,谢谢啦。」蓝尉澄两手接过,康茹静继续叮嘱道:「还有,你脚趾的伤才刚痊癒而已,不合脚的鞋子就别继续穿了吧,小心又甲出血。」 「啥?那也没办法啊,我的脚太大了,本来就很难买到刚好的球鞋。」蓝尉澄伸出右脚把鞋带拉松。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但看在我眼里怎么这么像撒娇? 「那我帮你买吧,我知道哪里有卖大尺码的鞋。」康茹静应答如流,好似刚才那个话题是她提前设计好的。 「哇呜?」那俩人终于看不下去,幼稚地调侃起康茹静,「经理,你还真的是光明正大地给咱们学弟特殊待遇呢!」 蓝尉澄一副状况外的样子转头看他们,而康茹静耸耸肩,豪不避讳地回答:「像他这么优秀的人,想给他特殊待遇也是人之常情吧。」 仔细一看,她嘴角还掛着笑容,好像甚么也没回答又好像已经回答了一切似的。 不对,不必仔细看就能发现了,因为自从得知她喜欢蓝尉澄以后,她的每个动作都会被我放大检视,说的每句话都会被我解读成别有用心,可那些被我过度解释的意图,其实只是她的真心罢了,或许并没有错。 如果我也能像她那么心口如一就好了,我想,这并不是单靠阅读那些教导恋爱技巧的书就能习得的。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有的优点她都有,而我有的缺点她却没有。 没想到我也会有自卑的时候。 我跨着大步往校门的方向走去,走远之前还依稀听见康茹静教训着那两个看热闹的高二生:「你快去练球,不要在这偷懒!」 紧接着传来的是投进空心球的声音,以及男生们的鬼叫。 「哗–」 「我们经理果然是神射手!」 刚才本来还想着汤圆学姊的事,现在脑中一下子全被康茹静跟蓝尉澄的互动画面取代掉,想换都换不了,我再次陷入了混沌,再次不自觉走了好远好远,远到街上的景象陌生得让我跳脱了思绪,开始慌张地确认这里是哪里。 东张西望一会儿,我无意间从面前的一大片落地窗窥见里头坐着一个和汤圆学姊长得很像的人,她正悠间地翻着英文小说,小口啜饮手上的咖啡。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炙热,她疑惑地转过脸往外望,正好和我四目相接,我一愣,她也一愣,接着我下意识想逃开,可没想到她却笑了笑朝我招手,示意我进去。 6-6 非你不可 「汤圆学姊……」我不知道在忸怩甚么,进了店里就停在学姊对面的位子旁没有坐下。 「怎么不坐下啊?」学姊失笑,把菜单递给我,「看看想吃甚么,我请你。」 「不用、不用,本来应该是我要请你吃饭的才对。」我连忙摆手。 「但我不是一直躲着你吗?今天难得遇到了,就由我来请你吧。」学姊十指交叠托着下巴,若无其事地承认,我有些意外,不过这反应确实和蓝尉澄有点像就是了。 我随意点了菜单上最便宜的甜点,服务生离开后,学姊便笑咪咪地问:「怎么了?我家小弟弟惹你生气了吗?」 「甚么?」 「这里可没有公车或捷运能到,所以你应该是从学校一路走过来的吧?是有甚么心事吗?」 迎上学姊水灵的眼睛,我就像被打了吐真剂一样,想也没想劈头就问:「学姊,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甚么?」她差点打翻咖啡,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为甚么这么问?」 「因为学姊刚才也说了,你是刻意躲着我的,除了这个原因我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学姊听完才恍然大悟,短暂陷入沉思,接着哑然失笑,用手掌拍着自己的额头,「如果是因为这样害你烦恼了这么久的话,我先向你道歉。」 我一头雾水,学姊抿了抿嘴唇又继续说:「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已,明明是个恋爱经验是0的人,却擅自帮朋友出一些攻略自己弟弟的建议甚么的……感觉就像在不懂装懂一样。」 也许是为了缓解尷尬,学姊举起杯子把剩下的咖啡都喝完了,我还白目地脱口而出:「学姊你长得这么可爱怎么可能–」 等她放下杯子时,我才连忙道歉。 「没关係,倒是你没有怪我就好了。」学姊随手拿起搅拌棒放进杯中,搅拌几下才想起咖啡已经喝完了,她又笑了。 「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可是汤圆学姊耶。」 「那你又怎么会以为我讨厌你呢?你可是孟姿萤耶!」 学姊可能以为这样说能安抚到我,但我苦笑着回:「其实不管是你还是我姊姊对我说这种类似的话时,我都觉得那只是客套而已,因为和你们相比,我根本相形见絀。」 「为甚么要和我还有你姊姊比较呢?而且每个人都有很逊的一面喔,你刚才也看到了吧?」 「我……」刚才点的甜点上桌了,我拿叉子轻轻戳着,「就是最近看见了蓝尉澄和学姊你的互动,还有……和其他人的互动,就突然开始想说,他会喜欢我是不是只是把对姊姊的依赖感投射到我身上罢了。」 「喔?所以果然是因为那个臭小子啊?」汤圆学姊若有所思,「可是以前也有很多不错的姊姊们追过我家小弟喔。」 她折着手指细数蓝尉澄过去的追求者们,先不论出国玩时被空姊搭訕,走在百货公司时被柜姊搭訕,级花校花当然也是排队等告白,参加校际比赛时还被名牌大学的学姊疯狂追求,甚至连妈妈同事的女儿只是偶然在尾牙上遇到而已也对他一见钟情,去补习班上课时还曾被柜檯的工读生姊姊倒追到家门口。 「不过那小子会成天掛在嘴边的只有你而已喔,不对,更准确地说,我只在家里听他提过你这一个女生喔。」学姊手圈在嘴边朝我靠近,「所以啊,不要看他好像很轻浮、还甚么只要是姊姊就可以的样子,其实他的心里只留了一个人的位子,而这个人非你不可。」 学姊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就算再怎么不自信,我听完以后也半信半疑地頷首,她又对我使了个眼色,像在对我打包票。 其实有些事情自己多多少少都心里有数,只是透过别人的嘴巴来告诉你时,就会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汤圆学姊眼神在我身上转啊转,突然冒出一句:「你姊姊……该不会叫孟姿珈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大惊失色,靠在杯缘的叉子都不小心被震下来。 「没想到还真的是啊,孟姿萤、孟姿珈……,你们不仅名字很像,神韵也如出一辙呢。」学姊得意地笑,「你还记得我转系之前是哪个系的吗?」 「……牙医系?」 「想不到吧?我以前不仅和你姊姊同校、同系,她甚至还是我的直属学姊呢。」 看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汤圆学姊又自顾自地说:「不过有这样优秀的姊姊,确实会让人很憧憬,不自觉把她当成榜样呢,就连我这个学妹也不例外。」 「真的吗?」没想到我的两个偶像居然互为偶像和粉丝的关係,这实在太微妙了。 「但是她其实也没有你想像中那么成熟喔。」学姊像在讲八卦一样刻意压低声音,「她跟我说过,她小时候其实常常觉得自己很可怜,当同龄人还在为了小事跟爸妈哭哭啼啼时,她就已经要担起照顾小自己8岁的妹妹这个重责大任,虽然常常让她忙得焦头烂额,但每当你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就渐渐觉得一切都值得。」 「那我还一直以为……姊姊处理任何事情都很得心应手,因为她在我面前总是表现得很轻松愜意。」 学姊摇头,「可是,当她有所选择时,还是决定离家到外地去求学了,姿珈亲口跟我说的,读那间学校有部分的原因是为了逃避。」 我本以为我是在姊姊离家后,才对她越来越不了解,今天透过汤圆学姊的转述我才发现,或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姿珈说,但你就不一样了,在弟弟出生后,你就好像突然长大了,变得不需要人照顾了,明明她才是家里的长女,可你却主动扛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她觉得你比她更了不起。」学姊握住我的手,「我也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喔。」 看着坐在正对面的汤圆学姊,有一瞬间,她的脸好像变成了姊姊的脸,我知道这一定是错觉,但还是有一股苦涩的感觉沿着喉咙悄悄往上窜。 「学姊,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从音响流出的汩汩音符把气氛烘托得正好,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萤幕显示出一则来自蓝尉澄的讯息通知。 姿萤学姊记得把后天空出来,我要帮你过生日 这小子……还是那么我行我素,居然没有先问我有没有空?算了,反正我本来就会答应的。 「话题好像扯远了,如果真的想谢谢我的话,就好好回应我家小弟吧。」一抬眼,学姊正掩嘴偷笑着,「那小子虽然在很多方面都还欠缺磨练,但身为姊姊,我也不希望看他吃太多苦头啊。」 学姊把我的小指和她的小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相碰,然后,我们相视而笑。 6-7 偷鸡摸狗 从咖啡厅离开后,我照着地图走向离这儿约莫30分鐘路程的捷运站,途经一家不起眼的文具店,店门口超前部属着充满圣诞气氛的红色装饰品,自动门在我面前热情敞开,肆意鑽进耳里的是千篇一律的圣诞歌曲,然而令我耳目一新的是,不大不小的店面里除了摆放着适合各个学龄的文具用品外,还有不少看起来各具风格的新奇玩意儿,感觉非常适合做为礼品,怪不得这家店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但生意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放眼望去,身着五顏六色制服的学生们穿梭在不算宽绰的走道中,偶尔还须互相让道才能顺利通过,而转身之际,我甚至瞥见了疑似景渊中学的制服裤角正巧隐没在货架后。 「喂,你可以不要那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吗?明明是你拖着我陪你过来买的吧?」这有些熟悉的语气配上有些熟悉的台词,我脚步一滞,不自觉停在原地。 「啊?没办法,就真的提不起劲啊。」看着那搓从货架后翘起的棕色毛发,我暗叹不巧的同时,悄悄探出半张脸观察那俩人,发现他们正停在满架的马克杯前。 「这个如何?」蓝尉澄耷拉着眼皮,挑了其中一个上面印着热血动漫图案的杯子举到乔宇面前。 「这……男生的话还可以,虽然丑了点,但女生的话绝对不行。」女生?难道是在挑我的生日礼物? 「那这个?」放下杯子后,蓝尉澄又从隔壁货架拿起一个不明生物造型的小夜灯,有点丑。 「……」乔宇脸上明显写着「你哪隻眼睛觉得可以」。 确实,如果我收到的话一定也不怎么高兴。 应该吧? 「这也不行?」蓝尉澄的语气明显变得不耐烦,让我开始有些紧张,而下一秒,乔宇脱口而出的劝说更加剧了我的不安,「这种日子一年也就一次,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吗?」 忍耐?为甚么要忍耐?难道说……他其实并不想帮我庆生?但是基于甚么原因或是甚么责任感,又认为不得不逼自己这么做? 「姿萤学姊的下次生日我帮你过吧。」 「不用了,谢谢。」 不知怎么,脑中忽而冒出我们曾经的对话,让我心头一颤,紧接着又想起他不久前说的很累很想放弃的话,就算方才经歷了汤圆学姊的一顿打气,此刻我也不免方寸大乱,却又束手无策。 「那你帮我挑算了。」蓝尉澄双手插兜,站着三七步。 「我只是要你选个别那么man的东西而已,不难吧。」乔宇拿他没办法,原地转了一圈,很快便拣了个看上去很有质感的木製小摆设,「像这个,如果是球经学姊收到了肯定不会嫌弃的吧。」 康茹静?原来不是要送我的? 剧情一下子反转得太快,我的脑袋都快跟不上耳朵,我不得不承认得知是送给康茹静的以后,内心确实舒坦了不少,可下一秒我又突然在意起蓝尉澄送她礼物的原因。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甚么玩意儿?我到底是在挑礼物还是挑废物?」蓝尉澄两眼空洞,只差没反问乔宇手上这东西哪里比他刚才挑的东西好。 「你不懂啦!要是我收到这个的话也会很开心的。」乔宇没好气地抢过,坚决地往收银台移步,蓝尉澄则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跟在他身后。 「包装纸呢?」在结帐前,乔宇又停下脚步,而蓝尉澄似是没料到,差点撞了上去。 「包装也要讲究?」 「那是当然吧!难道你要直接这样送?」乔宇转着手上那只单调的牛皮色纸盒,蓝尉澄瞥了一眼身旁那面墙上琳琅满目的包装纸,倒是不以为然,「不用那么可爱吧,用色纸包一包就行了。」 「甚么可爱?」 「又不是要送给姿萤学姊。」突然被点名,我和乔宇同时冒出满头问号。 「说人话,你到底在说啥?」 「可爱的东西就得配上可爱的人才行啊。」蓝尉澄掇起其中一张淡紫色铝箔材质包装纸的一角,「姿萤学姊,够可爱吧,她才适合。」 短短12个字,一句无关紧要甚至称得上是陈腔滥调的话语,像特效药一样蛮横地注射进我的血液,那股后劲一下子流遍全身,最后匯集到左边胸口处,化成一抹不容忽视的温度。 明明类似的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但我还是没骨气地心动了。 然而,老天像是不想让我太得意似的,在他俩离开文具店以前,我却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蓝尉澄,我从很久之前就想问了,球经学姊一直那么照顾你,又是帮你包扎伤口又是帮你补衣服的,今天还说要帮你买鞋,你都没想过要给点甚么表示吗?」乔宇难得不苟言笑地问着蓝尉澄,还等不到他的回答,俩人就已消失在门口外的转角,而当我回过神想偷偷跟上时,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孟姿萤,你到底在做甚么?刚才都已经偷听了那么久,现在难不成还要跟踪吗?你是偷鸡摸狗还偷上癮了吗! 我明明想阻止自己继续走火入魔的,心里也确实找足了蓝尉澄还继续喜欢着我的证据,但……我就是对他和康茹静之间的事放心不下。 生日那天,我抱着忐忑的心情应约前往。 姿萤学姊还有多久会到?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蓝尉澄传来讯息,我看了一下google地图,大概还要5分鐘,也不知道只是庆生而已,他是要弄多大的排场,特地找了个校外的场地,还非要我等他布置完再出发。 手机再次震动,我以为是我有妄想症,没想到是小宙打来的,说是今天安亲班提早下课了,我便要他待在原地别乱跑,等一会儿就过去接他。 绿灯了,我转身往回走,并打给蓝尉澄,问他我能不能带着弟弟一起过去,他听起来不太情愿但还是说了好。 在我快要抵达安亲班前,又打来一通电话,我狐疑地接起,电话另一头却是个陌生的女生声音。 「您好,请问是孟宙燃小朋友的家长吗?」 6-8 谁来心疼我 「我就是。」内心有股不好的预感冉冉升起。 电话另一头具体到底说了甚么我其实根本没听清,只依稀记得她最后说了一间医院的名字,以及一串地址。 掛断电话后,我第一时间走到马路边想拦计程车,但放眼望去却没有任何一辆黄色汽车,我立刻打开google地图,画面还停在上一个搜寻的地点。 对不起,我突然有急事需要处理,庆生可能要改天了 匆匆传了讯息给蓝尉澄后,我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飞奔到医院。 空旷的走廊上,我一眼就看见妈妈独自站在尽头的诊间外,那背影有些单薄。 「小、小宙怎么样了?」我在门外紧急煞车才没有直接撞上,说话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手还不自觉颤抖着。 妈妈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愣愣把脸转向我,轻声说:「没甚么大碍,幸好都是皮肉伤,只是小宙哭到刚刚才终于停下。」 她转身往座位区走,扶着椅子的扶手艰难坐下,拿出手帕擦去额前的汗珠,而我依旧放心不下地在门前来回踱步几趟,但丝毫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我又往妈妈那里看,发现她虽然表情放松了不少,但十指依然紧紧相扣着。 「妈……对不起。」我急切地想解释,「小宙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明明有叫他待在原地别乱跑的,我是真的没想到他–」 「你是在推卸责任吗?小宙才多大啊?你以为你这样口头跟他讲他就会懂吗?以前要不是你姊处处都照看着你,你觉得你能这么安然地长大吗!」像是鞭炮的引线被点燃一样,妈妈无预警朝我怒吼,把旁边的人都吓跑了,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慌张过。 妈妈为了弟弟受伤而对我发火,还拿姊姊来跟我做比较,这两件事对我造成的打击并不仅仅是两者相加这么简单。 我这样也算是安然长大了吗?难道只要平安健康活到现在就叫做安然长大吗?我怎么不觉得?一肚子的委屈突然失控般全涌上喉头,但我却哭不出来。 「他也不小了!我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保母只要一离开我就得帮他洗澡、泡奶、换尿布,长大一点后我还得每天接送他上下学、煮饭给他吃、教他写作业、把他哄睡!为甚么同样是小孩,我就比他懂事那么多!」我的激动情绪也让妈妈有些错愕,她难以置信地从座椅上弹起。 「现在他是老么你又不是!小宙出生之前你姊姊照顾你,小宙出生后换你照顾他,年纪比较大的本来就比较懂事,照顾年纪小的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照顾他是我的选择,又不是我的义务!我做得好的时候你从不夸奖,只有等做错事的时候才来骂我!」 「那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你很早熟很可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啊!我从没想过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我早熟吗?」我冷冷一笑,「我也是小孩啊……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啊!为甚么我放学了还要牺牲自己的时间,充当孟宙燃的保母!」 「所以你今天是因为去做自己的事了,才来不及去接小宙的是吗?」妈妈擅自下了这个结论。 「不是,我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赶过去了……」 「那又有甚么用?小宙还不是出事了!」 看着妈妈的五官逐渐狰狞,我歇斯底里地朝她大叫:「他受伤是我的错吗!我又不是孟宙燃的妈妈!」 「啪–」在电花石火之间,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这么甩在我脸上,但我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痛。 我的脸还维持着被掌摑后的角度,目光缓缓下移,我发现洁白的地砖上有一滴肉眼可见的水珠,那是我的眼泪吗? 「就是因为你不是他的妈妈,所以你没办法体会我的感受!」妈妈紧咬的牙齿正在打颤。 「所以你是孟宙燃一个人的妈妈吗?那我的感受你能体会吗?如果我心疼他的话,那谁来心疼我?」我淡然地说,眼眶却一下子涌上很多泪。 不知道是被我说的话还是扭曲的表情吓到,妈妈一时之间冷静了不少,这时,姊姊正好提着一袋看起来像便当的东西赶来,看见这个局面她不免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扮起和事佬:「妈,你从诊所赶过来很累吧?不如先坐下休息一下吧,小萤,你吃晚餐了吗?先–」 「妈,我和姊姊从9岁以后就没再当过小孩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我甩开姊姊的手,还没打算结束话题。 姊姊像被说中了心事一样瞠大眼睛看我,妈妈被我咄咄逼人地直视着,有些难堪地别过头,「你姊姊从来不会和我说这些,你以前明明也不会的。」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只要我们不提,就能理直气壮地说没注意到似的。 「妈,其实我也……」姊姊本来想解释些甚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喔,那也许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吧,」我抹着眼角,「本来想说今年终于能用稍微特别点的方式度过这一天的,可为甚么我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和你谈论这么沉重的话题呢?」 「甚么日子?」妈妈如我预期得不明所以,姊姊听了都脸色骤变。 「我生日。」我挤出虚偽的笑容,因为刻意放慢语速,导致我发出的每个音都颤颤巍巍的,「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吗?蛋糕上该插几根蜡烛吗?」 妈妈哑口无言,垂下的眼眸却流露着一丝歉疚,我别开视线,不愿去看。 「妈,如果你觉得把错怪在我身上心里会比较好受的话,那就这样吧,反正你觉得我成熟到足以承受一切,但我想再次强调,孟宙燃并不是因为我去过生日才出车祸的。」我背过身,说完就打算离开。 「小萤–」 听到脚步声,我知道姊姊一定追了上来,但我伸手制止,「我明天一大早还要校庆预演,所以就先回家休息了。」我甩头就走,没想停留。 6-9 小孩 早上睁开眼时,房间里一团漆黑,房门外一片死寂,我阻止自己去确认家里还有谁,翻个身,耳朵撞上一块又硬又软的东西,我伸手去摸,才想起昨晚为了逃避一切,一回到家就戴着耳罩式耳机,只是没想到我居然忘了取下来就睡着了,可醒来以后却觉得全身心依旧疲惫不堪。 本以为我还会因为昨天妈妈说的那些话难过很久,但冷静下来后,反而对于自己的口不择言有些后悔,本来我们见面的时间就不多了,却还把时间浪费在自我满足和伤害彼此上,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在被窝里摸索着手机,找了半天才想起好像被我扔在客厅了,我起床开灯,打开电脑查看时间,不用看也知道早就过了该出门上学的时间。 萤幕右下方跳出几则讯息通知,我把注意力放在蓝尉澄的那两句「没关係」和「怎么了」上,我驀地有种直觉,他昨天该不会等我等到很晚吧? 「总之到时候我会安排好一切,学姊只要记得过来就行了。」蓝尉澄自顾自地说。 「不要,我不会去。」 「喔。」 「我已经先说了我不会去,所以不是我放你鸽子。」 我真的一语成讖,放了他鸽子。 这么一想,我忽然变得坐立难安,手忙脚乱换下睡衣、套上制服后,我散乱着头发夺门而出。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姊姊无预警出现在房门口,手上捧着一个样式和往年截然不同的蛋糕端向我,在我还来不及回过神之前,她已经唱完了生日快乐歌,笑吟吟等着我反应。 「小萤,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小宙呢?」 我略过蛋糕,直勾勾望着姊姊,她慢慢敛起笑容,眼角却摺出以前从没见过的细细鱼尾纹。 「爸已经送他去上学了,生日一年就只有一次,至少这一天任性一下,只想着自己你就好吧。」她催促我,「快呀,蜡烛都快熄灭了。」 我按她说的草率吹灭,「姊姊,我很后悔昨天说了那些自私的话,明明、明明爸妈也是为了我们才会这么拼命工作的,明明姊姊你才是更有资格吐苦水的人,但我却只考虑了自己的心情,而忽略了你们的感受,对不起……」 看着蛋糕上精美的装饰,我发现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脑中甚至不断回忆起为了过这个生日而被我搞砸的一切,我自责地蹲下身,两手抱着头。 「小萤,你没有错,是你一直以来都为别人考虑太多了。」姊姊把蛋糕放到椅子上,扶着我的肩膀,「如果真要说自私的话,我也很自私,当初小宙出生时,我明知道我一旦离家读书了,重担就会落在你身上,但我还是执意要离开,因为我认为自己也是这么熬过来的,而且你一定能做得比我好。」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波光粼粼。 「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自私,因为这种扮演妈妈的辛苦日子,姊姊已经过够了。」哭是会传染吗?怎么我也觉得眼睛酸酸的。 「可是论妈妈的角色,我也没有你当得好。」姊姊也陷入了自责,我并不希望她这样。 「那是因为你第一次当啊,但我不一样,我有姊姊你当典范,是你教会我如何做个好姊姊、甚至是好妈妈。」 姊姊抿着嘴,本来并没有掉眼泪的,却在会心一笑后大哭了起来,我从没见过她这样,但她似乎很开心。 我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姊姊,紧贴的心好像能產生共鸣,让我倔强忍住的眼泪也夺眶而出,我一直以为相拥而泣是件很矫情的事,现在觉得也许那也是坦率的一种吧。 我想起有人曾对我说过,所谓的长大成人就是接受自己的幼稚。 「姊,如果我们都没有错的话,那到底是谁错了呢?」 「没有人错了,我们只是……还没找到最完美的平衡点。」 「那你说,妈会不会怪我?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怎么可能?你知道这个生日蛋糕是谁做的吗?」 「谁做的?」我放开手,姊姊含笑的眼睛在暗示我,答案就和我心里想的一样,「怎么可能?!」 「妈妈昨天半夜做的喔,不相信的话你就看看这个。」 姊姊从蛋糕的盘子下拿出一张纸,没有鲜艳的顏色,也没有花俏的图案,就只是普通的影印纸,但上面的字多到几乎没有留白。 我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着,脑中想像着妈妈用温暖的声音附在我耳畔娓娓地说,感觉她一整年跟我说过的话都没这么多。 整封信的大意是,妈妈直到昨天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是个失败的母亲,心里一下子涌入很多想对我说的话,包含了无数的谢谢和对不起,但是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所以只好用这种方式来传达。 小萤,祝你17岁生日快乐,希望在今年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留下的不只是难过的回忆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当孟姿萤了,你只需要当我的小孩,一个不会被催着长大的小孩 在信的最后,妈妈这样写道,我有点不懂,但脑中无意间再次想起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在我眼里,你不是孟姿萤,你是我喜欢的人。 真是的,怎么都到这种时候了我还在想他的事。 「姊,这最后一句是甚么意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沙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昨天妈和爸讨论过了,妈决定把诊所的工作稍微放下,回到家里当全职妈妈了。」姊姊把蛋糕重新端到我眼前。 「甚么?妈要放弃自己的理想吗?而且诊所不会忙不过来吗?」 「放心,妈只是暂时离开而已,而且之前我跟你提过的吧?诊所已经聘了几个助手了,等工作交接得差不多以后就万事ok了。」 姊姊再次把蜡烛点燃,用手指了指催着我许愿,在火光的照映下,她的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我想,我应该也一样。 「欸!孟姿萤!很危险啦!先许完愿再闹!」我无预警挖了一坨奶油沾到姊姊脸上,她一边闪躲一边制止我,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这是我收过最棒的生日礼物。」我一口接着一口扫掉蛋糕表面的水果。 「喔?那可不一定喔。」姊姊像抓到甚么把柄一样,曖昧地拿着我的手机晃啊晃,「昨晚我就偷看到了,应该有更棒的礼物在等着你吧。」 我一开始还一头雾水,在看到萤幕上的讯息通知后,才难为情地抢过手机,「甚……甚么啊!」 姊姊噗哧一笑,瞇起眼,儼然看透一切的样子,「快去上学吧,别让在意你的人等太久了。」 【终章】破防 你现在在哪? 出门前我就传了讯息给蓝尉澄,但是直到我已经到校门口时他才回。 球场,3v3快打完了。 哪个球场?还有3v3是甚么……? 虽然看不懂,但我猜他肯定会参加篮球赛,所以朝着篮球场的方向走准没错,我心想着,手机又跳出另一则讯息通知,这次是来自冯岳巍的。 姿萤,你快到学校了吗?女排这边好像很缺候补。 我点开聊天室,反射性简单解释了早上没去上学的原因,还有我五分鐘后就会到校,在按下传送前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往上滑一点确认一下,才发觉冯岳巍压根没问起我晚到的原因。 这么一视同仁的他忽然让我有些不太习惯。 我用拙劣到无与伦比的排球技术让我们班毫无悬念地淘汰后,立刻衝下场往篮球场的方向看,但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不顾那些只会动口不愿出力的女生对我冷嘲热讽,我飞快往高一的教学楼跑去,在忠班教室外探头探脑半天,却遍寻不着蓝尉澄的身影。 「嗯?学姊,你是要找蓝尉澄吗?他刚被叫走了喔。」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女生从窗台探出头,我愣了一下,想起她是詹咏菱。 「呃,是喔……」突然被曾经的情敌提供情报,我尷尬地装作若无其事问:「被谁叫走?」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所以我心头已经预先一紧。 「好像是个戴眼镜的学姊,她蛮常来我们班的,但刚才突然很慎重地说有重要的话要说,然后就带着蓝尉澄走了。」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我扭着运动服下襬。 「不知道欸。」詹咏菱摇摇头,却又马上啊了一声,「不过蓝尉澄每次被女生叫出去,十次有九次都是被告白吧。」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的啊,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心急。 我正苦恼着,这时乔宇正好走进教室,「啊,学姊,刚刚蓝尉澄在找你欸,他现在应该在–」 「吼!」詹咏菱陡然拔高的音量硬生生截断我们的对话,「女生们能不能别再乱塞礼物到尉澄的抽屉里了啊,我都快找不到他的作业簿了,不是这节下课就要交了吗?」此时她正蹲在蓝尉澄的座位旁,椅子上堆着整叠被清出来的书,以及一个貌似装着礼物的纸袋,我从上头的logo认出是前几天去的那家文具店,眉头不自觉一皱。 「蛤?那不是女生送的礼物啦!那是我前几天陪那傢伙去买的篮球社交换礼物。」乔宇被带偏话题,忙着纠正詹咏菱。 「喔,难怪包装那么简陋。」她满脸嫌弃,好似在暗示她见过无数次女生送给蓝尉澄的礼物。 「包装简陋算甚么?他本来还想买那种超man的东西当礼物咧,还不是我提醒了他球经学姐也会参加,他才–」乔宇提起那个关键字的瞬间,我像突然开窍似的,一下子捋清了所有打结的思绪,这几天不断昼伏夜出的疑问、不安,也终于在此刻化为乌有。 我真的好傻,为甚么就这么不相信蓝尉澄? 乔宇结束话题后才想起刚才没说完的话,但我等不及了,一转身便凭着直觉往礼堂奔去。 一路上,我回忆起蓝尉澄一次次云淡风轻说着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还有汤圆学姊说过的那个非我不可的位子,我虽然反覆说服着自己那小子绝不会突然就放弃了,但心脏还是没来由地乱跳着,越想反而越有种在自我麻醉的感觉,尤其是脑海中无意间闪过康茹静那些越发自然的肢体接触时,我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好不容易跑到礼堂后的草坪,我躡手躡脚找了个视线死角躲着,但此时两人却陷入微妙的沉默,康茹静背对着我,我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而蓝尉澄则是正对着我,以至于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我以为他们其实有在说话只是我听不见时,康茹静微微侧过脸面向蓝尉澄,清风拂开她的瀏海,她笑容可掬地仰头,「学弟,谢谢你给了我这个答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甚么答案?康茹静究竟问了蓝尉澄甚么问题?没让她失望又是甚么意思? 我的手心捏出一把汗,这种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的感觉,让我又得反覆替自己洗脑,我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不会发生、不可能发生…… 「啥?」但蓝尉澄那罕见感到害臊的摸脖子动作却还是成功让我破防,「不过这个答案也是我后来才慢慢确定的就是了。」 不对、不对,如果康茹静是刚被蓝尉澄拒绝的话,他们的互动不可能这么曖昧吧? 咯噔一声,我感觉到心里有个角落正在崩解。 「是吗?那你可不能反悔。」 「啥?」 「没甚么,那我走咯。」康茹静如释重负般转身,她的制服裙在空中划出一道唯美的弧线,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女排会缺后补,想必就是因为她擅自离班了吧。 他们到底在这多久了?又说了些甚么? 她走了几步又依依不捨地回过头,最后索性整个人转向蓝尉澄,一边高举着手向他道别,一边倒退着往教室的方向走去,嘴角那抹超出我预期的笑容说有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我终于忍不住了,挺起胸膛就要往康茹静的方向追,情急之下踩断的树枝却率先引来了蓝尉澄的注意。 「哟,姿萤学姊?原来你在啊?」方才的羞赧早已褪去,他再次摆起了平时目空一切的姿态,「啊,对,我刚才在找你来着,但学姊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刚才遇到乔宇,他告诉我的。」我慌张到言行相悖,嘴上这么说,但表情却擅自装作碰巧路过的样子。 「是喔。」 「所以你本来找我是打算说甚么?」我紧握双拳,几乎是掐着自己的手心问出这句话的。 「喔,我本来想跟姿萤学姊说,我昨天可是一个人在冷风里等到很晚啊,我真的好?可?怜?啊?」蓝尉澄浮夸地凹着嘴型,「但学姊如果不想说你放我鸽子的原因也没关係,我今天还是要–」 「对不起!」我突然强硬地道歉,蓝尉澄明显一愣,「这件事我会跟你解释的,但能不能先让我把想说的话说完!」事到如今,我不想拿家里的事当作苦肉计,也不想再继续拖欠我早该给出的答覆。 「啥?」蓝尉澄应该是真的矇了,连笑容都有些错愕,「真无趣啊,要是平常的话,学姊肯定会比我还理直气壮地骂我:『谁叫你继续等了!』之类的,今天怎么突然就道歉了……」 确实呢,我就是个只会挥霍你的温柔的人,这样的我,还值得你继续喜欢吗? ※温馨提醒 宝们,明天就大结局囉ψ(`?′)ψ 【终章】17岁的礼物 「不过姿萤学姊也不用太过意不去啊,毕竟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这样狠心地对待了。」蓝尉澄继续说道。 「那你……是不是……累了?」脑袋又擅自调阅出那天在篮球场边偷看到的景象,我几乎快要哽咽。 「蛤?为啥突然问这个?」他特意站直了身体,「我们班今天一路赢了好几场,我都没下场休息过,当然会累了。」 「不要装傻,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沙哑的尾音把蓝尉澄吓得不轻,他想扶我却又不敢扶,「啥啊?那你要问甚么?不管要问甚么你都先别哭啊。」 「我想问……我想问的就是……」蓝尉澄格外认真地盯着我,这反而让我更紧张,不仅语言系统彻底瘫痪,眼睛也热辣辣的快要看不清楚,最后,我只能用仅存的条件反射咄咄逼人地问,「就是你难道不能继续喜欢我吗!」 终于讲出口了,虽然词不达意,但反正视线已经被眼泪淹没,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我们之间陷入了早就预料到的静默,风不留情地颳着,我散乱的长发都黏在被泪水打湿的脸颊上,好像连老天爷也不肯站在我这边一样。 真可笑,刚才向蓝尉澄道别时的康茹静有多优雅,现在死赖在他身边的我就有多狼狈。 「噗哈–甚么啊……」听见蓝尉澄的反应这么莫名其妙,我抬头用残存的视力望过去,他居然笑到弯腰捧着肚子。 「你笑甚么?」 「你先别哭了,跟我走。」蓝尉澄拨开我脸上的发丝,抓着我的手就往校外跑。 他只用说的要我别哭,却没有帮我擦掉眼泪,所以我一路上还是继续哭,我都不知道原来人的泪腺这么勤劳。 「到了。」 莫名其妙被拖着跑了这么远,我的脸都被吹乾了,虽然视线还是有点模糊,但也能马上认出这个熟悉的地方,「这不是你家吗?」 「嗯,是啊。」蓝尉澄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礼物盒,以及墙上用字母造型气球拼出的happybirthday,「没想到从另一个大门进来姿萤学姊也能认出来啊,这是我家的会客室。」 「你这是做甚么?」我踩着不确定的脚步跟着走进去。 蓝尉澄得意洋洋地回头,牵着我的双手领我走到会客室正中央,关了头顶的日光灯,打开爬满四面墙壁的气氛灯串后,慢悠悠走到成堆的礼物前。 「我猜姿萤学姊昨天可能是遇到甚么糟心的事了吧,所以就想着今天再帮你补过生日,不然如果在认识我之后,还是和以前一样平平淡淡地度过这一天,那我不就没办法成为姿萤学姊最特别的那个人了吗。」他蹲下身自顾自地调整礼物的位置,「啊,不过本来没有预计学姊会这么早来的,所以场面还没完全收拾好就是了。」 我看着平日里冒冒失失的那个男孩,此刻正为了给我一个特别的生日,倔强的、独自匆忙的背影,好不容易消停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这是送给一岁的姿萤学姊的礼物,是一台故事机。」他拆开第一个盒子,拿出一隻玩偶,「长得跟你很像吧。」 蓝尉澄本想把那团毛茸茸交到我手上,见我没接过,便将它放到桌上,接着转身走向第二个盒子,「这是送给两岁的姿萤学姊的礼物,是一个充气泳池,我记得学姊不会游泳,不过这个大小你肯定就不会怕了吧。」 听到这里,我已经猜到了他的套路,暗自数了一下,眼前的礼物不多不少,一共十七个。 蓝尉澄兴致高昂地将礼物一个一个拆开,我摀着嘴看着眼前这些虽然过时却意义非凡的礼物,努力不哭出声音。 「这就是我今年为你准备的生日惊喜,学姊开心吗?」蓝尉澄在拆完第十六个礼物后,起身朝我走来。 「那十七岁的礼物呢?」我指了指那个体积最大且没被拆封的盒子,看到他靠近我连忙遮住眼睛,不让他发现我已经哭到不成人样。 蓝尉澄敞开双臂,「在这呢,」他移开我的手,为我擦掉眼泪,「我本来是想着至少把运动服换掉,才不会被姿萤学姊觉得像个小屁孩,但因为时间没算准,所以只好这样了呢。」我看着他运动服上绣着的一条槓,拼命摇头。 「所以啊,我这么用心地准备这一切,姿萤学姊怎么会傻到觉得我要放弃喜欢你了?」蓝尉澄像要把我镶在身上似地用力抱紧我,「我刚刚才跟球经说的,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弃的–篮球和姿萤学姊,啊不对,姿萤学姊是一,篮球才是二。」 「甚么?」我硬是推开蓝尉澄,「你跟康……你们刚刚到底说了甚么?」 「啥?就学姊突然说甚么她认识一个国中部的学妹,为了喜欢的学长加入女篮,还为了当篮球社的球经努力拚直升,但那个学长后来有喜欢的人了,所以她在想是要告白还是放弃。」 「然后呢?」我猜那根本是康茹静本人的故事。 「蛤?我当然说我不知道啊,但如果是我的话,好不容易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然后就说了刚才对你说的那段话。」蓝尉澄霸道地把我拉回怀里,「为甚么都这种时候了,姿萤学姊还要讨论我们俩以外的事啊?」 所以……康茹静那轻盈的步伐、那如释重负的姿态,还有那自然到成功骗过我甚至骗过她自己的笑靨,都只是为了给自己戛然而止的暗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吗? 「蓝尉澄,谢谢你。」我也抱紧他的腰,滚烫的眼泪又哗啦啦地落下。 「所以姿萤学姊终于成为我的女朋友了对吧?」 「不然呢?」我平时的刁蛮又恢復了不少,可惜搭配上虚弱的哭腔反而显得像在撒娇。 背上的温度忽然抽离,紧接着左耳和右耳接连感受到一股按压的力道,我抬头看蓝尉澄,他也勾起心满意足的浅笑低头看我。 「姿萤学姊戴上这个以后,可就是我的人咯。」他撩起鬓角,露出耳垂上的银色耳钉。 「甚么?可是我没有耳洞啊?」我下意识摸摸耳垂,却真的触到冰冰凉凉的金属质感。 「喔,我当初买耳钉的时候就顺便买了女款,想着未来一定要送给我最爱的人,然后没多久就遇见了姿萤学姊,于是我当天就马上拿回店里找老闆改成了耳夹。」他像小狗用鼻子搔着我的耳朵,然后轻声地说:「孟姿萤,我早就说过了你迟早会是我的人。」 我再次躲进那个温暖且熟悉的怀抱,眼前的雨势逐渐滂沱,嘴角却矛盾地止不住上扬。 「十七岁生日快乐,我爱你。」蓝尉澄哑着嗓子道。 「谢谢你,我也爱你。」我颤抖着声音说,泪腺变得越发活跃。 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包容我的不坦率,谢谢你愿意在原地等着我。 谢谢你让我明白,我不是高岭之花、我不是成熟可靠的大人,我,可以只是个一点也不完美的我。 如果和你相遇是偶然,那么和你相爱就是必然,我爱你,那个看似一点也不靠谱,在我面前却总爱装大人的你,蓝尉澄。 本书完。 ※温馨提醒 后续还会不定期加更超甜番外,宝们记得常回来看看呦(●v?v●) 【番外一】补偿计画 空气中弥漫着初秋特有的清新,晚风捎来的凉意从窗户缝隙沁入室内,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曛将仅存的几抹柔和洒向客厅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件木製家具都裹上了一层淡淡的橙色光晕,而脚下的地毯也在此般映照之下显得格外生动,花朵的纹理彷彿在这暖黄的光线中绽放出新的生命。 「我说……你要这样黏着我到甚么时候?」我稍微拉伸了一下因为久坐在地上而僵硬的四肢,背脊只是稍微往后靠了一些,立刻就撞上一整面结实。 「是姿萤学姊自己说的吧?等模拟考之后你会好好补偿我啊。」我看着那双熟悉的长腿在我弓起的双脚下盘起,无奈地侧着头问,「备考期间我们不是一样每天都有见面吗?」 「不,有一天没见到。」背上的重量一沉,我知道他又发起了无尾熊抱的攻势。 自从交往以后,每当蓝尉澄想撒娇时,他就会使出这个杀手鐧。 「才一天而已,没有很夸张吧?而且你到底为甚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谁叫姿萤学姊眼里就只有读书啊,翻书的频率比翻我牌的频率还高。」他往前贴近,整个上半身压在我的背上,从肩膀后猝不及防地探出头,「就连现在也是,亏你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读得下去呢。」 被蓝尉澄这么一打扰,本来中规中矩排在笔记本格线上的字忽然凌乱,我嘴唇一抿,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修正带从容滑过。 「我也没有……」我小声嘟噥。 他根本不知道,我光要用无法自控的手写出和平时一样整齐的字就花了很大一番功夫,还赔上了足足半卷的修正带,更不用说本来安排要达到的读书进度才完成了一半。 「啪–」一闪神,掛在茶几边缘摇摇欲坠的其中一本课本不慎滑落,而我正要伸手去捡时,腰间那股莫名的束缚却限制了我自由转动身子,低头一瞟,才发现蓝尉澄的双手不知何时放肆地攀上了我的腹部。 方才出校时,我随手在单薄的制服衬衫外套了一件帽t,而此时,帽t中央的口袋却正好成了那双魔爪的藏匿之处。 「……你的手在干嘛?」 「摸你肚子。」那语气说有多自然就有多自然,下一秒还得寸进尺地十指隔着布料挠了几下,被他一搔我不住打了个机灵,话都说不清楚,「胡、胡说,我哪有肚子,今天早上才刚秤过体重,没胖。」 「胖一点才好,你太瘦了。」蓝尉澄不再戏弄我,两手在口袋中交握,除了体温以外不再有任何触感传来。 「姿萤学姊是不是最近都留校夜自习,太久没回家好好吃饭了?」 「没办法,这次模拟考居然只拿了第二名,我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次段考不是第一名的,这很严重。」语毕,我整个人往茶几挪近了一步,蓝尉澄也立马跟上,不让我有逃跑的机会。 「那这次的第一名是谁?」 「冯岳巍。」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啥?他搞啥啊?」他拉高音量时胸口的剧烈震动透过我的背脊清晰传来,我暗叹不妙,马上改变话题,「那个,话说,你最近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这几天刚好都没安排夜自习。」 「好啊,当然好。」蓝尉澄意外地很好哄,语气马上平和了不少,「但是我要以甚么身份去姿萤学姊家呢?」 「朋友、学弟,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吗?」 「切–」腹部的那股暖源驀地抽离,桎梏着我的那双长腿也突然松开,在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之前,蓝尉澄又开始借题发挥,「那冯岳巍都是以甚么身份去你家的?」 「朋友,因为他确实是啊。」 「他是,但我不是啊,我明明是学姊的男朋友……」 我嗅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醋味,没奈何地扯了扯嘴角,只好原地自转180度,转而面向身后这位正在闹彆扭的小孩。 「可是他只来过我家一次啊,而且也没有跟我家人一起吃过饭。」我伸手轻拍男孩的头,好声好气地安抚着他,顺着一缕缕细软的触感,我柔声说道:「抱歉啊,因为快要学测了,我真的不想让爸妈担心,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 蓝尉澄懒散地倚着背后的沙发,捞本似地享受着我的安抚,过了半晌,才终于不情愿地回:「反正姿萤学姊已经是我的人了,只是枉费了学姊全家都喜欢我喜欢得要命。」 「你哪隻眼睛看出他们喜欢你喜欢得要命?」我收回手,差点白他一眼。 确实是蛮喜欢的没错,但没有到喜欢得要命这种程度好吗? 蓝尉澄把我的反驳当作耳旁风,一手撑在沙发椅垫上,另一手则轻捏着我的下頦微微抬起,「再说了,我们手也牵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觉也睡了,要是姿萤学姊还想装傻的话,到头来吃亏的也不是我。」 「蛤?」我明明觉得莫名其妙,脸颊却又不受控地烧了起来,「别加油添醋!甚么觉也睡了!我们哪有一起睡过觉!」 「喔,确实说错了呢,是陪我睡觉而已。」蓝尉澄戏謔地更正。 「我哪有陪你睡觉?而且这个说法有比刚才好吗……」 「有啊,我高一的时候,有次在体育室里枕着学姊的大腿睡觉啊,」他危险地挑了挑眉,「需要我帮姿萤学姊回忆一下吗?」 「不用了,我记得很清楚。」我别开脸,两手挡在他的面前,将爬满双颊的赧然藏在散落的长发之后。 「是喔,真难得姿萤学姊那么诚实呢。」蓝尉澄伸直双臂,若无其事地边伸懒腰边道,「话说这些事居然都是在我们交往之前就做过了呢,还真有成就感。」 「还不都是被你偷袭的。」我只能没好气地辩驳。 「知道了,学姊你这个小傲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