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焉不察(1v1 H)》 第一章晨梦(H) 在梦中,她再度看到了那座城堡。灰青色的外立面上斑斑生长着青苔,零碎地开出鹅黄的小花。沿着大门外的阶梯拾级而上,穿越门洞与庭院,最终抵达那扇榉木大门,门环上锈迹斑斑。 如若将手搁置于门环之上、叩响大门,掌心亦将沾染上锈斑气味,类似血腥气,令她怀疑自己是否被杀伤,伤口处正淅沥地淌出鲜血来。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叩动门环,只是深深地朝大门望上一眼,而后转身离开。再度穿过庭院时,她举目眺望,只见远方山峦连绵起伏,如黛色墨笔勾勒描摹出的轮廓,其上托举起一枚正在缓慢西沉的月亮。如此,她便心知肚明是梦,一瞬间大彻大悟。 然后她醒了过来。 - 顾双习醒来时,身体无意识地打了个颤儿,而后便被身后的边察更紧地抱住了。 他还未完全清醒,只是凭借着本能与习惯,将脸埋于她温暖的后颈,含混不清地叫着“双习”。她没理他,身心尚沉浸在方才的梦境当中,仿佛她的确回去了那里,回去了她永远也无法再见的家…… 思绪被边察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他抬起头来,双唇贴上她的耳廓,就这么附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地叫她:“双习……双习……”温热潮湿的呼气不断钻入耳道,使她倍感酥痒,正要抬手别开他的头,边察先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像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还要把头低下去,沿着她的耳朵一路吻至颈窝,又往后恋恋游移至背部。夏天里,顾双习只穿了一条吊带睡裙,将那滑腻轻薄的布料掀开剥去,少女白皙纤薄的后背便落入了男人的眼中。 她骨架小、皮肤薄,脊椎在肌肤下嶙峋地凸起,边察手掌抵上去,几乎错觉会被这些骨骼割伤。“怎么就是养不胖呢。”抱怨声犹如呓语,发生于晨间的浅眠里。 边察再次将双唇粘附在她的肩头,细密而又眷恋地寸寸流连,手却探向前方,恰好囊括住她的双乳。他揉它、捏它,两指刻意捻住嫩粉乳头,反复刺激着它挺立起来,硬硬地裹在他的掌心。 察觉到边察的手还想要继续往下,顾双习连忙制止,近似爱娇、亦或者请求般地将手指扣入了他的指间。“今天早上不做好不好?”她问道,“昨天你弄得我……很累。” 一面说着,顾双习一面扭着身子回身去吻他,将撒娇的态度放得很是真挚黏腻,企图从边察口中换取一个妥协。他的确接受了她的吻,却不接受她的请求,反而干脆带着她的手,一齐拉扯下了她的内裤。 他们的手重迭在一起。边察按着她的手指,强压着她去触摸她的阴蒂,将这枚核心攥握于她自己的指尖。尽管昨夜方遭遇过一场急风骤雨,被边察磋磨至泛疼,但历经一晚恢复,它重又获得了猎捕快感的功能。 边察引导着她,反复刺激阴蒂,又把双唇贴上她的脸颊,偏移至她的唇瓣,一路辗转依恋地落下亲吻;再缠着她的唇舌,吮着、舔着、咬着,舌头卷走她的唾沫,又强迫着她把他渡过去的津液咽下。 顾双习的舌根都被他扯得发麻发酸,怀疑他是否真的会有一天,要把她活生生地生拆入腹。 双股间业已淌满黏腻潮热的体液,边察的性器便抵上来,先以硕大头部略加试探,稍稍分开些厚瓣,将那些湿滑体液沾满头端,又缓慢地推进去更多。他刻意放慢速度,存心叫顾双习的脚趾都一根一根地蜷缩起来,被把握在他掌间的软腰更是塌无可塌,只既期待又害怕,等他将性器一举抵进来。 边察却故意不给她,颇有好耐心,又把亲吻一一贴在她的耳廓。“双习……好宝宝,”他诱哄着,“要不要我?要不要……说话。”手指坏心眼地掐着她腰间的软肉,龟头再度抵开厚瓣,浅浅地探入几寸,又在她发颤之前傲慢地退出去,直引诱着她、勾引着她,回过头来看着他。 “边察……边察,”她叫他,声线甜腻黏连得几乎能拉出丝儿来,“你进来……你来。”腿自动地往后勾过来,别住他的腿侧,想要推着他将性器插入。 边察“唔”了一声,顺从她的意见,粗壮阴茎一瞬便深深嵌入,直没至根部,只剩下囊袋还垂在外面。顾双习因这突然的深插而浑身发抖,双臀不自觉地往边察身上压,渴望他一直如此完整地嵌在她体内。边察长得人高马大,连带着胯下这根性器,亦生得较普通人要更为粗壮巨硕。每当他插至根部,龟头甚至能抵上她的宫口,每一次撞击都刺激得她发胀发颤。 和他做爱,既舒服又痛苦,只怕阈值过了头,令她欲仙欲死,几乎失去对自己的掌控力。偏偏边察最喜欢看她失控的样子,每每总要弄得她神智不清,才肯压着她射出来。 伴随着他时而急时而缓的不断抽插,酥麻战栗的触角从交合处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与趾尖都因此而不自觉地蜷缩、僵硬,又被边察以双臂圈禁腰肢、拖拽拉扯着浸没入那条爱欲之河。 他渐渐不止满足于后入,转而既哄又迫地引导她翻到他身上,将那双腿儿分开,跨坐下来,把那根周身皆被粘液包裹的性器,吃得一干二净。龟头抵上宫口的瞬间,一阵颤微掠过顾双习的腰际,她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连带着边察也吁出喟叹。 顾双习被架在他的上方,被他不住耸动的动作顶得颤若雨打的梨花,涟涟泪水皆淌至他的胸前。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双习”“双习”,一声接着一声地叫她,也不管她是否有所回应,一门心思地把满腔荡漾膨胀的爱意,拆解揉碎了,全化进话语与动作里。 边察太清楚她的敏感点在哪里,也太了解她喜欢怎样的做法,只是这个早上,他不愿如平常那样去讨好她:方才,她竟拒绝他的求爱。边察总以为在他们的关系里,顾双习当然可以使小性子、发些金贵脾气,但那也要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而不是不分时间场合地随意发难。 她明知他出差一个月,想她想得紧,现下只想缠着她一同堕入极乐乡,却还要不够聪明地推拒他。边察不喜欢被人忤逆,即便这个人是顾双习也不可以——他抱着她,掌心贴紧她的后腰,性器深深嵌入,几乎将阴道内壁的每一处褶皱皆撑平。他听见她因他的动作而发出似笑似哭的叫声,将那十根白皙纤弱的手指掐入他的肌肉,呜咽着唤他“边察”“边察”,他方觉心底的惊涛骇浪稍稍平息,进而泛滥开万顷柔波。 他只是想好好爱她而已。 顾双习在边察臂弯里高潮了三次,直到她终于败下阵来,认输般地将脸颊蹭进他的掌间,以双唇吻过他的手腕,边察方揉了揉她的耳廓,再按住她的腰,下身猛挺数百来下,在她已然气虚的呻吟里结束了这场性事。 待到二人气息渐渐平复,边察便起身,抱她去浴室清理。早有仆人放好了热水,边察先让顾双习站进浴缸,拿着花洒服侍着她先清洗过一遍全身,再用手指探入她下身,将那些精液一点点地掏出来。 她觉得不舒服,下意识想躲,又被他按回来。“别乱动。”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不悦,动作却确实放缓放轻了些。见她依旧皱起眉头,边察忽而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仿佛试图吻开那紧锁的皱褶。 先把顾双习清理干净,用浴巾拭净身上水珠,再将她塞进被子里,边察才回到浴室清理自己。被褥床品已被仆人换过了,顾双习的脸埋在枕头里,嗅闻到阳光残余在布料上的气味。她本应觉得安全,此时却慢慢感到心神不宁。 她想,可能是因为梦到了家,才让她情绪低迷。但其实自从她穿越以来,她便已确定,她再也无法回去她的时代、也无法回到她的家了,纵然多有牵挂,最终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正确的解决方式应是忘记,并接纳现在。可是如何叫她不想家呢?正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够好,才会想要回家。 身后的被子忽而被掀开一角,而后一具温暖的男性身躯便贴了上来。边察抱住了顾双习,用懒洋洋的语调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一面说着,一面又把脸贴上她的后背,近似贪婪地汲取着她的味道与温度。 她本想置之不理……却又想到倘若不理他,想必边察又要控着她不管不顾地发疯,只好选择权宜之计,先回答他:“我想喝粥了。”边察果然顺从,依恋地吻她几下,便起身唤仆人进来,让厨房立刻准备好粥。 仆人领命退下后,他又缠着顾双习讨要亲吻,非要她自愿地搂上他的脖颈,主动送上双唇,才肯收下这份礼物。顾双习被他吻得既酥又软,纵容着他为她更衣,在睡裙外裹上一重针织外套,再穿上棉质长袜与毛绒拖鞋。 边察在家时,鲜少让顾双习自己走路,向来是抱来抱去的,眼下也不例外。待二人皆穿戴整齐,边察便打横抱起顾双习,一同下楼吃饭。 第二章文字 吃罢早饭,边察便要出门去上班。临行前,顾双习还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她的白粥,边察在玄关处略显焦虑地兜转一圈,还是自己主动走来,站在了顾双习身边。 她抬眼,正对上他直勾勾看来的视线,眼神中隐含的意味不言而喻。顾双习暗叹一口气,只好起身,亲亲边察的脸颊:“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公事公办地说完这句话,她又坐下,继续把粥喝完。边察眉眼稍霁,转身出了门。 他总在纠结这些不必要的细节——顾双习想到。他总希望他们在相处过程中,能表现得像俗世里的任何一对恩爱夫妻。夫妻嘛,每天丈夫出门上班前,妻子总会温柔小意地走上前来,为丈夫整理领带和西装,殷切嘱咐他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再同丈夫交换一个依依不舍的离别吻。 这明明是一个既不够狗血、也不够亮眼的俗套剧本,边察却如狂热信徒般地笃信它至深,并一厢情愿地要她也配合他演出。一旦她不顺从他意,他便立马拉下脸来,此后这一天,他身边近侍就会遭他百般刁难。 平日里的边察已极难伺候,身为君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发号施令极为简短,用人只信奉价值利益,从不谈感情与恩义。有此君王,政府上下一向紧绷成一根弦,生怕哪处掉链子,被边察拿来发难。但在顾双习来到边察身边后,情况似乎出现了一丝转机—— 至少当边察从顾双习处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么边察将会变得好说话得多。反之则是:边察将会变得更为阴晴不定。 因而政府诸官员经常偷偷祈祷,只求“小姐”(顾双习)能叫“阁下”(边察)身心舒畅,于国于民,皆为益事。顾双习知晓这层关系后,自觉啼笑皆非:他边察早就做习惯了人上人,从不把别人当人看,观念根深蒂固,岂是她能轻易动摇的?她不认为自己能提供那么巨大的能量,足够改变他待人接物的态度。 说到底,“求她”也不过是一种官员们自我安慰的方式而已。捋清这些来龙去脉后,顾双习便很少为“没有满足边察”而向其他人感到“愧疚”。 他是君主,且已做了十二年的君主,最了解该如何当君主,行为处事早已形成极具个人风格的模式,不容他人置喙。要求一个人改掉三个月即养成的习惯都相当困难,更何况要求边察这样一个刚愎自用、我行我素的君王,把自己改造成由顾双习支配的形状。来到边察身边、同他相处日长,顾双习渐渐看出,他需要她,完全只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而她继续留在这里,又何尝不是为了她的利益。 早饭结束,顾双习便转到书房里,预备今天先把某本书看完。这是边察亲自为她挑选的。他认为这本书体量适中、剧情合宜,于顾双习这类的汉字初习者,选作阅读物较为恰当。 他要她这周内将这本书看完,如有不识得的字眼,就查阅一旁的字典。边察似乎真把“教顾双习识字”当作一桩事业,每天回家还会同她问话,考校她今日的学习成果。顾双习不喜欢考试挫败的感觉,因此她总是学得很认真。 她在语言学习方面,有着异乎寻常的天赋,早在来到这个时代以前,顾双习便已了解自己的才能。她的母语是一种被边察称作“凯尔特语”的语言,而她同时也会一种“鸢尾语”。那是她穿越以前,由家庭教师教授予她的。 家庭教师称赞她,语言学习的速度极快,正如边察称赞她,双习是语言天才。 尽管顾双习已掌握了两种语言,但从零开始学习汉语,依旧困难重重。汉语是一种与凯尔特语、鸢尾语截然不同的语言体系,前者更倾向于以象形来表意,顾双习刚刚接触时,总觉如行云雾里,抓不住重点与要点。 边察竟难得有好耐心,愿意陪着她学习汉语,先从笔画与拼音开始,一笔一捺、一字一顿,像真心实意地为她好的老师,殷殷期盼着她真能将这门语言融会贯通。而他教授她的头几个汉字,即为他们各自的名字。 他用他的手掌,包住顾双习的手掌,他们一起握住一支笔,在稿纸上写下“顾双习”三个字。一边写,边察一边在她耳畔念出来,并要求她模仿他的发音。 她还没有学会怎么发出不同的声调,说什么都是古怪的平调,这是汉字初学者的通病。她跟着他念:顾——双——习。听起来像是“孤——双——曦”。 边察“嗯”一声,指着纸上的那三个字告诉她:“这就是双习的名字。”又放开手,让她自己描摹一遍。 她循着他的字迹,照葫芦画瓢,描了三个笔画互相打架的字。边察继续教她,如何写、如何读“边察”。 等到她能鹦鹉学舌般地把他的发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能基本将他们的名字写得天圆地方,边察又带着她的手,在他们的名字间加上又一个字:“爱”。边察说:“双习,这个字在凯尔特语中,同love是一个意思。” 他附在她耳畔,用双唇轻贴她的耳廓:“边察,爱,顾双习。” 这是爱么?顾双习盯着纸面上的字迹,从他的名字跳跃到“爱”之一字上。爱不应当是温暖的、光明的、饱含珍重的么?可边察待她,似乎只有自以为是的强迫、随心所欲的索求。他们的关系向来以他的心意为主宰,他想要她,于是事便成了。 这些话,她当然不会不识趣地提起,便只能闷头学着他的笔触,把那几个字描摹了一遍又一遍。边察像觉得满足,紧抱住她的腰身,将亲吻从她的耳后一路蜿蜒至脊柱,指尖推拉下她身侧的拉链,手掌探进去廓住她的双乳。那天的汉字学习到此为止,他更想要把她生拆入腹。 - 顾双习在书房里,把那本书翻到最后。今天的阅读过程异常顺利,没有遇上晦涩难懂的陌生字眼。她已能大概理解书本剧情与人物动机,并尝试共情角色。只是阅读过后,大脑便浮起一重疲惫感,像运转过度,急需休憩。 正巧管家敲门进来,询问她是否要布置午饭。顾双习点头称好,起身跟着管家离开书房。中午只她一人吃饭,厨房仍不敢怠慢,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她喜欢的菜色,将数枚菜碟济济地摆满一桌。 顾双习不觉蹙眉,唤来主厨:“下次我一个人吃饭,没必要做这么多菜,太浪费。” 主厨鞠躬应是,又略显忡忡地望向她,欲言又止。顾双习知道主厨在顾忌着什么,淡淡道了一句“我会和阁下说的”,主厨方眉开眼笑地道了谢,安静退下。 顾双习看着这满桌佳肴,食欲却缺缺,简单吃了几样菜、扒拉罢半碗米饭,便示意侍女来收拾桌子。侍女显得格外不安,将盘碟碗筷俱收拢端走,顾双习知道她将会向边察报告,说些“小姐今天吃得极少”之类的话—— 但顾双习不在乎。边察不会强迫她必须吃完一定分量的饭菜,他只会要求厨房多做她爱吃的食物。他总认为她太瘦、要多吃点,好似当真浑然不觉,不明白她毫无食欲的真正原因。 她只是因为过得不快乐,方食不下咽。 可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感到不开心。自穿越以来,她便没过过什么“苦日子”,边察在物质层面从未短缺过她,尽心尽力地给她最好的。 问题绝不出在这里。顾双习离开餐厅、穿过门洞,一直走到室外的花园里。她沿着围墙墙根,慢慢地散着步。府邸自带一座漂亮又精致的花园,一年四季总绿草如茵、繁花如织。顾双习深知,为维持这一景象,须得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 当她作饭后散步时,仍有不少佣人正在园圃间忙碌着。明明他们都在专注于自己的工作,顾双习却总能感觉到,有目光在她身上拂掠而过。她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一路走进花丛深处,坐在了小径尽头的一处木质秋千上。很快便有佣人小跑着赶来,为她递上一方薄毯。 “此处阴凉,小姐如果要坐下来歇会儿,还是盖层毯子保暖比较好。” 佣人的双手在身前绞成一个紧张的手势,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与眼。顾双习不愿刁难她,只得说声“知道了,谢谢你”。 目睹着她摊开毯子、盖在了大腿上,佣人这才退下。 原来她的不快乐,是来自于这里。 她被囚禁在这处府邸之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被无处不在的眼睛监视,并直接报告给边察。他则完全按照他的个人意愿来操控她、左右她。 他为她做的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觉得”她“需要”。 第三章伴侣 下午,顾双习在起居室里坐了一个钟头,将上回剩下的半幅拼图补全。当她将最后一块碎片归位时,管家带着电话进来,告知她是阁下的来电。 她接过听筒,先叫了一声“边察”,彼方立刻回应她:“双习,吃过午饭了吧?饭菜合口味吗?” 顾双习一一作答。她声线温柔、口吻沉稳,显露出顺从温和的底色,这份温驯态度成功取悦了边察。只听得他的口气愈发地黏腻,缠着她问她:今天做了什么?有好好看完那本书吗?有没有想我?顾双习将听筒夹在肩膀与脑袋间,手腾空出来端茶,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他。他还要再问,身畔的秘书便出声提醒他,下一场会议马上开始了。 边察只好先交代要紧事:“双习,晚上有边锦的生日宴会,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司机会来接你的。”言罢,口吻忽然变得试探,“你不想去的话,那就不去了。” “我想去的,我会好好准备的。”顾双习如是说。 电话那头的边察显然为她的允诺感到高兴,先是说了句“好”,又在不得不挂断之前,紧跟着补上一句:“我想你。” 想她?顾双习把听筒放回原位,垂眸啜饮了一口热茶。想她什么呢?明明他们早上才刚刚分开,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她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思念”的。 边察满以为已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深情款款的好爱人,待她的一言一行,皆为凸显这个人设而用力过猛。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且不介意为这个目标牺牲一切。 “顾双习”出现在他身边之前,边察的风评并不好。人们不是质疑他作为皇帝的治国水准,而是对他的私生活作风颇有微词。他尚未结婚,却一直都不是单身状态,身畔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没有哪个可以与他长久。那些人,与其说是边察的“伴侣”,更像是他的“性工具”。 他与那些人交际,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性欲寻找一个发泄口,而那些人又正好需要从他这里获取某些利益,于是他们一拍即合。 边察一向认为,他们之间的交易关系,是公平自愿的。大多数人也足够识相,愿望一旦实现,即安静退场,绝不打搅边察的生活;但同他有过关系的人这样的多,其中难免会出现例外,总有那么几个异想天开的,以为可以拿这段露水情缘来威胁边察、要求获得更为隆重的礼物——她们说,要做他的长期伴侣,甚至还有人,妄图染指他身边的那个皇后之位。 边察的确是不够理想的爱人。他冷峻、寡情,缺乏同理心,从不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量问题,更不可能学会如何柔肠百转地做情人。但他是“皇帝”,光这一身份就够人垂涎三尺。做他的皇后,便将成为这庞大帝国的第一夫人,万民景仰朝拜、地位至高无上。这重身份够诱人,使得她们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这把刀逼到边察眼前。 边察不喜欢被人胁迫的感觉,何况他从来都不会被人胁迫。那些人自以为步步为营、稳操胜券,洋洋自得地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殊不知自己的那副嘴脸,看在边察眼里,只觉得无聊和可笑。执政十二年,边察鲜少展露出温情脉脉的一面,敢于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的人,下场往往只有一个:被磋磨成灰,由帝国的风吹散至无影无踪。 所以,那些人与她们背后的家族,如今已在帝国中销声匿迹。 人们忌惮于边察的薄情寡义,亦不赞成他私生活的混乱无序,于是流言四起,津津乐道于他的那些短期伴侣。他名声不好,渐渐影响到他的统治,边察便开始思考,如何从污名中脱身而出。 作风方面的污点,自然要以作风来正名。既然人们讨论他的床上人来人往,那他只需要让他的府邸里仅仅端坐一名伴侣,便可以止住那些无孔不入的谣言。 这个伴侣必须孤身一人、势单力薄,背后没有家族为她撑腰,她自身也不具备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从边察的控制下脱逃。她不需要多么优秀,也不需要多么漂亮,在边察设想中,这名伴侣仅需要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庞。 柔弱无辜的灰姑娘,被皇帝相中,以爱为名地结作情人,最终迈入婚姻的殿堂——多么符合王道的童话剧情,再由媒体报道宣传,反复强调、渲染,边察的污点便可洗得干干净净。 至于那名伴侣的下场如何?边察不关心,且他相信没人关心。 顾双习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了边察的面前,被他一眼看中。 - 对于边察的用意与打算,顾双习心知肚明。 正是因为知道,他和她在一起,尽是为了他自己,顾双习方能冷静客观地看待周遭一切。她知道他待她,全无情意,全是利益,那些话语、举动、神情、作为……皆是为了给他自己塑造一个深情不渝的完美形象。 但也正因她洞悉所有,才偶尔会感到迷茫。如果相处中的每一个瞬间,全都是他的作戏,那边察的确是个天才的演员。他在家时,总要紧紧地同她粘在一块儿,缠着她说些情话,或者陪她看书、散步、睡觉……她经常与他对视,只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过无尽柔情,几乎令她在某些时刻生出错觉:他是不是真的很爱她?这些错觉又在下一秒被她否定:身为君主,他怎么可能爱上什么东西。 况且,他是边察。刚愎自用、说一不二的边察,帝国建国以来最伟大的君王,以杀伐果决、强硬张扬的执政风格闻名,他要思虑考量的事情那样的多,怎么可能分出精力来儿女情长。 她只要知道,他待她的所有,皆为戏的一部分。他仍留她在府邸,仅仅是因为他还需要她,继续配合他塑造美好的形象,以稳定民心。 人们当然不会抗拒,自己拥有一个完美的君主。君主对外强硬、对内慷慨,尽心尽力地为臣民构筑一个更加光辉灿烂的帝国,人民对未来充满憧憬与希望,愿意上下一心地付出努力。君主在某些时刻,成为所谓的“神”,而“神”是不被允许沾染污秽的。 - 顾双习又在起居室里待了片刻,将起居室里所有的花瓶,皆重新做了插花造型。她不被允许单独外出,整日地待在府邸里,就只能找些事情来做,好消磨掉漫长的时光。 边察第一次见她插花,便夸她心灵手巧,语气间颇为欣赏骄傲,还珍而重之地将她的插花作品放在了书房里,说“这样我工作时也能看到”。 这当然也是他作戏的一部分。那天晚些时候,顾双习窝在书房里看书,听见边察正在语气不耐地同人讲电话,像被激怒,他随手一扫,便将搁在桌上的花瓶推到了地上。 清水与花叶顿时倾倒一地,浸湿弄脏了地毯,候在门外的佣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清理。顾双习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翻过一页书。 他又何必那样装模作样,好像真的很把她的作品当一回事。说到底,她的作品和她一样,在他眼里只是工具而已。 整理完毕插花,顾双习便将花瓶一一归位。她刚放好最后一个花瓶,她的专属女佣就进了起居室的门,请她去梳妆打扮,为出席今晚的宴会做准备。 女佣名唤安琳琅,较顾双习年长,为人稳重内敛,做事细致认真,管家看中她的个人特质,拨她做顾双习的专属女佣。但顾双习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儿,很少使唤安琳琅做事,除了这种时候:她需要作为边察的女伴、出席公开活动的时候。 先洗过了身体与头发,顾双习披着浴袍出来,琳琅已候在外面。她推出一排礼服,询问顾双习今晚想要穿哪件。 尽管在顾双习看来,这些纯白色的衣裳间没有任何的区别,可她还是配合地选了一件。几名女佣即刻服侍她更衣。 她既瘦且薄,裹进礼服裙里,便更似一根苇草,由风一吹即折倒;再将满头黑发挽起,于脑后盘成圆髻,装饰上一圈儿珍珠,就算作今夜的发型。琳琅为顾双习化妆,淡扫眉眼,点染双唇,略略上些腮红,使她看起来气色更好。 琳琅扶着顾双习起身,询问:“您觉得还需要再加点儿别的首饰吗?” 顾双习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将左手伸出来:“有这枚戒指就够了。” 这枚戒指,是边察亲自为她戴上的。通体素银,除去中央一枚钻石,再无其它装饰或镌刻。单看外表,无人可猜到这枚戒指的寓意:它乃是帝国皇室代代相传的婚戒。每当皇帝大婚时,帝后为彼此戴上的即为这枚戒指,及与它配套的另一枚戒指。 自从他将这枚戒指送给了她,边察便天天戴着另一枚戒指。接受媒体采访时,他也总要刻意地把手放在摄像头可以拍摄到的位置上,几乎成为明晃晃的示意,要把“已有稳定伴侣”这件事昭告天下。 他一旦决意要做某件事,便会不择手段、一以贯之地持续发力,直到这件事成真、落实、不可能再被改变。因此,不论他做什么,都必然能抵达他满意的那个结局,但也仅仅只有“他”满意。 第四章夜宴 下午五点半,顾双习坐上了开往宴会举办地点的车。 今晚的宴会,主办方是边锦。他既是边察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帝国的“宰相”。顾双习曾于府邸中见过他几面,对他稍微有点儿印象:他是一个如公孔雀般,爱花枝招展地开屏的人物。 不论是性格,还是外形,边锦都与边察大相径庭,彼此都长成与对方背道而驰的模样。如果不提前说明,顾双习压根就不会把他俩联系在一起,更无可能知晓他们竟是兄弟。 不过——顾双习偏头,看向车窗外。既然是兄弟,且是同生同长于皇室当中的兄弟,而今又做了君臣,彼此间总归是有着某些共通点的。只是她并不感兴趣。 现在正赶上下班高峰期,主要道路皆出现了堵塞现象,载着顾双习的车亦被堵在了高架桥上。 她不着急,安静地闭目养神。司机开着车载电台,音响里淌出舒缓优美的钢琴曲,像把她拥在了温暖的海水里,轻轻地晃荡着、起伏着。她不自觉跟着哼起来,手指在虚空中作出按压琴键的举动。 顾双习会弹钢琴,只是自打穿越以来,她便再也没有弹过。府邸里本就没有钢琴,她也从未向边察透露过这一技能,索性就放弃,自觉不弹也罢。 但是在听见钢琴曲时,仍会极自然地作出弹琴的姿势。 这份静谧很快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司机接起电话,从听筒里传来书记官的声音:“路叔,你们到哪里了?” “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堵在路上了。” “辛苦了。麻烦把手机给小姐。” 顾双习接过手机,礼貌道谢,将听筒靠近耳朵。电话那端的人已经换成了边察,嗓音眷恋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忽而又向她道歉,因为他没能亲自来接她—— “没关系的,阁下。”顾双习口吻淡淡地回应着他,为他这份歉意感到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他总是一厢情愿地把她想象成娇蛮且不讲道理的样子,但那根本就不是她的个性。 她按下挂断键,把手机放回原位。拥挤的车潮终于重新动了起来,他们挤下高架桥,径自驶入一条辅路,绕过环岛,进入那条直通皇宫的笔直大道。 远远的,顾双习便透过车窗看到了那片璀璨灯光。它们属于皇宫,只在宫内举办大型宴会时,才会被全部点亮。 尽管边察是皇帝,但他本人却不住在皇宫,因而顾双习极少来到此地,并不熟悉环境。司机路叔却是服侍皇室多年的老人了,知晓该从哪条路开进去,正好可以把车停在入口处。 车门锁打开,顾双习说声“谢谢”,便下了车。车外的一切便如流水般淌至她的眼前与脚下。皇宫大门外花团锦簇,其间点缀明亮灯光,为整个空间蒙上一重轻纱般的朦胧滤镜。 她方踏至地面上,旁边便倾斜来一柄黑伞,接着是边察的声音:“双习。”显然他已在此等候了多时。 边察仍是晨间出门上班时的那副打扮。黑西装白衬衫,外套一件漆黑大衣,单单往那儿一站,因着身材挺拔高大,显露出迫人气场。他像察觉不到旁人投来的视线,极自然地把顾双习拥入臂弯,顾忌着她化着淡妆,才没有直接吻她。 顾双习不愿同他在外面久留,暗示性地捏了捏他的手掌,低声道:“我们先进去吧。”边察顺从她的想法,拥着她步入皇宫大门。 甫一进门,便有人热情地迎了上来,是今晚宴会的主角边锦:“哥、嫂嫂,你们可算来啦!”他极为亲热地挽住边察的手臂,带着他们往里面走,“要我说,这生日宴少了我都行,却不能少了你们——来,这边来,嫂嫂先坐,别累着了。” 说话间,侍者送来鸡尾酒,边锦先捧了一杯给边察,自己再敬了一杯。如此一番作罢,边锦还要去接待别的宾客,先行告辞,让边察和顾双习自便。 望着如穿花蝴蝶般再度佚入人群的边锦,顾双习悄悄松了口气:她与这位“宰相”接触不多,但每次相见,她都下意识地想要回避。盖因边锦那双特别的眼睛。 他有着罕见的粉色虹膜,瞳孔也不似寻常的圆形,更像是一朵小花。当他注视着他人时,那朵沉堕在他眸底的小花便会缓慢舒卷,仿佛活了过来。顾双习既觉得好奇,又感到恐惧:这是人面对未知之物时应有的正常反应。 思绪浮动间,注意力骤然被边察拉走。他弯下腰,细致地观察着顾双习的神情:“双习饿么?距离正式开餐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你饿了,那我去取点食物来让你先垫垫肚子。” 她摇头,只疑惑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找边察攀谈。身为皇帝,他却极少出席类似的宴会,仿佛比起社交,他更情愿留在政府办公,或者干脆回家……似乎是当她来到他身边后,边察才变得乐于参与宴席活动。他总要带上她一起去,以深化他“浪子回头”的形象。 因此,边察称得上社交宴会的“稀客”,每每出现,总能引来一圈珠光宝气的上流人士,将他团团围住。明明彼此间无话可聊,却还要堆砌出灿烂热情的笑容,努力同皇帝陛下攀谈……以及皇帝陛下身畔的“小姐”。 那些人都默契地将顾双习称作“小姐”,仿佛她的名字成为不可被宣之于口的禁忌,讳莫如深地以代号把她标记。顾双习不喜欢被如此对待。 但幸好,边察不需要她扮演长袖善舞的交际花角色,他会帮她挡下一切的试探与追问,极力塑造“爱妻”人设。顾双习冷眼旁观着,索性随他去,她也乐得清闲。他们便在这样的合作关系里,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宴会,直到今天这一场。 在权贵们向边察靠近以前,他忽然蹲下身去,弯腰俯首,伸手去整理顾双习的鞋袜。她亦惊愕,下意识退缩,脚踝即被边察轻轻圈住,她便不敢再动弹分毫。边察一脸云淡风轻地起身,食指碰一碰她的颊侧:“女佣办事也太不周到,连你的鞋带都没有整理清楚,该罚工资。” 顾双习一时不确定,他究竟是真心的,亦或是碍于他人在场、须得维持假象,才说出这些话。她谨慎地回答:“和她们没关系,是我自己太马虎,请您不要太苛责她们了。” 顾双习低眉顺目,将脸颊温顺地掖在边察的掌心,犹如毛茸茸的小动物般,轻柔地磨蹭着他的皮肤。边察果然低低发笑,背过手掌,用指腹抚一抚她的耳垂:“听双习的。” 主客齐聚一堂,众宾欢唱《生日歌》,为边锦庆生。小宰相今日花团锦簇,打扮成一只翩然欲开屏的花孔雀,满脸笑容地感谢客人们的大力捧场,把漂亮话说尽,举杯作结:“敬华夏!” 到了切蛋糕的环节,边锦向边察招手:“哥,麻烦你过来一下——和嫂嫂一起!”边察便揽过顾双习的肩,同她一起走到边锦身边,后者将切蛋糕用的塑料刀塞到了顾双习的手中。 边锦的笑脸,比装饰在蛋糕顶端的奶油塔还要黏腻香甜:“那就麻烦哥和嫂嫂,帮我切蛋糕啦。” 虽然她对他敬而远之,但今天毕竟是他的生日,顾双习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况且边察难得地舒展开眼眉,站在顾双习身后,手臂伸向前方,大手裹住她的小手,一起握住那把塑料刀,不带一丝犹豫,将蛋糕从中间精确地分作两半。 明明眼下切的只是一块蛋糕,但顾双习倏地生出错觉,想到:边察杀人时,大抵也如切蛋糕一般果决断然。 他们只需切下第一刀,之后自有侍者将蛋糕平分作数块,端给在场的诸位宾客。边锦亲自送来属于边察和顾双习的那两份蛋糕,满口感谢辞:“谢谢哥和嫂嫂,赏脸帮我这个忙。”他总把人情世故做得滴水不漏,几乎堪称浮夸。 边察接下蛋糕,先喂顾双习一口。奶油轻盈地融化在唇舌之间,泛滥开淡淡的牛奶香气,不腻不糊,只余蓬软的甜。她尝了几口,便在边察的注视下,试着喂给他吃。他一口一口地,吃得很是认真。 边察不喜欢甜食,却十分享受当他和顾双习互相喂食时,旁人投来的探究视线。正因清楚他的目的,顾双习方执行得一板一眼,因为配合他演出,于她亦有好处。 两块蛋糕,还是没能吃完,边察抬手,让侍者将它们撤走。然后他坐在顾双习对面,握住了她的手:“双习,如果你喜欢今晚宴会的氛围,那么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们也在家里办个这样的宴会,好不好?” “多谢阁下,但其实我并不需要……”迎着边察的目光,顾双习露出一个乖顺的微笑,“……我生日时,只要有您陪着我,我就知足了。” 她说着违心话,成功博得边察的笑意。他同她十指相扣,嗓音暧昧地唤她的名字:“双习……好宝宝。在这个世界上,你只需要有我就够了。毕竟除了我,谁还能给你现在的生活?” 他像真的为她这番话而感到开心,垂首亲吻着她的戒指,神情逐渐跌向陶醉,连前来搭讪的贵族,都被他晾在一边。顾双习抱歉地笑着,眉眼间流露出爱娇的无奈,恍若涉入爱之长河的诚恳恋人,全身全心皆被情爱包裹。 她想:边察尽心尽力地演绎这一场,往后一段时间,流传在皇都社交圈里的八卦,必然包括他们这一幕互动。人生如戏,他倒精力充沛,无论何时都立刻进入状态,她却只觉疲倦,一切全是勉力配合、强装享受。 第五章浴室(H) 宴会结束、回到府邸时,已接近零点。 顾双习习惯早睡,今晚早就困得眼皮打架,早在返程的车上时,便已歪在边察肩上睡着。 直至到家,他也没有唤醒她,而是用西装外套将她细细裹紧了,方抱着她下了车。夜风寒凉,边察将外套的衣领与衣角压紧,避免染了冷空气给她。 她意识模糊,不自觉把他抱紧,脸埋入他胸前,本能般地汲取着边察的温度。走进家门,边察换了拖鞋,便继续抱着顾双习往浴室走。佣人已提前放好了热水,他无声转头,示意她们出去。 顾双习向来睡得沉,即便他为方便给她洗澡擦身,将她翻来覆去地摆弄,她也只不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抗议般的哼哼,而后又睡得无知无觉。边察纡尊降贵,坐在浴缸旁的小马扎上,耐心地给她洗着头发。 她的黑发生得既长又密,发丝纤细,淌在他掌间,如墨水般似会被冲进下水道。边察用手指,把打结的头发一一厘清又展平,小心谨慎,生怕将她扯痛。总算把发间泡沫冲净,这下轮到身子。边察干脆脱了衣服,跨进浴缸,同她共浴。 只是洗着洗着,兴致渐渐被引出来。她被他搂抱着趴在他胸前,边察便用双手捧在她腋下,好把她托起来,同他额头相抵、呼吸可闻。 边察叫她:“双习……双习。”并没指望她会理他,光是把她的名字念在唇间,他就已深感幸福。手掌往下,拢住她半边雪白乳房,先是缓而慢地揉,又捻住粉嫩乳尖,既捏又拽,似弄得她不甚舒服,于梦中发出呓语,落在边察耳中,却胜似撒娇。 他张唇去吻她,又吮又舔,舌尖抵开她松懈的双唇与齿关,去寻她那条滑腻的舌。边察的手一路向下,沿着顾双习的纤细腰线,最终抵达她的腿间。阴户饱满,唇间软肉微凸,被他捻在指腹下揉搓,复又试探性地伸入那道缝隙之内。浴缸中的热水助力边察的手指,顺畅地顶进顾双习的阴道,同内壁的嫩肉亲昵接触,攀爬着、向上延伸着,直到他将一整根中指,皆埋入她温热紧致的内里。 边察上下抽动起手指,逐渐地感到不满足,再加入一根食指,紧接着一根无名指。三指在穴中飞速抽插着,无名指根的戒指数次蹭过穴口附近,异样的触感激发一阵战栗,令她的身体分泌出更多的滑腻液体,又迅速被周身的热水稀释。 顾双习仍身处梦境,还是因性欲被调动,发出了模糊的呻吟声。她无意识地扭动着腰身,臀部主动朝边察的手指上坐,犹如渴饮的旅人,努力探向那处最近的水源。但能够搭救你的水源并不在此。边察再次将她整个身体捞得更高,分开那双素白的腿,将已然微张的阴道口对准了他的阴茎,令她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入得极慢,有意放缓这个过程,好细细感受她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把他吃下的。先是敏感的硕大头部,被裹入一重既热又软的腔道,嫩肉紧紧地挤过冠状沟,再是下面的粗壮茎身;直到她吃到底,边察才算放过她。可是这明明才刚刚开始。他扶着她的腰,稍稍退出去一些,又重重地塞回去。 如此,边察开始持续地挺动腰身,每一次都要把整根阴茎全都插入,再拔出至仅剩一个龟头留在里面。阴道里高热潮湿,入口处又软嫩糜烂,他的每次钉入,龟头都刁钻地碾过她的敏感点,反复多次地刺激,终于把顾双习自睡梦中捞起。她茫然地睁开眼,神志尚未凝聚成形,又被男人狠力捣碎。 每当他顶入,热水便也随着阴茎被带入她的腔道里,泛滥出些许涩意,又迅速被快感中和,缠着她、溺着她,在边察的掌控中发出喘息。她想撤开,他却不予放行,甚至在发觉她的逃避冲动的同时,将腰身挺动得愈加凶狠。 顾双习被边察插弄得脑袋一片混沌,双臂挂在他的脖子上,脸又被他捧过去,要她同他接吻。他下体动作太生猛,二人连接吻时,都被晃得磕绊,唇齿像在打架。顾双习渐渐受不住,龟头数次捣向她的敏感点,刺激得她终于在他的臂弯里攀上高潮。她只好扶住他的肩颈,在快感漫过神经以前,叫出一声几近破碎的“边察”。 他吻她,以极柔缓的姿态,用那双唇小心地去品尝她的唇,舌尖抵着她的牙床,如同数数般一颗一颗地碾过她的牙齿;再顶开那方牙关,去湿热口腔里寻觅她的那片舌,非要缠着它、拧着它,几乎令顾双习惊痛,连带着下身那处咬住他的阴穴,也因这份疼痛而发生皱缩。 快意绵延,他不觉缓和了眉眼,双掌爱怜地抚摸着她绷紧的腰线。边察满意,再度把阴茎深深埋入,龟头直接撞上了子宫口,刺激得她身体战栗,只觉自己变得更软、更稠,像要就此融化在这一缸热水里。 伴随着重复的抽插动作,边察终于放过顾双习的唇,转而去咬她的耳朵。轻微的喘息声落在她的耳畔,边察一面用牙去咬、用舌去舔,一面用诱哄般的口吻哄她:“宝宝放开一点好不好?放松一点……让我进去,嗯?” 他揉她的乳、她的腰、她的臀,将她的腿掰得更开,方便他把那一整根阴茎都插进去,只留一对睾丸尚悬在穴外。他还嫌她不够放松,宫口仍向他关闭,不见丝毫松动的迹象,边察便动得更凶更猛,咬着她的颈、按着她的腰,迫使她一遍又一遍地压向那根阴茎,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强行敲开了那扇紧闭的门扉。 顾双习那声痛苦的呻吟,被边察含混地吞入了唇齿之间。他继续哄她,尽管收效甚微:“双习……双习,宝贝,放轻松,没事的……很舒服的,现在我很舒服……你也会的。” 龟头顶开宫口,极深地埋入宫腔,异乎寻常的肉欲感受令边察逸出了尽兴的喟叹,愈发亲昵怜爱地吻起了顾双习。下身同时加速,每次都要钉入宫腔,方肯退出;他还一定要用手指把她那两片大阴唇分得极开,才觉插得酣畅淋漓。 顾双习的眼眸业已被疼痛的泪水淹没,笼罩在浴室的温暖水蒸气里,叫人看不真切。边察却只觉她真漂亮,一双眼像含着雾,如此可怜可爱,诱惑得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发疯,却又因为对她的喜欢,而控制着自己收着些力气,免得害她受伤。 偶尔,当他大发慈悲地放过她的双唇时,顾双习那些已然不成形状的声音便会坠落在浴室的地板上,她一声声地求他:“边察、边察,求你轻一点……”或者是:“我不舒服,边察,肚子被你顶得好痛……”但这些话语无法换来一丝一毫的怜悯,边察只会更加卖力地顶弄她、插捣她。 到了最后,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气息奄奄地趴在他的怀抱里,把那张脸埋入他的胸膛,只留下一句疲惫的呼唤:“边察。”他却还没有射精,揽着她、抱着她,低头去吻她潮湿的发顶:“双习,说句我喜欢听的话,今晚就结束。” 顾双习当然知道他想听什么,她也确实难以说出口,可眼下,她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性事,说什么都变得无所谓起来。她顺从他、满足他,勉力仰起脑袋,讨好般地去亲边察的下巴。 “老公,好喜欢你。”顾双习的嗓音恍若梦呓,轻飘飘地绕在边察的耳边,他想把她的话做成耳机,日夜佩戴,分秒都可收听这段天籁之音。 边察说到做到,绝不出尔反尔,在她如约照做以后,他挺动数下,将精液尽数留在了她的身体深处。然后他亲她、吻她,重新为她洗头洗澡,擦净身子、吹干头发,帮已经半睡的顾双习穿上睡裙,抱着她回到床上。 她意识朦胧、满身倦意,甫一陷入柔软的床榻,便翻身睡去。边察向来精神头好,此时也不困,单单侧身躺在床上,双目安静凝视着顾双习的睡颜。 她睡觉时也无法放松,身形总紧绷,像随时防备着危险袭来,好立刻起身逃跑;她也不快乐,眉眼总纠结地凝在一起,需要边察抬手,以指腹轻柔地揉开那处绳结。 他清楚,她不喜欢他,从来都不。边察也能理解其中缘由,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强奸犯、一个囚禁者呢?正常人类是无法对这样恶劣的对象产生“爱恋”一类的情愫的,他的双习也是如此。 但那又怎么样?边察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唇角,伸臂将顾双习揽入怀中,细心地替她掖好了被子,之后便合上了眼。 不喜欢他也无所谓。边察想到。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们还能像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那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只在乎她是否就处在他的一丈之内,好叫他一伸手,便能把她牢牢地圈在臂弯里。 第六章外出 次日,顾双习头疼欲裂地醒来,睁开眼便瞧见了边察。他惯来自律,自知身为皇帝,从无休息日可言,于是即位的这十二年以来,边察雷打不动地六点起床,七点到达政府办公。 但是在遇见顾双习以后,这个习惯发生了一点儿灵活的转变:偶尔,边察也会无伤大雅地赖个床,只为了缠着顾双习,趁她不甚清醒,好做个痛快。 而今天早上,许是怜她昨夜被弄得太辛苦,边察放她一马,任由她睡到自然醒。他则坐在床畔,拿着平板电脑处理政事。 顾双习暂时没有动,视线在卧房里梭巡一周,最终还是落在了边察身上。不可否认的是,尽管性格恶劣、手段暴戾,有着诸多缺陷的边察,仍然托了父母优质基因的福,生就一副好皮囊。 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惯于保留锋利的寸头,一张线条冷峻的面庞,兼锋芒尖锐的五官与神态。当他不笑时,整个人便散发出极为沉重冰冷的气质,令顾双习联想到暴雨天:边察就像是从电闪雷鸣、暴雨滂沱里,凝聚出实体的恶鬼。 此时,他戴着眼镜,面无表情地盯着平板,触控笔尖时不时在屏幕上划动,或勾线、或选中、或写字,将一桩桩繁琐事务处理得当。 顾双习望着那支黑色触控笔,思绪不自觉飘到其他地方:边察曾将触控笔较为圆钝的那一端插入了她的下体,搅得她从里到外皆湿透……不够愉快的回忆戛然而止,因为边察发现她已苏醒,正要俯身来亲她。 面对她时,他会尽力掩盖所有的戾气与不耐烦,展现、或者说扮演出最温柔体贴的那一面。譬如现下,边察摘掉了眼镜,鼻尖亲昵地磨蹭着她的鼻尖,柔声同她道“早安”;又用黏糊糊的口气问她:“想吃什么早餐?” 顾双习却没接他的话,沉默地任由他亲吻。边察察觉到她的情绪,整个人的姿态放得更低,伸臂将她圈在怀中,用愈发粘稠绵密的口吻哄她:“双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昨天晚上折腾得太过分了……对不起嘛,双习,我的自制力太差了,做不到对你多加收敛……我下次注意,我一定注意。” 他满不在乎地说着根本不会信守的诺言,手掌绕到她身后,张开五指,当作梳子,轻柔和缓地梳理着她的长发。顾双习早就不信他,再次听到和上次别无二致的承诺,只觉得好笑,想要保持沉默地翻过身去,发根处的头皮骤然传来一阵刺痛——边察陷进她发间的手指,此刻已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发丝。 边察手上拉扯着顾双习的头发、不准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口中依然是那副柔情似水的语气:“双习,理理我嘛,哪怕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就是不要不说话、不理我。” “可我既不想骂您,也不想打您。”顾双习低声回道,“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躺会儿。” 他像轻微一滞,没有再说什么,扯住她头发的手指也松开了,转而柔慢地抚了抚她的脑袋。顾双习闭上眼,蜷缩起手足,以三浅一深的呼吸频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她想出去走走。 边察不喜欢她出门,也不希望她出门。在她极少数的那几次外出里,要么边察派了诸多保镖、仆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要么就是边察自己,带着她去固定地点。 他是皇帝,为着安全考虑,一旦私底下外出,所到之处必须提前清场。因此顾双习看到的,永远只有空无一人的街道、商场、公园……虽然她当时,的确正呼吸着室外的空气、正行走在户外的地面上,但顾双习体会不到任何“自由”或者“释然”的感觉——那似乎和她待在府邸里没什么两样。 她真正想要的,是无拘无束地“出去走走”。 她确定边察现在很想让她摆出好脸色,为此他似乎愿意交换任何筹码:但顾双习也拿不准,他是否会答应这个请求?这个“想无拘无束地出去走走”的请求。 她十分清楚,边察的所谓“宠爱”是有底线的:他无法容忍任何被他视作“背叛”或者“反抗”的举动。在位十二年,边察早就习惯了说一不二,他的意愿不容他人忤逆,即便是看似“特殊”的顾双习。 不如说,正因她的“特殊”,他对她的控制欲与占有欲,比他对其他人、其他事都要更加强烈、更加扭曲。 但她总要试一试。如果她因为这份“不确定”,而谨慎地永远不提出诉求,那么她的愿望就永远都不会成真。 于是,顾双习转回身来,对上了边察的视线。她轻声说道:“阁下,您能陪我出去逛逛吗?” 她不去留意边察因这句话而产生的表情变化,一心一意地把她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我想去皇都的游乐园。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它的广告,画面里的它很漂亮、很迷人……所以我想亲眼去看看。” “但我不想要清场,那样就没有游乐园的氛围了。”顾双习终于把她的想法和盘托出,等待着边察的回复。 “……我知道了,双习,我今天就陪你去。”边察答应得出乎意料的爽快,接着便邀功般地低下头来,向她索要一个潮湿的吻。顾双习从善如流,四唇相抵,把未竟的心声皆埋进喉咙深处。 - 此次外出,边察确实没有大张旗鼓地清场,只是戴了墨镜,用以遮掩面孔。他极少亲自出席媒体的见面会,大多数民众对他的脸并不熟悉,遑论是游乐园这种人们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项目与风景上的场所。 他倒是异常热衷于打扮顾双习,亲手为她挑选了衣服:一条抹胸吊带长裙,裙摆顺滑地垂落至小腿中部。可当顾双习真的穿上,边察又开始不满意,望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与肩膀,脸色臭得肉眼可见;又绷着表情拿出一件外套,让顾双习套在了身上。 她相当柔顺,几乎已成为习惯,平静地穿上他选择的衣物,将头发拨出后散在背上。然后顾双习转身,向边察展示这一套搭配——他像终于心满意足,牵过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双习,很漂亮。” 边察的夸奖,具有某种交换意味:她必须先使他开心,才能得到他的认可。 顾双习无所谓是否被他肯定,但边察的心情于她而言很重要,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她能否活得顺遂。在不侵犯原则的基础上,她不介意用一时顺从换取片刻安宁。 尽管在边察身边待得愈久,顾双习也愈发不能理解,她的原则、或者说底线,究竟该落在何处。 他们去游乐园,如常人般提前在手机上买好电子票,直接扫码入园。 时间已近中午,日光盛烈,边察打起遮阳伞,单臂揽过顾双习,使她完全躲在伞与他的阴影里,免遭烈日的荼毒。顾双习试探性地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对他的称呼到了嘴边,硬生生化作一声“宝宝”,幸好这本就是情侣间的常见昵称,落在旁人耳中,并不显得突兀。 边察却觉得新奇,抬手去捏她颊侧软肉,嗓音不自觉夹带上一丝轻盈的愉悦:“先去吃点东西吧,不然双习下午可能没力气玩。” 沿着游乐园里的小吃街,他们从头走到尾,没有进去店铺里点餐,尽挑着沿街陈设的小摊铺,买了些花样繁多的小吃。顾双习确没试过这些新鲜东西,兴致颇高,每样都乐意尝一口,不喜欢的就全推给边察。 他无甚忌口,亦没有偏爱,盖因身份特殊,喜恶皆不可外露,所以顾双习舍弃掉的每一款食物,全被边察照单签收。她胃口小,一条街逛下来,便已饱了七八分,明知边察大概率没吃饱,顾双习也懒得体恤他,转而拉着他的手,说想去看看游乐园别的地方。 边察却不同意,理由是太阳太大,怕她中暑,强行把她带进了一旁的商店。商店里售卖与游乐园有关的种种纪念商品,设计别出心裁、款式琳琅满目,很快便吸引住了顾双习的目光,在商店里慢悠悠地来回打转。边察活像个机械侍从,只管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从不自己走开去看别的区域。 在饰品区,顾双习随手捡起一枚发卡,对着镜子往自己头上试戴。发卡做成波浪形状,末端卷出一朵浪花,于暖色调灯光下熠熠生辉,颇为赏心悦目。 她摘下这枚,换上下一枚,如此试戴多次,终于觉得无聊,将发卡们放回原位。 边察问她:“不想要吗?怎么放回去了。” 她头也不抬地反问他:“您觉得有特别好看的吗?” “都很好看。双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他倒回得周全,就是等同于废话。 顾双习把发卡整理停当,转手从一旁的眼镜架上取下一副,一面摘了边察的墨镜,一面替他戴上新的。 她选的是一副粗框眼镜,不带镜片,戴在边察脸上,将他凌厉五官的攻击性削弱许多,竟造出几分斯文气息。边察平日里佩戴细框眼镜,顾双习一直觉得那样太精英、太不近人情,纵然符合边察性格,可她总对冷心冷情的人感到疏远。 这副粗框眼镜则不同。顾双习歪头看他,慢慢地露出一丝笑意:“我觉得很适合你呀,宝宝。”她软声细气地叫他。 边察完全不看镜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只垂眸一心一意地盯住她,闻言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就戴这副眼镜好了,毕竟双习喜欢。” 然后就真的拉住她的手,另只手从饰品区挑拣几样发卡,又转去纪念品区,为顾双习购买世俗意义上的“礼物”——玩偶、毛绒头饰等一系列可爱物什。 她虽然不能理解这份心意的内驱力何在,但边察做事一向不容置喙,她也就懒得再白费力气地劝他,索性随他挑选。 大概他认为,这么做会叫她开心吧?顾双习内忖道。尽管她完全不需要这些东西,即便买回去,也是堆在府邸里吃灰。边察总喜欢一厢情愿地做些感动自己的生意,而她更是必须配合他、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样子,那样他才会觉得,世事圆满,尽如他意。 第七章回家 从纪念品商店出来,站在店门外的遮阳棚下,边察为顾双习戴上方才新买的毛绒发箍。 发箍是猫耳造型的,外裹雪白绒布,触感与视觉同样柔软。顾双习年纪轻、面皮嫩,戴上这副发箍,更显出妹妹仔式的稚嫩可爱。边察端详几秒,又数出那几枚由他亲自挑选的发卡,夹在她发间,这才满意地收了手。 顾双习正转过身,照着商店橱窗的倒影,观察边察在她头上造就的杰作,耳朵便捕捉到他的一声轻唤:“双习。”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回过头,这一幕便被边察的手机记录下来。 按快门、设壁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他早习惯了这么做。 当然少不了夸奖:“双习真的好像一只小猫咪。”又伸出一边手臂,将顾双习揽在臂弯中,边察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语调里泛滥出暧昧,“我的小猫。” 她感到不适,更为一旁路人的侧目而局促,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随时准备从边察身边逃开。幸好他先松开手臂,把手中购物袋递给侍从,吩咐他们先放到车上去。 此次外出,边察的确没有清场,但也没有精简掉侍从,只是令他们身着便衣、隐没于人群之中,避免打扰边察与顾双习“约会”——回忆着这个从书本上、电视里学来的词汇,她摸了摸小臂,感到一阵切齿恶寒。 可这对于边察而言,确实是“约会”吧?和爱人一起逛游乐园,怎么想都符合“约会”的定义。 边察就像机器人一样,沿着被普罗大众认可的“恋爱清单”,机械地完成任务。他送她礼物、陪她外出,他照顾她、纵容她、依赖她,甚至培养出一套反应机制,时刻准备用手机镜头记录下她的模样,再设置为壁纸……他好像正在认真地“爱人”,尽管他的这些所作所为,不一定出自真心。 如果他不做皇帝,似乎也可以去当演员。顾双习想到。至少他演“爱人”这出戏码,很是得心应手。 来逛游乐园,总得玩些游戏项目,否则便仿佛对不起“游乐园”这三个字。幸好今天是工作日,游乐园的游客不算很多,加上边察身份特殊,不论他们出入哪个项目,都堪称畅通无阻。 对于玩哪些项目,顾双习并没有拿定主意,干脆交给边察安排。他明知她胆子小,故意带她去包含恐怖元素的项目,无非就是想看她又惊又恐地躲进他的怀中、用她那双手紧抱住他的样子。 在鬼屋,顾双习甫一踏入第一个房间,还在打量屋内陈设时,便被从角落里突然窜出的“鬼”吓了一跳。边察偏又在此时松开她的手、独自走到前面去,把她一个人扔在后方,被“鬼”缠得脱身不得,头晕脑胀间更分不清方向,连逃跑的路径都找寻不到。 非要她带着哭腔地叫一声“宝宝”,他才肯折返回来,把双腿发软的顾双习从地上抱起,安抚般地捏捏她的肩膀,再将她带离此处鬼屋。 在边察的掌间,顾双习被吓得瑟瑟发抖,生理眼泪全揩在边察胸前衣服上,素有洁癖的他不觉得嫌弃,反倒颇为受用:边察喜欢被顾双习需要的感觉。 她头一次进鬼屋,连游戏规则都没摸清楚,就被工作人员扮演的“鬼”吓得丢了三魂六魄,半天也没能回过神来。 边察见她脸色苍白,心知这次的确把她吓惨,渐渐生出懊悔来,暗骂自己干嘛要这么对她?明明今天带她出来玩,是为了让她开心,历经这么一遭,反而叫她没了继续玩的兴致。 他陪着她,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想让她好好休息会儿。边察试图同她讲话、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可无论他说什么,顾双习都一言不发,灵魂出窍般地盯住眼前那一小块地面,就连握住他的那只手,手指都几乎是僵硬的。 后悔心境愈演愈烈,边察逐渐慌乱,把头低下去,鼻尖抵在她掌心,低低地叫一声“双习”,又用双唇去吻她的手心与掌背,直到她的手指痉挛般地战抖一下,而后自他手中抽离。 顾双习终于垂下眼帘,看向将脸颊依恋地掖在她掌间的边察,口吻既轻又柔:“没事啦,我们继续去逛逛吧。” “对不起,双习,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话语说至一半,即被她制止。顾双习将指尖按在边察双唇上,示意他不必再说。 她起身,貌似无事发生般地转移话题:“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好像还没有去过。” 顾双习最不需要的,便是边察的道歉。 他做事从来都以自己为先,即便这次好似悔改,下次也依然会重蹈覆辙。方才他把她丢在鬼屋中,无非是想看她惊慌失措、向他求助的样子,借此满足他那份大男子气概的虚荣心…… 只要他一直虚荣,那他就一直会把她扔在那里。 他们又玩了些项目,直到顾双习在游乐园的一处僻静角落里,发现了一栋单独的建筑。 它离群索居,隐藏在一处茂密浓绿的树丛后,若非街边竖起一面小巧的广告牌、其上箭头指向这栋建筑,恐怕顾双习也注意不到它。 这是一座占卜屋,广告语相当程式化:“洞悉你的内心,窥视你的未来。”边察从不信这些,本想牵着顾双习走开,却见她像很感兴趣,拉着他撒娇:“宝宝,玩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她说的“休息”,便是走进占卜屋里,给老板送上一桩生意。 室内空调温度调得极低,将他们身上沾染的灼热气息洗涤殆尽。边察不愿参与这场名为“占卜”实为“诈骗”的闹剧,更不愿让顾双习一个人进去,她像看穿他的犹豫,主动打包票:“您就在外间等我吧,我自己进去,很快就出来了。” 顾双习微笑:“我向您保证,边察。您偶尔也要相信我一回。” 他当然相信她,他只是不想和她分开。但望进顾双习那双眼眸中,边察默然,随后便松开了拉扯住她的手。他笃定她逃不掉、跑不了,亦觉得自己这重焦虑感太过异样,或许他确实该试着放开她,至少先放开一点点。 她顺利脱身,掀开厚重门帘,走入老板所在的里间。 老板作吉卜赛人经典打扮,一身五彩斑斓的布料,金银饰品叮当作响,抚在水晶球上的十指皆贴着亮晶晶的尖锐夹片。见有客人进来,她先老道地询问:“您想看见什么?” 顾双习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时没有说话。 她想:我想从“占卜”中得到什么呢?心理安慰吗?在边察身边待得愈久,也的确愈需要心灵按摩,但我现在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她实际想要的是……那栋在梦中昙花一现的城堡,再次浮现在顾双习的脑海里。 顾双习低声道:“我想问问您,我可以回家吗?” 老板抽选塔罗牌,摆出牌阵,再一一翻面,开始同顾双习解牌。她说:“你不属于此地。我看不到你与周遭万物的联系,从人到物皆是如此。出于机缘巧合、亦或者是阴差阳错,总之你来到了这里,这实非你所愿。” 顾双习沉默:在真正遭遇“穿越”以前,她的确从未想过,她会离开那座城堡——离开她的家。 在那里,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八年,并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第十九年的到来:但也许是为了惩罚她的信仰不够虔诚,上帝使她在生日的第二天来到了此地,往后便开启了这场不见尽头的噩梦。 老板继续道:“同时,我也看不到你回家的方法。一般而言,塔罗牌会给出解决的途径,只是存在清晰与模糊的区别,但你的问题是个例外,没有通路通向它的答案。你回不去了。” 顾双习搁置在腿上的双手,隔着裙面掐紧了大腿肉。她劝诫自己:这只是“占卜”,是不可信的胡说八道,不要被老板牵着鼻子走……可那颗心还是掉了下去,像失去立足之处,像无力维系平衡。 她回不了家了。这个念头每在脑海里重复一次,泪意便更汹涌一分,直到眼眶再也瞒不住,放任一滴滴眼泪坠落到胸前、到腿上。 顾双习咬紧下唇,试图利用疼痛将泪水遏制,使她不至于太狼狈。可惜这一行动收效甚微,反倒因为太过用力,唇齿间一瞬泛滥开铁锈的腥味:牙齿咬破了唇面,此刻正在向外流血。 但她还是努力笑了笑:“谢谢您,老板。”然后顾双习起身,走出了里间。 甫一掀开帘子,边察便迎上来,一打眼便瞧见她满脸涟涟清泪,唇畔蜿蜒下一丝血色,如细蛇般爬向她的下颌。边察吓一跳,双掌立刻握住她的肩膀:“双习,发生什么了?” 没有发生什么。她本想这样回答边察,尽管她明知边察绝不会相信她。可除了这句话,她又还能说什么呢?她绝不可能说出实情,因为那些真相听在边察耳中,一定会被他视作“背叛”的象征。 顾双习觉得,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累到她已不想再去思考,究竟该同边察说些什么。于是她闭口不言,只管抬起手臂,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以及她嘴角的血迹。最后她说:“……抱歉,阁下,让您看到我这副样子。” 边察抿唇,表情紧绷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向她发怒,只得把侍从叫进来,吩咐他们去问占卜屋的老板,究竟对顾双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沉默地听着他发号施令,不自觉出神,想到她和边察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以这样的态度,吩咐文管家将她处理干净后送到他的卧房——“处理”。顾双习莫名其妙地扯动了一下唇角。 边察从一开始就把她视作牲口、物件,随意摆弄处置,不需考虑后果。至于现在,他装出一副深情款款、掏心掏肺的样子,也完全是为了他自己好。 扮演一个温柔忠诚的爱人,能极大程度地满足他的虚荣心与自得感。边察的一切作为皆是出于本心,他也的确矢志不渝地偏爱着他自己。 第八章工具 边察原本预备和顾双习在游乐园一直玩到八点钟,看罢烟花表演后再回府邸。谁料顾双习进了一次占卜屋,不仅流了眼泪,还直言不想再逛了、想要回去。 他迁就她,陪她坐车回家,一路上始终把她揽在怀里,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直到她渐渐止住哭泣,靠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她还戴着那枚毛绒发箍,此时蹭在边察颈间,遗留下些许痒意,引他不适。边察索性帮她摘了发箍,使她那头柔软的黑发,时不时扫过他脖颈处的皮肤。 她最近……似乎情绪起伏很大。边察垂眸,望向顾双习的睡脸。即便是在梦中,她的眉眼也忧郁地稍稍蹙起,仿佛遇到了无法开解的痛苦,黑甜梦境也不能助她逃脱。 一直以来,顾双习都表现得很乖。虽然偶尔会情趣般地闹闹小脾气,但在大多数时候,仍是温驯而逆来顺受的。边察正是因为这份乖巧,而决定选中她来做他的“演出道具”。 不说性格,顾双习的其它方面,也很契合他的需求:年纪轻、没背景,干净、柔弱、好拿捏。她完美得令边察生疑:莫非有人知晓他的燃眉之急,特地准备了一个符合条件的顾双习,只为了把她安插到他身边? 但这一怀疑很快被现实否决。他把顾双习里外都查得清清楚楚,最终确认:她的背后不存在任何势力,她的一切所见即所得,她就是一张极薄极脆的白纸,在被他随心所欲地涂鸦过后,又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撕碎。 边察十分满意,将她留在了他身边。这一留,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零六天。 边察诧异于自己竟然记得如此清晰,大抵是因为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吧?任凭报表中的数据再纷繁复杂,边察看一眼就能捋顺并记住,何况是与顾双习的相遇时间。 毕竟在那一天,他的确很开心。 - 起初,关于边察私生活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基于风险管理意识,边察决定开始寻找合适的人选,作为他扭转形象的“工具”。 他不认为“私生活不检点”是多么严重的污点:作为皇帝,他日理万机、瞻前顾后,压力与责任同样重大,时日愈久则积攒愈多,这时自然需要一个宣泄口,好让他不至于难堪重负、走向崩溃。 边察的宣泄口是“性”。他辗转于不同的性伴侣之间,极少与同一个人二度春宵。毕竟于他而言,“伴侣”是只需挥一挥手,即可便捷替换的物品,他没有必要对“物品”太过珍重。 但太过频繁地更换伴侣,还是为他招致了许多骂名。尽管他可以让大臣控制媒体喉舌、折断记者笔杆,禁止那些人公开讨论他的私生活,但边察亦深知,他无法掌控所有人的思想与话语,他的形象仍会在这些传言的侵蚀下逐渐凋敝、破败,直至失去公信力。 身为皇帝,边察绝不会放任事态如此发展。既然人们为他的滥交与薄情而议论纷纷,那么他只需要寻觅到一个固定伴侣,并大肆宣扬他的深情不渝、痴恋纯爱,塑造出“浪子回头”的经典形象,他的风评也将顺势扭转。 这是最稳妥、也最便捷的解决方案。边察立即授意,由都柏德全权负责此事。 都柏德是边察近侍,从小便作为“贴身侍卫”守护在边察左右。在边察正式加冕后,都柏德更是成为了他的得力干将之一,深受边察信任,而都柏德也从未辜负过皇帝的信任,将每一项交到他手中的任务都完成得漂亮。 这一次,都柏德同样展现出奇高的工作效率。不出一周,他便把他寻见的、符合要求的女孩们汇聚在一起,通知边察随时都可以来挑人。 边察本不打算到场,想着让都柏德直接选个最合适的,送去府邸即可。可命令还没有下达,边察忽而想到:按照计划,他会与这个“工具”相处一段时间,直到他的形象彻底站稳脚跟,“工具”方才会被丢弃。 毕竟是要面对面共处几个月的,万一都柏德选的人不够合他眼缘呢?看来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于是他来到了那里,隔着一层单向玻璃,看见了那些女孩们。 她们面容模糊,全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衣衫,在房间里做着自己的事。看书、聊天、发呆、睡觉……散发出鲜活的生命力,天真又纯粹,无人知晓自己的命运即将被上位者轻易变更。 但,不是她们、不要她们。边察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内心不起波澜、全无感情。这么多年轻鲜妍的花朵,落在他眼中,与砧板上的鱼肉并无差别,而他连动手料理都懒。 他想呵斥都柏德:你都找的些什么货色?没有一个看得上眼。话语涌到嘴边,边察却在角落里,不期然看见某个女孩。 比起周围的其她女孩,她显得很安静。她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发呆,更没有睡觉,她只是蜷缩在那处角落里,用她那双眼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仿佛一只初生于世的小动物,失去了父母的庇护,被迫过早地学会了观察与警戒。 边察觉得,她的那双眼睛,生得极为漂亮。他喜欢她眉眼间泛滥出的那阵懵懂劲头,既野蛮又聪明,边察一见便知,她是个极难驯服的主儿。潜藏在她那副柔弱外表下的,是无可动摇的强悍内心。 尽管他是来挑选一个乘手的工具的,而工具不需要生有反骨,但在看见她的第一眼,边察忽然认定:就是她了。 人类天性中便裹挟着征服欲,这重与暴虐挂钩的欲望指引着人类开疆拓土、将旗帜插上所至之处,而今这重欲望亦将投射到人们所见之人身上。 边察自有强权在手,无数人都向他叩拜,他本就不缺服从与皈依,但他还是想要征服目之所及的一切,乐此不疲地试图论证:他即为天命所归、无所不能的天子,既得天道,又具权能,从此所向披靡、不见壁障。 他想把少女心中的那根尖刺磨平,将她驯作全身心依赖他的宠物,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抛弃。仿佛任何东西,都是没有拿到手时,才是香甜的。 边察的确实非品性高尚之人,至少他在这些事情的抉择上,表现出了惊人的低道德感。他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看法,他只想要自己开心。 都柏德将少女自屋中带出,领到边察面前。与他们相比,她显得过分娇小纤弱了,黑发雪肤,容貌活似未成年,边察一时怀疑她的真实年龄,直到都柏德递来资料,写明种种检查结果显示,她已满十八岁。 只是她确实古怪,除去体检的各种指标,有关她的个人信息,一概都是空白,就连“姓名”都是空着的。边察指着它,看向都柏德,后者解释道:“……国家户籍数据库里没有她的任何信息,我询问她本人时,她说的也不是华夏语。” 都柏德一介武夫,对外语一知半解,边察便亲自同少女问话,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迟疑着开口,说出的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名为“凯尔特语”。边察遂模仿着她的腔调,换了凯尔特语问她,总算问出她的名字:一个复杂的、冗长的外文名。 他觉得不好,决心要教她华夏语,还要给她改一个名字。由他来给她捏造一个新的名字,使她从“名字”上,便开始属于他。 他领她回府邸。一路上,她保持沉默,自觉同边察隔开距离,二人分倨商务车后排座位两侧,其间隔着楚河汉界。 她偏过脸,额头抵在玻璃上,双目望向车窗外,眼神中闪烁不定的情绪,边察看不清。但他也没有太多的闲暇去关心她,工作纷至沓来,经由大臣筛选后再投递到他的文件夹,边察须得一一处理,只在几秒钟的间隙里,撩起眼皮看一看身畔的她。 身材纤细、苗条,却实非枯燥的干瘦,胸前一弧圆润的曲线,泄漏出香气馥郁的春光。像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回过头来看向他,口中怯生生地问一句,我们要去哪里? 边察难得有耐心与闲心,为她解答一二:“回家。”又补充道,“我们的家。” 她很困惑,但也很清醒,慢慢地摇摇头:“我的家不在这里。”然后她便不再说话,一心一意地观察着窗外街景,只留给边察一个漆黑的后脑勺,及发丝间遗漏的一角莹白耳尖。 而他在那一刻,骤然察觉到心尖痒痒,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其上噬咬啃食,撺掇着他把手伸过去,碰一碰她的耳朵。像兔子温顺地趴伏在笼中,双耳却警惕地立起,随时准备逃跑,或者发起攻击。 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一旦她来到他身边,她便会被拔掉尖牙、剪掉指甲,剥夺所有可能伤害他的武器,只能做他掌间最乖巧的那只金丝雀,日日夜夜只为他而歌唱。假如他想,抑或他厌倦,他将立刻将这只鸟儿溺毙于冰水之中。 第九章宝宝 顾双习睡去又醒来,一双眼睛因为哭泣而肿成了大核桃。安琳琅给她拿了冰袋敷眼睛,她便捧着冰袋坐在床上,安静地想着自己的事。 边察已从侍从口中,得知了占卜屋里发生的一切。望着皇帝黑沉似水的面色,侍从小心请示着他的意见:“需要处理掉那位占卜师吗……?”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阁下最不容他人惹小姐不开心。 “不用。”这回边察却说,“有这么个人对小姐说这些话,很好。想必她从今往后便会歇了离开我的心思。” 他默默想着,忽而弯了弯唇,摆手让侍从下去。 边察走进卧房时,安琳琅刚从顾双习手中接过冰袋。她双眼间的红肿已消退了许多,只是眼白中仍满布血丝,显得精力不足、气血亏空。 向边察行了一礼,安琳琅便安静地退下了,卧房里一时只剩下边察和顾双习。 尽管已睡了一觉,但顾双习依旧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几乎存心把自己团成一只刺猬。 边察在床边半跪下来,双掌扶住顾双习的肩,先耐着性子问她:想不想吃什么?还有哪里不舒服么?……这些问题,她一概不理,只把睫毛垂得更深,不愿同他对上视线。 边察也不生气,不如说他心情很好,因此格外耐心。他又在床上坐下来,伸臂将她圈在怀中,嘴唇亲昵地去吻顾双习的头发,再缓慢挪移到她耳尖。 顾双习躲了一下,没能躲过去,还是被他亲到了脸颊。她索性别过脸去,以行动抗拒他的亲近。 指尖抚上她的眼皮,边察靠近,轻轻朝她双眼呵着气,流露出担忧神态:“双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哭了,总把自己两只眼哭成桃子,这样也太难看了……”旋即他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用指腹描摹着她的眼型,“可那也没关系呀,双习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非常喜欢。” “……我宁愿您不喜欢。”顾双习说道,“您究竟喜欢我什么?我改。” 她的口气不似开玩笑,而是真的在很认真地询问他。 边察面上笑容渐隐,屈起手指,指尖靠近她的眼睛,悬停在距离眼球不到半公分的半空中。 顾双习每一次眨眼,睫毛都会沙沙地擦过边察的指尖。 “不要再说这种话,宝宝。”边察轻声说,“你知道的,惹我生气绝非明智之举。” 他端详着顾双习的脸庞,犹如评估货物价值:“双习很漂亮,眼睛尤其漂亮,堪称神来之笔……可这么美丽的一双眼,若不是用来看我的,那它就毫无存在的意义,应当被废掉。” “放心吧,宝宝,我怎么舍得你痛呢?就算真的要把你变成瞎子,我也会请最好的医生主刀的。过程不会太残忍,也不会太血腥,你只需要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等你失明,你就只能依赖着我生活了。如果我想看你摔倒,就故意不提醒你避让台阶;如果我不想要你了,就故意将你扔在荒郊野岭,你走上几个小时,都未必能遇上可以帮你的人。” “到了那时,你还会这么和我说话吗,宝宝?” ……顾双习的脸庞,随着边察的话语,变得愈发苍白。 一时间她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吓唬她,还是动了真格?她是见过边察杀伐果决的样子的,也知道他从来都不是痴情优柔的恋人,被他说出口的话,大概率就是他的真心话。 他真的想把她变成盲人,也真的做得到。 她还是害怕了。顾双习抬起手,温柔地握住了边察的手指。 她将他的手指贴到唇畔,落下轻吻;又张开双唇,将那根手指含进了温热的口腔。 口腔黏膜又湿又软,顾双习小心翼翼地抬起牙齿,避免磕碰到他的手指,一面扶着它轻压她的舌头,一面抬起眼来,用潮湿可怜的目光注视着边察。 他果然被她这番举动取悦,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抬起另一只手,揉乱她的黑发:“双习真乖。现在不生气了吧?” 顾双习摇头:“不生气了。” 他手指还塞在她口腔里,异物使她说话时声音含混不清,更添几分爱娇。边察指腹压了压她的舌面,撤出去后慢条斯理地将沾在手指上的口水抹在了顾双习的脸颊上,她沉默地忍受着,双臂伸出去,环抱住边察的腰身。 待他手指离开,她的脸又温顺地贴上去,用牙齿咬着边察的裤子拉链,一寸一寸地朝下拉。 意图讨好他的动作却被他中途制止。边察捧着她的脑袋,单手把拉链推回最上缘,弯腰亲亲她:“不用你为我做这些。我只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他再次在床边半跪下来,放低姿态,以仰望的视角注视着她,试图摆出“敞开心扉”般的态度:“双习,你的家到底在哪里?等我过段时间没那么忙了,可以抽空陪你回去一趟。” 这个问题却似把她问住,她不知该怎样作答才好,停顿一阵后,方才讷讷开口:“……我回不去了。” 顾双习定了定神,脑海中有回忆片段一闪而过。 她刚来到此地时,曾试图在地图册与历史书中找到自己、或者说父亲存在过的证据。但隔着几百年的时光,她终于绝望地洞悉,他们都只是没有留下过记录的小人物。就连那座恢弘城堡,也不曾被载入史册。 如果她无法回到过去、回到父亲身边,那她就彻底同父亲和家失散了。即便她想方设法、找到城堡所在之处,迎接她的,恐怕也只有早已变换的景色。 一梦倏忽,白驹将她熟悉的一切皆席卷一空。 她不细说,边察也不追问。他握住她的手,将冰凉的小手掖在掌心,口吻轻柔地询问她:“双习,既然已经回不去你的家了,那为什么不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呢?这里足够大、足够敞亮,你想做什么都好,还有我爱你……这里不好吗?有哪里不符合你对家的定义吗?” 边察微笑着,把她的手递到唇前亲吻,露出痴迷般的表情:“……宝宝,我想不到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吧,此后你只需要安心地呆在这里就好……有我陪着你,有我这么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逐渐变得狂热,吻沿着她的手掌一路往上,直抵她的颈窝。边察把脸埋在她颈间,一边说话,一边烙出吻痕:“此前府邸从没有一位女主人,但现在我希望你可以是这里唯一的女主人……和我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不好吗?” “一切都会如您所愿的,阁下。”顾双习轻声道。 所谓“女主人”,本来就只取决于边察的一句话。他想让谁当,谁就能坐上这把名为“女主人”的交椅。他不过是看中她柔弱可欺、极易控制,才想把她扶作“女主人”。对此,她心知肚明。 她亦明白若是有一天,她变得棘手刺挠,那么边察将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换掉。这一天或许迟早都会到来,顾双习要做的就是在被赶出府邸以前,尽快为自己找到一条维生之道。 离开边察后,她再也不想过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日子了。 第十章心病 今晚的边察格外黏糊,把她的脖颈与肩胸皆啃得遍布吻痕,掐着她的腰一下一下钉得极深极重,每一次都将阴茎插至最深处,龟头锲而不舍地试图撬开宫口。 顾双习渐渐感到疼痛。每当他插入,龟头上的凸棱便会粗粝地碾过阴道内壁的嫩肉,引发一阵战栗快感,及混杂于其中的丝丝痛楚。 她不得不抓住他的手,仰起脑袋同他撒娇:“边察,好痛,出去好不好?”而他的回应则是吻她,然后更加用力地抽插。顾双习慢慢放弃劝说他,索性把双眸阖上,劝说自己不看不理不想,随便边察翻来覆去地折腾,直到最后射在她身体深处。 边察却不急着抽出来,尚未完全软化的性器仍恋恋不舍地留在她体内,他抬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嗓音里含着餍足与祈求:“双习,给我生个孩子吧?” 顾双习知道,从他们第一天遇见开始,他就希望她生个孩子。 不是因为觉得她基因有多么好、生出来的孩子会多么优秀,而是因为边察清楚地明白,一旦女人有了孩子,天然的母性便会影响她们的心志与判断,使她们很难下定决心,抛弃脱胎于自身的孩子、及与孩子牵绊的父亲。 尽管他毫不怀疑顾双习的冷心冷情,但他到底还是心存幻想的:万一她疼爱孩子、爱护孩子呢?到了那时,只要他把孩子牢牢掌握在手里,顾双习便再也无法离开他。 所以每一次做爱,边察都不会做保护措施,近似狂热地喜欢把精液射进最深处,再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腹,咬着耳朵对她说:我们生个孩子吧,双习。 而她总是沉默,蜷缩起疲惫的身体,只想早点入睡。 顾双习身体不好,宫寒尤为明显,每到生理期,总疼得死去活来。边察知道她体弱,从饮食和锻炼方面努力,试图让她变得更强壮,却收效甚微。在他身边,顾双习极难增重,经痛亦一如既往。 他知道是她不开心,情绪影响身体,怎样都好不起来。但她的痛苦根源是他,而他怎么舍得放弃她?索性让顾双习辛苦点儿好了,边察只管把她爱得更深更密切,试图用这份爱填补她的痛楚。 察觉到顾双习的抵触情绪,边察不再出声,抱她去浴室清理,再把她送回床上。顾双习卷在被子里,试图入睡,大脑中却一片兵荒马乱,无数重想法与念头纠结成一团乱麻,把她的脑部神经绑架,折磨得她几欲流泪,尽管她并不明白她为何要哭泣。 她抬手捂脸,默默数数,尝试让自己镇静下来。浴室方向传来隐约水声,单纯的白噪音使她稍稍平静,将那些糟乱的念想一一清除,终于短暂地缓了口气。 顾双习感到茫然,以及困惑:这绝不是正常现象,她穿越前从未有过相似的体验。 仿佛她的人生同边察遭逢过后,便以断崖式的姿态朝下坠落,且永无着陆的可能。面对一无所知的黑暗,人类当然会觉得恐惧,以及无所依傍的彷徨。 身畔床榻忽而下陷,边察回到了她身边,抬臂将她抱入怀中。 他的手正覆盖在她的小腹上,用掌心的温度熨贴着她。边察的脸埋在顾双习颈间,鼻尖正抵住斜方肌,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闷,像带着鼻音:“双习,刚刚把你弄疼了,我很抱歉。” 他总是道歉。然后呢?事情并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顾双习闭眼,决定不理不睬,权当他是空气。 边察好似不困,或者说,他今晚的话格外的多,一面用手心轻柔按摩着她的下腹,一面用下巴压在她肩上,时不时咬咬她的耳朵,只为把某些毫无意义的甜言蜜语掷进她耳中。 他其实不擅长说情话,完全是在与她的日夜相处中,通过持之以恒的练习和探索,逐渐积累起经验。边察缠着顾双习,净拣一些情意绵绵的好话说给她听,她不为所动也没关系,他享受的是展现深情的成就感。 在这个舞台上,他是自娱自乐的表演者,一切嬉笑怒骂皆为取悦自己,顾双习则是冷眼旁观的观众,连喝彩与掌声都不必给予,边察只要她坐在观众席就好。 直到顾双习忽然翻过身,主动搂住了边察的脖颈。 他立刻收了声,垂眸看向她素白安详的脸孔。 顾双习双眼含着倦意,嘴里嘟囔着“好困”,又讨好般地凑近来,亲吻边察的双唇:“睡觉吧,好不好?您明天还要上班呢,休息得太晚对身体不好。” 她的唇间,泛滥开薄荷清香,是牙膏的味道。清冽的植物香气几乎将边察灼透,舌尖同她接触一瞬,她立即抽离。然后顾双习低头,把脑袋搁在边察肩上,阖眸欲睡。 意识渐渐朦胧,她模糊地感受到,边察再一次抱紧了她。 - 隔日边察照常起身时,顾双习也有点儿醒了,边察从她身下抽出胳膊时,她还知道略微抬起身子、方便他离开。 他习惯早上洗个澡再出门,今天却像不打算赶早高峰,洗罢后单在腰间围了一圈浴巾,便大踏步回到床畔,单手把顾双习扶了起来,让她在床上坐好。 她尚处于半梦半醒间,看东西都重影,大脑更是完全不能思考,只能根据他人指示做出简单的动作。 边察俯身,同她接吻,手指轻柔耐心地帮她梳理着头发,摆弄出含情脉脉的姿态。顾双习很迟钝,接吻时连眼睛都忘记闭,半阖半睁,睫毛在他脸前轻微战栗着,直到边察终于撤离。 他貌似怜惜地抚过她颈间正在褪色的吻痕,明白昨天晚上不仅是下面,上面也把她啃得生疼。可在她面前,他总是落入失控的境地,仿佛不把她揉碎了融进他的血肉,他便永不满足。 “今天医生会来给你做检查,你要配合一点,好不好?” 见顾双习点头,边察继续道:“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和她说,不管是生理方面的,还是心理方面的。你很喜欢姜医生,对吧?那你不妨和她多说说话。” 他说:“我希望你能变得开心点儿。” 顾双习再次点头,张开双臂抱了抱边察,便打算躺回去继续睡。 边察偏不放她走,还要脸贴脸地和她腻歪一会儿,又拿着几件颜色各不相同的衬衫,问她哪件好看? 顾双习努力把眼睁开,选了白色。边察长相偏向阴郁冷峻,常年保持寸头发型,做惯了上位者,矜贵傲慢的底色早已浸透骨髓,顾双习却更喜欢看他穿白衬衫。 白色能将他散发出的恣睢性情镇压些许,使他在不发号施令的时候,更像是寻常公子哥儿,而非声名赫赫的暴君。 她还是更喜欢韬光养晦、隐瞒锋芒的人。 边察果真换了白衬衫,又跑来让顾双习帮他选领带。他把脖子伸过来,低头弯腰,等着顾双习将领带挂上他的脖颈,打结后收紧压实,用领带夹固定。 然后边察抱着顾双习,再次和她接个吻,满面春风的:“我先去上班了,双习在家好好等我回来。” 上午时,医生果然登门拜访。姜疏音本来是边察的御用医师,在顾双习来到边察身边后,边察便把她指派给了顾双习。比起皇帝,姜疏音更喜欢和这位小姐相处。 她太乖了,有问必答,但除此之外的问题一概沉默。姜疏音看出她的不快乐,可那毕竟是皇帝的家事,她一个小医生有什么好说的?唯有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的事。 相比之前,这次的检查结果有好有坏。顾双习的营养不良有显着改善,体重却丝毫不见增长,体虚与宫寒亦一如从前。 姜疏音发觉她眉间情绪更重,遂问她最近心情怎么样。原以为她会继续保持沉默,不想她停顿一瞬,慢慢地说:“……我,最近,不开心。” 又问:“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你都会转述给阁下吗?” “很遗憾,是的。这是我的工作。”姜疏音用录音笔指了指房间角落的监控摄像头,“阁下很关心你,关于你的一切他都会过问,事无巨细。” 顾双习的神情表现出凝滞的状态,闻言缓慢地扯了扯唇角:“我希望他不要这么关心我。他的关心使我感到窒息。” 她断断续续地向姜疏音道出她的心病。她不喜欢被边察过度控制,也不喜欢被边察无时无刻地监视。她不喜欢边察从不尊重她的意愿,也不喜欢边察每次都道歉、每次都无所改变。 姜疏音越听越心惊肉跳:恐怕也只有顾双习才敢这么百无禁忌地指责边察了,其他人胆敢这样挑刺,估计早就被边察千刀万剐。 她想引导小姐,说些好听的话吧?别真的把边察惹生气,届时受苦的也只会是顾双习。于是姜疏音问:“那最近有开心的事情吗?” 她像也知道,这时就该拣些好话说给边察听了。顾双习说:“厨房做饭很好吃,学语言进步很快,昨天阁下陪我去逛游乐园……这些事,都让我很开心。” 却只字不提,昨天她哭着从占卜屋里走出来。 第十一章素描 姜疏音医生知道皇帝希望她多陪陪小姐,今天特地推掉其它工作,给顾双习做完检查后,便和她一起吃饭、聊天,陪着她画完一幅炭笔素描画,直到边察傍晚下班回家。 有姜疏音在的餐桌,顾双习明显更为放松。她吃饭、喝水,偶尔说话和微笑。边察看在眼中,不觉露出笑意,这份笑意却又被顾双习亲手截断。 因为边察发现,顾双习更愿意和姜疏音交谈,对他,则仅限于最基本的礼貌性对话。 姜疏音毕竟是皇帝近侍,最会察言观色,立刻引导顾双习,亲手为边察布菜。 顾双习并不了解边察喜欢吃什么,因此只是试探性地随机夹了几筷子,见边察全吃了,她以为他都接受,没有放在心上。 姜疏音却看得心惊肉跳,在顾双习下一次为边察布菜时,适时出声:“文管家,麻烦把这道菜撤走,我尝着味道有点怪,怕食材不新鲜。” 一直侍立一旁的文管家几步上前,撤走了那道菜。 文管家和姜医生都是边察身边的老人,知道他素来不喜欢芹菜,不过是因为顾双习喜欢,才会让厨房做这道菜,边察自己是绝不会把筷子伸向芹菜的。 偏偏顾双习不清楚他的癖好,给他布菜时下意识遵循了自己的口味,夹了好几筷子芹菜。 姜疏音本以为皇帝会把不喜欢的菜拢到一边,却不想他竟面不改色地全部吃下,只是为了不拂了顾双习的面子。一时姜医生心下唏嘘: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见到了小姐,阁下似乎只会迁就。 顾双习浑然不觉,自顾自吃罢了饭,坐在席上安静地等待其她二人吃完。 边察先开口:“双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必等我和姜医生。” 她没答话,拿一双水光潋滟的漂亮眼睛,巴巴地看着姜疏音。为避免被皇帝误认做假想敌,姜疏音硬着头皮说道:“阁下,小姐今天下午新画了一幅素描,想着要拿给您看呢。” 边察果然眉眼舒展,弯弯一笑:“双习竟然还会画素描?之前我可从来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顾双习本不打算向边察展示这幅素描画,可既然姜医生已经把她“出卖”,那她现在也骑虎难下。于是,等到他们准备把谈话阵地转移到楼上书房时,顾双习先走去楼下活动室,从画板上拆下了那幅画。 她来到书房,听见姜医生正在向边察汇报上午的体检结果。边察手边一杯咖啡,面上听得认真,见顾双习进来,先招手唤她过去,让她把桌上那杯热牛奶喝了。 他把手搭在她肩上,慢条斯理地抚摩着她的长发,忽而伸长手指,将纤细发丝缠绕在指间,又耐心地将它一一剥离。 最后,边察向姜疏音下了命令:“继续开调理宫寒的药方,其余的不用你管了。” 姜疏音领命离去,走之前同顾双习道别,她微笑着点点头。 书房门一阖紧,边察便将顾双习抱到腿上,手臂围拢,把她禁锢在他臂弯当中的咫尺之间。边察低头,和她鼻尖相抵:“你对姜医生说,不喜欢我控制你?” 顾双习颔首,自知此刻没有撒谎粉饰的必要,本就是她的实话。 他却沉默了一瞬,而后低声道:“双习,我只是想保护你。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仇视我吗?他们无法伤害到我,就有可能对你下手。你在府邸里待着,我尚能护你周全;但在府邸之外,即便是我,也恐有鞭长莫及之处。” 边察抚摸着顾双习的脸颊,眼神中的疼惜清晰可见:“我无法想象,如果你受伤,我该有多痛苦……何况你这么娇、这么弱,根本没法承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只怕等我得到消息、赶去救你时,就只能见到你的尸体……那将是我绝对不能承受的噩耗。” “所以,被我控制着、保护着,难道不好吗?”边察说,“就当是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你。顾双习默不作声。 边察谈及那些恶劣后果时,只关注他自身的感受。他说“我会痛苦”“我无法承受噩耗”,却绝口不提她可能遭受的痛楚。 他不关心她是否会被凌虐摧折、不关心她是否会流血流泪,他只重复一个概念:假如你受伤,我会非常难过,因为我深爱你。 为了避免“难过”,他决定要牢牢地把她控制。 顾双习感到啼笑皆非——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她宁愿边察痛快点、坦荡点,干脆承认:我就是一个极端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自私自利、全无下限,为着我的快乐,可以牺牲一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假惺惺地说些情话,试图合理化他那变态扭曲的控制欲。 身为被摆布的客体,顾双习又能说什么呢?唯有温顺地点一点头,回一句“好”。 他像终于满意,摸一摸她的头发,说要看那幅素描画。顾双习便在书桌上展开那张纸,给边察看画面内容。 许久不画,笔触略显生硬,但基本功尚在,几笔勾勒出静物大体轮廓,再排线、细化……边察看着看着,脑海中想象出顾双习作画时的模样。 她应当是坐在活动室里,稍稍向前倾身,目光全凝聚在面前的素描纸上,专心致志地描摹着静物。他喜欢她认真做事的表情。在他教她识字时、在他教她使用筷子时,她就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眉峰稍稍蹙起,抿着双唇,展现出性格中坚毅倔强的那一面。 边察喜欢这样的她,却又不希望她一直保持倔强。 他们刚建立亲密关系的那段时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做爱时,她甚至不会叫出声来。 每次都是把指关节咬在唇齿间,极力遏制着呻吟的本能,仿佛将“呻吟”视作失败的象征。 边察总在意乱情迷时,见到她那被咬得血迹斑斑的指节,热情消减大半,性欲却不减分毫。他就把她翻过去,从后面深深插入,一面把体重压在她身上,一面坚定地掰开她的手,在她耳畔诱哄她:双习、宝宝,叫出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伴随着愈发密集与用力的抽插,她终于低泣着呻吟出声,眼泪点点滴滴地打湿床榻与枕被。 她终于还是在他身下溃不成军。 边察亲吻顾双习的耳尖,嗓音不觉沙哑:“双习画得真好看。可以为我也画一幅画吗?我想放在办公室里,这样每天都能看到。” “您想让我给您画什么内容?” “就画那个石膏像吧,书房角落的那个。”边察抬抬下巴,示意顾双习看向窗帘的方向。 角落处单独摆放一方展台,其上端坐一尊石膏像,打版模特正是边察。它面无表情、眼神肃穆,看向窗外,貌似一位忧国忧民的帝王。 “那是两年前,边锦送给我的礼物,祝贺我执政十周年。”说着,边察又亲了亲顾双习的颈侧,“那时我还没有遇到你,总板着一张脸,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幸好现在你来了,下属和大臣们都说我柔和了许多,这都是因为你。” 顾双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像是开心:“真的?我好荣幸。” 她想从边察腿上下来:“阁下,我去楼下活动室取工具,拿回来画画。” 边察没有扣着她不让走,纵容地随她去了。顾双习下到一楼,空间里静谧无声,主灯业已熄灭,仅余角落里的小灯,昏黄光线为她照亮前路。 她摸进活动室,从橱柜中取出绘画工具。素描纸太大,顾双习想用小刀裁掉一半,捻着刀锋划过一周,却在最末端不慎割开自己指尖的皮肤。 她惊痛,伸手抽纸,包住伤口,避免血迹沾到素描纸上。然后她带上工具,回去书房,把石膏像挪到她常坐的沙发附近,开始认真画画。 边察或许是真打算把这幅素描摆在办公桌上,这样政府里来来往往的人,只要进了他的办公室,都能看到这幅画。想到这里,顾双习自觉不能画得太难看。她不希望……被他人看轻。 尽管在边察面前,那些人肯定会鼎力夸赞小姐画技高超,但在心里,他们一定是瞧不起她的。 笔触略微停顿,顾双习悄悄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她又何必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她这一生都未必会和他们真正照面。 她画得投入,很快便把石膏像描摹于纸张之上。 顾双习看一眼时间,不到九点,时候尚早,她有余力再画一幅。她便改变了石膏像的摆放角度,重新起笔,细细勾勒出边察的鬓角、耳廓与鼻梁。 她一向觉得他鼻子生得好看,既高又挺,偶尔蹭在她的脸颊上,偶尔也蹭在她的阴户上。他似乎着迷于用唇舌取悦她,喜欢看她丢盔弃甲的模样,却从没有强迫过她,将他的阳具包囊入口。 边察开完了视频会议,今晚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他抬一抬头,便望见她盘腿坐在沙发上,专注画画的侧脸静谧而又美好。 为着方便画画,她将黑发松垮地盘在脑后,用夹子固定,几缕碎发垂落在颊侧,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像在边察的心脏上挠痒痒。 紧锁了一晚上的眉眼终于放松开来,边察离开办公桌,坐到她身边,极自然地把她圈进臂弯,下巴抵在她肩上,看着她画完最后几笔。 顾双习将两幅素描全都展示给边察看,问他对哪张更满意。 他说:“我都喜欢,双习都送给我吧。”用手指点点左边那张,“这张放单位。”再点点右边那张,“这张放家里。” 又说:“双习,在画上签上你的名字吧,这是你送给我的画。” 第十二章舔舐(微H) 牵着顾双习去洗澡时,边察终于发现了她手指上的伤口。 他问她:怎么弄的?她如实相告:裁纸刀划的。眼见边察板着个脸,像隐隐酝酿风暴,顾双习连忙补充:“没事的,皮肉伤,很快就好了。” 边察没搭腔,取出医疗箱,先酒精消毒、敷药,再贴一圈创可贴。他说:“伤口这段时间都不要沾水,洗澡洗漱时注意一点。” 又叹一口气:“算了,我帮你洗吧,我怕你笨手笨脚的。” 洗澡时,顾双习谨遵君主谕旨,将受伤的那边手高高举起,避免沾水。 边察觉得她果然笨笨的,更觉得可爱,也没法同她生气,只好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看得她软绵绵地凑上来,贴着他索要一个亲吻。其实她只是想避开他的眼神,顾双习觉得太肉麻。 边察一向痴恋她的肉身,每每贴近,总要像虔诚的信徒一般,用双唇辗转吻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即使是在洗澡途中,边察也数次停下动作,低头吻过她的耳后、颈侧,亲昵地厮磨数十秒钟。 她却渐渐觉得痒,用完好的那边手推搡他,含糊不清地打包票:出去再说。边察跟着重复:“出去再说。”然后继续规规矩矩地给她洗澡。 刚到他身边时,她黑发刚刚及肩。到了现在,发梢已长至胸前。顾双习发量足、发质好,淌在手中,恍如墨云般流畅。给她吹头发是项大工程,须得有十足的耐心和毅力,边察恰好有独一份的专情。 吹风机呼出温暖的气流,熏陶得她昏昏欲睡,睫毛不住地发颤,单手托住沉重的脑袋,几欲倾倒在洗脸台上。边察一面端着吹风机,一面揽住顾双习,省得她来回晃悠,影响吹头发。 总算将头发吹至大半干,他送她去床上,自己再折回来洗澡。顾双习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意识飘飘忽忽,即将进入梦乡,身体却被人翻过来,双腿被摆成方便进占的姿势。 刚刚漱过口,边察的唇舌还裹挟着点儿凉意,贴在她的阴户上,带来些许薄荷般的清凉触感。他先是用舌尖,小心试探地舔舐着阴蒂,手指拨开阴唇,将整片阴蒂由上往下地舔弄一遍,又张开双唇,把它含入唇齿间。 边察用力很轻,牙咬住、或者说是含住阴蒂,轻轻扯动。顾双习只觉自己一颗心仿佛也跟着被往下扯,直直通晓到阴蒂那一点上,一齐被裹在边察逐渐变得温热潮湿的口腔里。 他用牙和舌,锲而不舍地取悦着这枚杏仁核,利用密布于其中的神经触稍,罗织成一张名为情欲的网,将顾双习网罗、捕捉,使她沦陷于其中,渐渐发出或急或缓的呻吟。边察的手指亦没有闲着,下滑探至穴口附近,沾着已然外溢的湿润,朝紧实柔软的内里探索。 蚌肉软而紧致,温柔地包裹着手指,进退都自由。边察索性弯曲指节,扩大接触面,缓慢而又沉着地向内顶入,直到整根手指全部沉没进那片潮湿的海。 海蠕动着从四面八方而来,要把咸湿的液体当作哈达,缠满他的颈脖。 边察离开阴蒂,舌头一路往下,沿着湿滑绵软的蚌肉,登堂入室,埋进她体内。情液泛着咸味,贴近他的味蕾与鼻腔,素有洁癖的边察却不觉得脏,一门心思地扎入顾双习的穴道深处,模拟着性器的动作,以极高的速度抽插——舔舐,直勾引得她略微弓起腰身,主动将阴穴靠近他的双唇。 边察却倏地抽离,双指并拢紧跟着插入,令她丧失了空窗期。顾双习被他刺激得身体发颤,双手不自觉抓紧床单,肌肤已覆上一层薄汗,像被蒸熟的虾,或者别的什么珍馐。 困意依旧深重,肉身却比平时要更为敏感,她清晰地感知到,边察的手指正在她身下飞速抽动着。他熟悉她的敏感点,故意用指尖抠住那处,反复多次地碾磨抠划,将更多的体液自她身体深处牵引而出,穴肉不停地收缩、颤抖,直到她忽地抓紧了床单、口中发出一声惊叫:边察立刻抽出了手指,目睹着她身下湿得一塌糊涂。 她在边察的唇舌与手指的交替刺激下高潮了。 刚刚泄过一次,顾双习全身都绵软,化在枕被里起都起不来。额间碎发被汗濡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双眸微阖、兀自喘息,忽而伸长手臂,用手来够边察。 “抱抱我,”她在潮水的余韵中撒娇,“我有点冷,很需要你。” 边察顺从她,沿着她手臂的方向,如一头慵懒的豹,躺倒在了她的怀抱中。他抚摸她、拥抱她,用还沾着海水腥味的双唇亲吻她。顾双习显然有些讨厌这种味道,下意识退缩,引来边察的低笑:“双习不喜欢自己的气味吗?这种味道意味着你已经成熟、你正在发情。” 她在像发情期的动物那样,散发出诱人的信息素味道,并吸引来了边察。 顾双习头脑昏昏,已经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只会把脸贴在他胸前,尽情汲取着他的温度。她已餍足,不自觉流露出爱娇的那一面,黏着他、缠着他,向他索取她想要的任何事物。 卧房里暖光灯昏暗,他们间距离很近,足够边察看清她脸颊边缘的绒毛,以及安静恬美的脸庞。顾双习抬起下巴,用唇印在他颈间,呢喃着他的名字。 “边察、边察……” “我在呢,双习。”他亲亲她的发顶,“我一直都在。” 她便微微笑着,把眼睁开一点儿,准他落吻在她眼睫。 边察喜欢这时的她。 此前他总把控不好性爱的尺度,总是兴奋过头,忽视了她的体验。明明是听得懂她的求饶和阻止的,也明明是知道她会受伤的,可临到头来,他还是一门心思地放纵自己,只想用更为粗暴的方式,向她倾诉他的爱意与欲念。唯有将性器深嵌在她体内、尽数射出精液,边察空荡荡的内心,方会觉得稍微被填满了些。 他喜欢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确认对她的控制与占有,并想要延长到永远。 今晚,他终于尝试做出改变,单凭唇舌与手指取悦她,没有过度的、自私的索取与挞伐,一心一意只想让她舒服、快乐,眼下这份愿望显然成真。作为交换与奖励,顾双习心甘情愿地靠近他、拥抱他,这种被她主动亲近的感觉,边察觉得,好像也很好。 以前,她虽然也会做出亲昵的举动,但他始终明白,那都是她不情愿、不得已的。他们地位如此悬殊,开端那样暴力,连带着这段关系,从来都由不得她做主。在他身边,顾双习郁郁寡欢,被迫成为一株菟丝花,而今却仿佛在试着,真正把根扎在他身上。 边察那颗空落落的心,似乎又被填进了些名为“顾双习”的物质。现在,这颗心脏开始变得有点儿份量了。 他只有亲她、吻她,万望她早早入睡,不要被噩梦缠身。他已是她生命中的大灾大难,不想要她再因外物劳心费神,毕竟她的喜怒哀乐,应当只能被他掌控左右。而他希望她开心。 第十三章割席 隔天边察起床时,顾双习尚陷在梦乡中。他没弄醒她,轻手轻脚地洗澡洗漱,换衣服时想起来她昨天选了白衬衫,唇畔不自觉逸出笑意,转手拣了一件白衬衫换上。 临走前还是恋恋不舍,回到床边,依然不敢惊扰她,只好自己单膝跪下、趴在床畔,小心地贴近她的睡脸,落下一吻即离开。旋即边察便觉得好笑,堂堂君主,何时如此缩手缩脚过? 只是一想到,面对的人是她,一切又变得心甘情愿、全无怨言。 没忘记把她昨晚画的那幅素描带走,另一幅就搁在府邸书房里。到了办公室,裁切成合适的大小,刚好放进相框,支在书桌一角,抬一抬头就能看到。 或许不该让她画那尊石膏像,他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的?边察暗忖:应该让顾双习画一幅她自己的肖像,他放在桌上,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她。 边锦敲门进来汇报工作,一眼就瞧见那个新来的相框,都不必特意查看,聪明的小宰相也能猜到是顾双习的手笔:“哥,嫂嫂送你的啊。” “嗯,她照着你送我的礼物,画了一幅素描。”边察主动把相框翻过来,隐含得意地炫耀给边锦看。边锦何许人精也,立刻连连夸奖,颇为精妙地控制着尺度,避免把嫂子美化得太过、反而惹得边察不高兴。 边察将顾双习视作他的私有物,不允许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对她有太强烈的兴趣与情绪。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儿时一起生活,长大一起共事,边锦早把边察的性格摸得透彻。 储君的必修课里从来都不包括有关“爱”的课程,边锦也认为边察天生便丧失感情能力,他兢兢业业地治国理政,只是因为他是皇帝。边察一向自视甚高,自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天下苍生皆系于他之一身,他必有义务与责任,承担起众生万事的期许。于是他就真的把这份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漂亮得当。 但在工作以外的场合,边察便表现得一言难尽。碍于身份,没人敢同边察交朋友,人人都要仰望他、追捧他,而边察也以为,这就是世界的本原面貌。他刚愎自用、我行我素,雷厉风行、不容忤逆。边察习惯控制一切,从人到事无一例外,抹消异端的方式同样直截了当:要么现在闭嘴,要么永远闭嘴。 他是暴君,恨他者众多,却无人敢真正挑战他的权威:作为皇帝,边察政绩斐然,登基以来做过不少实事、好事,在民众当中口碑甚佳。距离自然产生美,人民从未见证边察的残暴,只知他的圣明,因此热切拥护他、爱戴他,自愿承托起这艘龙舟,轻易颠覆不得。能力如此、声望如此,边察的皇帝之位只会越坐越稳。 也是近年来,关于边察的风言风语才渐渐流传开。多嘴者不敢在政事方面直抒己见,只好拣些大众爱听的桃色新闻,捕风捉影地吸引眼球、扩大传播。况且边察的确私德不佳,身边伴侣换了一个又一个,往往利用过一次即丢弃,全盘物化的行径引来大量不满,窃窃私语垒作乌云,压向边察。 他本来不在乎,但在流言蜚语愈演愈烈之后,还是决定着手进行舆情管控。人民群众当然更喜欢完美偶像,将“皇帝”造作“神明”,亦是巩固统治的手段。边察不允许自己这尊神像沾上任何一点儿灰尘,所以他要勤加打扫。 何况,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陛下,似乎确实应当迎娶一位皇后。人们还是更喜欢幸福圆满的发展,比如国泰民安、歌舞升平,比如夫妻恩爱、儿女绕膝,作为君主,边察更应该身先士卒。 基于种种考虑,亦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边察把顾双习捆绑在了他身边,扮演起“固定伴侣”的角色。 边锦清楚,边察选中顾双习,只是因为她柔弱、孤单、好控制,不像那些出身名门的贵女,身后势力不容小觑,边察若从她们中选人,恐怕后患无穷。 独裁专断的皇帝不怕麻烦,但“麻烦”本来就是越少越好,既然已经有了“顾双习”这样一个最佳人选,边察又何必再给自己增添负担。 打一开始,边锦就知道,边察与顾双习间的所有故事都是做戏、都是表演,那些恩爱与专情,全是为了“造神”而精心排演的剧本,因此边锦从未把顾双习放在心上。 只是随着事态发展,边锦敏锐地察觉到,边察似乎正在向着失控边缘飞驰,即将脱离轨道。 和顾双习相处时,边察似乎真的很享受。 他习惯用双眼去追踪她的动向,习惯把她保留在视线与双臂的控制范围内,习惯关心她、顺从她、宠溺她……无数个微小的习惯,堆迭累积在一起,逐渐变成一堵难以突破的屏障,把边察困囿于其中。 他将越来越在意顾双习,越来越执着于确认她的归属权,她的逃离、亦或外人的涉入,都将牵动边察的情绪。 作为弟弟也作为臣子,边锦不希望边察与顾双习的故事继续发展下去。 身为皇帝,有“弱点”不是好事,何况是边察这种树敌颇多的皇帝。可边锦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敢说,他确信他若是建议边察同顾双习割席,他的好皇兄只会先和他这个坏皇弟割席。 而今好像也唯有祈祷,祈祷一切的确尽在边察掌握之中,千万千万不要把这头阴晴不定的狮子惹毛。 - 临近下班,讨论却还没有结束。 边锦和翁告书并排坐在会议桌后,一面听着边察的指示,一面在稿纸上速记,偶尔发表意见,边察或驳回、或认可,却迟迟无法敲定最终方案。见他频频看向腕表,边锦偷偷给翁告书使眼色:喏,我们马上就要解放咯。 放在以前,法定的下班时间于边察而言,基本等同于不存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精力体力俱佳,常常自愿加班到夜间十二点,或者干脆通宵,连累着近侍们也跟着“自愿”加班,比如宰相边锦,比如御用书记官翁告书。 但在遇到顾双习后,“到点下班”也成了边察表演的一部分,美其名曰:我要回家陪双习。 不论理由几何,准点下班总归是好事,边锦因此常对嫂嫂怀有感恩之心:多谢您按时把我哥带回家,助我脱离苦海。 按照边锦对边察的了解,皇帝应当会在下班前的最后几分钟里确定最终方案,然后收拾东西回家。可惜经验主义这次并没有生效,因为边察说:“准备下班吧,一起回南海湾吃个饭。” 皇帝府邸便在南海湾,边察此话意在把这场讨论延续到餐桌上。 虽有失望,但念及皇帝府邸里的御厨厨艺了得,烧得一手好菜,边锦迅速原谅了加班,笑眯眯地应了声“好”。边察继续道:“叫上都柏德和江断鹤,我们几个也好久没聚了。” 闻言,边锦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边察此言一出,即确认了这场聚会的性质:与工作无关,单纯是家人朋友间的一场小聚,大家大可以敞开了聊。 叫上都柏德和江断鹤,几人坐进边察的车。路上虽偶有堵塞,但大多数时候畅通无阻,除了中途边察忽然按下呼叫键,对司机说:“停车。” 然后他下车,过了十分钟方回来,手上多了一样礼盒。面对边锦探究的眼神,边察竟有耐心多解释一句:“顾双习挺喜欢这家的点心。上次你过生日时,我看她吃了很多。” “嫂嫂有品,我也爱吃。”旋即边锦疑心这样回答太僭越,连忙转移话题,“哥你怎么亲自下去买?身边也没带个人,太危险了。” 边察顿了顿,像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一看到有这家店,只想着她喜欢吃,居然什么都忘了。” 第十四章聚会 顾双习今天在门口接边察回家,见他带了其他四人回来,她的表情有点儿懵。 虽然她不太记人,但对这几位边察近臣还是略有印象。见到了顾双习,几人纷纷鞠躬,倒把她吓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边察先开口:“先换鞋子吧。” 皇帝府邸向来不缺访客,边察此前经常在家接见大臣与民众代表,他的那些性伴侣亦在其间。只是在顾双习入住府邸后,边察念及她不喜欢社交,便主动回绝了大部分的访问请求,改在了政府接待。 他这样做,当然也有他的私心:自从他向外透露了“顾双习”的存在,就有无数人想要同她见上一面,想亲眼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叫向来风流滥交的皇帝就此收心。 边察不介意将过去摊开给顾双习看,却不喜欢经别人之口、向顾双习道出他的曾经。他不是个正人君子,更不是个完美情人,但那也不该由“别人”来坐实他的形象,边察宁愿自己说。 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向顾双习坦白他那混乱的两性情史:边察仿佛在回避这个话题,不愿让她知晓。 像是害怕她知道以后,会更加地疏远他。 也不知幸还是不幸,顾双习从未问过他相关问题,那些关于他的过往的问题。 对他,她一点也不好奇。她安静地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吃饭、看书、睡觉,自得其乐地活着,尽管她的安稳生活完全扎根于他的庇佑。 顾双习显然是个不太称职的“宠物”,甚至都没有学会“讨好主人”,可边察也不介意。说到底,那时选中她,全是因为她易于被控,眉眼间又裹挟着一股莫名的韧性。而他想把这份韧性磨砺作顺从。理由仅此而已。 厨房早得了指令,今晚施展拳脚,做出满桌美味佳肴,用以款待宾客。边察坐主位,顾双习衬在他旁边,其余四人则沿桌而坐。 吃饭时,边锦、翁告书继续和边察讨论下班前未竟的话题,顾双习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索性她也不在意,只管专心吃饭。 边察一面听着边锦与翁告书对比不同方案的优劣,一面分心给顾双习布菜,半强迫半诱哄地让她多吃点肉。顾双习一旦露出“不喜欢”的表情,他便说:“你太瘦了,再不多吃点,明天刮风就能把你吹走。” 顾双习没接话,边察的态度和发言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尤其现在餐桌上还有外人在。她只好默默地把碗里的饭菜扒拉进嘴里,随后便起身想走。 又被边察用手掌按回了椅子上,再添了一碗汤给她。 边察开口打断了边锦和翁告书,三言两语拿了主意,让翁告书明天照着他的想法去做方案。然后边察双手交迭,摆出一个放松的姿态:“私人聚会,公事少谈,换个有胃口的话题。” 边锦看出来,他是想把顾双习也拉进这场聊天里,便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走穴嘉宾:“嫂嫂,最近帝都里有好几个画展开幕,策展人同我关系好,送了我入场券。听说你对艺术颇有造诣,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赏光?” 他打个响指,顺便给边察递去眼神:“哥,要是嫂嫂有兴趣,你可不能用工作推托,拒绝陪嫂嫂一起去哦。” 边察没搭腔,只垂眸看着顾双习,等待她的回答。 她果然摇头,嗓音既轻又柔:“多谢小阁下的好意,但是不必了。我不喜欢出门。” 顾双习看向边察,用眼神将他同边锦连成一线:“如果你们都对画展感兴趣,可以一起去参观,我就不去了。” 首战即折戟,边锦亦无奈,更不可能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边察还在旁边看着呢。都柏德惯会看眼色,立即转移话题,谈起他的母校最近恰逢百年建校纪念日,庆典办得颇为隆重盛大,都柏德作为荣誉校友,被校方邀请发表演讲。 都柏德讲得动情,顾双习听得入神,边锦见她爱听,连忙也来分享自己的母校。翁告书和边锦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因此在边锦讲述的过程中,他也会时不时插上一句,从另一个视角补全那段少年时光。 边察听着,淡淡露出笑意:“之前你还在上学的时候,我都没怎么听你说起过这些事。” “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并不会认真听我说话。”边锦貌似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以前的哥真的很无趣,满脑子只有公事啦、政治啦,压根不关心其它东西,就算我和爸爸死了,你恐怕也只会想:要怎么安排工作,才能把这场国葬办得风风光光?” “还是在遇到嫂嫂以后,你才变得稍微有了点儿人情味。”边锦说,“至少学会关心人了——虽然也没有多关心我。” 他转向顾双习:“但我还是要感谢嫂嫂:多谢你把我哥从云端拉到了人间。他终于不像个毫无感情波动的石像了,他有在慢慢地长出血肉。” 顾双习的华夏语水平尚不足以让她理解这个比喻,她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石像长出血肉的画面,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但她知道,此时应当作出表示,于是接了一句“真的假的?”。 边锦和都柏德瞬时点头如捣蒜,你一言我一语地向顾双习举例证明起了边察为她做出的“改变”。都柏德说,以勤政而闻名的皇帝陛下,此前十二年几乎天天加班,但自从顾双习出现,边察就突然满足于到点下班,只为了回家陪她;边锦说,在我哥前三十年的人生里,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少得可怜,我从没见过他眉毛的倾斜角度超过十度!但自从嫂嫂你出现,我哥的表情立刻丰富了好几倍,他甚至学会了笑! 顾双习越听越想笑,完全是被无语到了。 她看边察一眼,单手托腮,慢慢地逸出一丝微笑:“原来我让阁下改变这么大。” 灯光下,她黑发雪肤、巧笑倩兮,看得边察喉结轻滚,几乎想要低头吻她。 她却忽然收回了视线,手端着那碗汤喝了起来。 边锦觉得时机正好,连忙趁热打铁:“而且呀,嫂嫂,今天我们坐我哥的车,上南海湾来。路上他突然说停车!——我们以为出什么事了,结果他居然只是为了下车、去买你爱吃的点心。” 他看向边察,有意挤眉弄眼,增添戏剧效果:“哥,那盒点心呢?还不拿出来讨美人欢心吗?” 边察唇畔噙着笑,摆一摆手,文管家立刻把点心盒子端了进来,呈到顾双习面前。她垂眸扫去,认出来那家点心铺的商标,一时出了神。 她会记得这枚商标、喜欢它家点心的味道,无非是因为,她刚来边察身边时,起初他黏了她好几天,后来终于肯出门去上班,她由此获得了宝贵的独处时间。虽然短暂,但她分外珍惜。 那时她窝在起居室里看书,女佣送点心进来,包装盒上正印着这枚商标。点心制成精致的花朵样式,皮酥馅丰,吃在唇齿间,却泛滥出自由的香甜气息,使她明白自己暂时不必在边察的目光中担惊受怕。她是因此才偏爱这家点心铺的产品。 这款点心与她的自由和快乐息息相关,却不该在此时,由边察拿出来。 甚至还被边锦标榜上了“爱你”的标签。 顾双习觉得荒唐,又明白席上众人,无人可理解她的心情,索性收敛了情绪,抬手取了一枚糕点。 糕点款式新近改良,不再仿花朵形状,转而参照帝都里的名胜古迹,做出精细的廊柱与翘檐,躺在礼盒中,瞧着便叫人心生欢喜、不忍下手。 顾双习面无表情,咬掉一半,将剩下一半送到边察唇边。 他目光沉沉,把她攫住,一面瞧着她,一面把剩下半边糕点吃进嘴中。迎着边察的注目,顾双习柔柔一笑:“谢谢阁下,惦记着我爱吃。” 边锦继续和其他人拉家常,有他在的场合永远不缺话题。 边察时不时插上几句话,得来其余几人的回应。他有意想让顾双习也参与进来,可顾双习神情淡淡的,心思早已不在宴席和聊天上。边察担心若是强行把她留下,反而惹得她不开心,便拍拍她的肩膀:“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她转过头,再次露出微笑:“多谢阁下。” 顾双习离席以后,桌上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边锦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嫂嫂可算走了,她坐在那里,我都不敢乱说话,生怕哪句话就冒犯到她了。” 都柏德笑着应和道:“不至于,小阁下,小姐她脾气很好的,轻易不会生气。” “她是不会生气啦,我只怕我哥……”边锦撇撇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一我哥借故向我发难怎么办?” 边察没接茬儿,转而冲文管家打了个手势,让后者拿些酒来。 几人中除去江断鹤和翁告书不饮酒,剩下三人皆是海量,一时酒精劲头上来,桌上大小吆喝不断。连向来严肃的边察也不觉放松了眉眼,以拳抵额,笑着看边锦和都柏德猜拳,赢家倒酒,输家罚酒。 边锦面若桃花,兴奋不已,说话声音不自觉放大了一些,忽而被边察拍拍肩膀:“小点儿声,她还在楼上看书。” 一句话倒令边锦酒醒了大半,悻悻撇嘴:“哥,你真扫兴,要是真顾忌着她的感受,就干脆别让我们来你家吃饭。” “你明明知道的吧?嫂嫂她不喜欢和我们接触。” 第十五章孤岛 直到深夜,这场聚会方收了尾。 府邸有为这几位近臣预留客房,因此今晚他们便直接宿在了南海湾。边锦早喝得神智不清,须得被江断鹤搀扶着,才不至于软绵绵地栽倒在地。 他向边察摆手:“晚安——哥。” 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皇子,不必为任何事烦忧,因为父皇和哥哥都会挡在他面前。 边察示意江断鹤扶边锦回房休息,又见都柏德和翁告书也各自去睡了,这才上了楼。 一面往上走,他一面把沿途的灯都关上,直到主卧门前。边察关掉了走廊上最后一盏灯,然后推门而入。 床头柜上为他留了一盏小灯,一团暖黄照亮床榻一畔。 顾双习背对着那团暖光,将脸埋进枕头与被褥里,已然睡熟。 边察想看看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顾忌着身上与口中尚沾着酒气,不想让她闻到。他只好站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默默地望了一会儿她的睡脸。 不知怎的,想起来今天在餐桌上,她听着边锦等人讲述学院生活,不自觉流露出的向往神色。 人是群居生物,离不开社交。顾双习虽然每天都有边察陪她说话,但这远远不够;尽管安琳琅是她的贴身女佣,可毕竟主仆有别,能聊的话题极为有限;姜疏音更不可能天天都来陪她,医生工作忙碌,能为顾双习腾出一整天的空闲,都是因为她是边察的枕边人。 在边察的隔离和控制下,她是一座孤零零的岛屿,漂浮在无边际的海洋中,既无法同大陆链接,更不可能牢牢扎根。 她大概很向往边锦口中的学校生活。 在那里有同学、有老师,有每天可做的事情,有每日必修的课程。她将获得社交,及与之相关的能量和满足感。这些都是“边察”给不了她的。 他们都只是孤立的人,即便走在一起,也不能成群。 边察洗澡洗漱,上床睡觉。 他熄了灯,在黑暗中摸索到她,双臂将她牢牢地圈在了胸前。 似是觉得不舒服,顾双习于睡梦中发出模糊的呓语,四肢作势挣扎了一瞬,便又继续蜷在边察的怀抱中,不再动弹了。 边察垂首埋在她颈间,轻柔地亲吻着她的肌肤,手臂不觉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她嵌入他的骨头缝隙里。 - 此时,顾双习却在梦境中,再次经历她此生中最不愿面对的那段记忆。 那时她刚刚穿越,时间地点人物,她全都陌生,语言都不通,即被几名全副武装的军人推搡着上了运输车。 车厢里挤满了女孩,素白的脸惊惶的眼,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几何,唯有在当下抱团取暖,小声讨论着各种可能性。 顾双习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她心乱如麻,只能先找个角落坐下,预备静观其变。 军人把她们带到了一处建筑,命令她们把衣服脱光。 女孩们有如货物,被一一审查、点评,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出去。顾双习属于前者,紧接着便被带去下一个房间,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用动作与眼神示意她,躺进那处棺材般的设备里。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那就是她的棺椁。 然而女人只是用光线,来来回回地扫描着她的身体,随后便打开设备,将一条雪白长裙、一份纸质资料塞进她的怀里,面色冷淡地让她从另一扇门离开房间。 顾双习穿好白裙,抱着那份资料,经过走廊,抵达又一个房间。在那里,她见到了都柏德。 当然,那时她既不知晓他叫都柏德,也不知晓他要做什么。她看过去,第一直觉他好高,如一座沉默的黑塔,横亘在房间中央。男人看过她的资料,再将她打量一圈,颔首摆手,让她进去下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里,挤满了和她一样、穿着白裙的女孩。她们自发地三两成群,神情紧张地说着什么,时不时比划一个手势,用手指向天上,表情预示着不祥。 顾双习依旧不懂,索性继续躲在角落,试图整理思绪——她确认自己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这里既没有父亲,也没有家。她被抛弃在此,孤身一人,前路亦茫茫。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房间里嗡嗡的交谈声都渐渐地低了下去,女孩们分散开来,去做自己的事。 直到门突然再一次被打开,进来两名军人,带走了顾双习。 她跌入更深的茫然中,被他们左右押住手臂,推着往前走。走过一段漆黑幽长的走廊,尽头一扇门打开,她认出来是方才见过的、那名黑塔般的高大男子。 男子却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房间中央。 她注意到这间房间光线充足、装修考究,几名衣冠楚楚的男士候在此地,被他们围在正中央的,则是一位尤为出挑、挺拔的男子。 男子黑发黑瞳,亦着一身黑衣,衬托得皮肤苍白如大理石,连带着乌黑眉眼,都好似蒙上一重冷冽的煞气。可他看向她。 他开口问话,口吻倨傲,流露出习惯发号施令的高高在上,这份傲慢却无法震慑她分毫,因为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顾双习迷茫地张着嘴,试图解释她的不理解,直到男子察觉她的异样,换了一种语言——她终于听明白,他在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告知她的名字:Cecily Grant。在她出生前,母亲便敲定了这个名字,可母亲却没有机会亲口如此唤她:母亲死于难产,是父亲独自将她抚养长大。 她注意到,在得到她的名字后,男子没有表现出“问题被解答”的释然神情,他只说:“你跟我走。”然后她就只能跟着他走,因为房间里的其他人全都聚拢过来,把她牢牢地困在人群中。 她没想过逃跑,只觉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她跟在男人身后上了车,隐约猜到他是要带她回家,回他的家。那一刻她恍恍然地意识到,或许她已永远回不去她自己的家了。 从她降临在这个陌生世界、同这个男人相逢开始,她便成为一叶扁舟,被紧紧地缚在了他这根木桩上。此后任凭风高浪险绝,她亦不能挣脱开那条缆绳。 她第一次来到南海湾的皇帝府邸,首先被此处的漂亮景色惊艳。 不论是府邸建筑本身、还是与之配套的花园与草坪,无一处不精致秀美、堂皇富丽。身着统一制服的仆佣在大门外排成两列,迎接他们归家。尽头伫立着另一名中年男子,两鬓已染斑白,见到了顾双习,先惊讶地挑起眉毛。 男子平淡地介绍道:“文阑,府邸管家,以后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就直接找他。” 文管家立刻堆砌出灿烂的微笑,向顾双习鞠躬行礼:“竭诚为您服务。” 她不知所措,求助般地看向男子,他却似被这一眼取悦,忽而伸手牵住她,带她走进了府邸。 他领着她把府邸上下参观一遭,逐一介绍房间的用途,最后在一扇门外停下脚步。他说:“这里是我们的卧室,以后我们就睡在这里,我们一起。” 男子推开门,她看清卧室内的装潢。除去床柜桌椅等必要家具,房间内再无多余物件,连床品都是纯黑的,整体氛围清冷、肃杀,像极了他这个人。顾双习愈发不确定他的身份,更不知道该怎样同他相处,直觉一阵寒气自脚底板升起,侵袭至天灵盖处。 然后,他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臀。 男子轻声说:“现在去洗澡。” 第十六章双习(H) 她记得那天,她洗了澡。 男人没有另外给她拿衣服,她只好在身上围了一圈浴巾,就那样走出来。 他已经在别处洗过了澡,正坐在床沿等她。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视线触及她的瞬间,一时怔愣。 然后他说:“过来。” 她有意拖延速度,尽管她明知这不过是徒劳。 望见她犹豫迟缓的脚步,男人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在她离他仅有一臂之遥的距离上,骤然伸手、将她扯进自己怀中。 此前,她从未和父亲以外的男人有过肢体接触。即便是父亲,在她十四岁以后,也鲜少同她拥抱。陌生男子的气息与热度,令她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她却明知她无法逃跑,也无路可逃。 大床极软,她陷在被褥间,仿佛落入云端、即将沉眠。 然压在身上的男性躯体又是沉重的、健壮的,是睡梦中难以忽略的重压,何况他还正在将亲吻烙印在她的身上。男人下巴上的胡茬儿稍稍冒了尖,蹭在她皮肤上,引起瘙痒感,进而诱发战栗。 仿佛察觉到她的恐惧心情,他的吻转化为安抚地、轻柔地,仿佛势要用这种亲密接触的方式,使她向他完全地打开自己。 遭遇危险的蜗牛会下意识将自己藏进壳中。 她无处可藏,连最后一条蔽体的浴巾亦被扯开、扔掉,把她完整地、赤裸地展现在男人的眼前,由他观看、赏析,以食客与买家的身份,决定要从何处下刀切割。 他先将脑袋埋在她颈间,贪婪汲取着体温,以及与他同款的沐浴露的清香。大餐业已上桌,宾客不必急着动筷,今夜漫长,大可以慢慢享用。 男人手指修长,指腹与指侧俱因多年的习武与写字而生出片状厚茧,抚在少女柔软细腻的身躯上,所到之处皆引发一阵浪潮般的颤抖。 仿佛是于心不忍,亦或者出于戏谑,他安慰她:“不用害怕,这本是一桩好事,我们都可以从中得到快乐。” 然后,他的唇和他的身体一起往下挪动,从锁骨到胸乳,再到袅袅一握的腰,最后是双腿之间。她想踢他,腿根却被男人施力按住,不允她乱动,更不准她反抗。 他将亲昵暧昧的吻落在她的大腿内侧,再缓慢上移,直到鼻尖抵住阴蒂。 先是轻轻呵气,再用手指扒开大阴唇,暴露出最内里的细嫩蚌肉。他用唇舌去衔它舔它,犹如在餐盘中追猎那条滑腻的鱼儿,在它尚未死透以前。这是一块从未被开发的处女地,经受不起任何开垦与拓荒,一旦耙齿落下,即是要见血的。 他经验丰富,即便此前极少亲自俯首取悦性伴侣,也仍旧显得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控。 像念及她是初次,怀着近似于怜爱的心情,努力让她好受些,于是用唇舌与手指,使她变得酥软潮湿,彻底融化在他的口腔中,将蜜和奶都沾在他的舌尖、他的鼻尖,再被他吞入腹中。 被掖在掌心的大腿根部,痉挛感愈来愈强烈,直到男人的舌尖灵活地向上一顶,将发源自身体最深处的滑腻与热潮全勾引出来。连带着她全身都颤动、绵软,从极致的紧绷到极致的酥麻,剧烈的快感冲击得她眼前发昏,连呼吸都忘记一霎。 非要他重新覆上她的身体、以双唇封缄她的嘴唇,她才在他的怀抱中重新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他的唇舌上还沾染着淡淡的咸腥气息,不讨厌,只是有些怪。她不理解自己身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味道,既陌生又好奇,小心地探出舌尖去尝,又立即被他捕捉、缠绕,拉扯得她舌根都生疼,在他身下发出抗议般的模糊呻吟。 男人轻笑,手掌拍拍她颊侧:“舒服了?”口吻轻佻、狎昵的,同他之前的冷淡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几乎迷惑到了她。可她仍置身餐桌,而他依旧是食客,酒醒至恰当,如今该摇铃开饭了。 他跪在她腿间,将她的双腿分至最开,令腿间那处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龟头抵到穴口处,却不急着一蹴而就,而是先用手指压着,不紧不慢地从阴蒂摩擦到穴口,如此反复多次,将湿液抹遍她的下体。 审判迟迟未至,让她深尝恐惧不安的滋味,再在她完全崩溃以前,将整根性器毫无保留地嵌入至底。 她身材比他要娇小得多,身下那处更因未经侵入,而呈现出自然紧闭的状态,仅在月经期稍稍敞开,让生命的源流涌出。 而今此处被巨物强行破开,即便已有充足润滑,她依然在那一刻感受到了锥心刺骨的痛楚,仿佛整个人都从那处被撕裂开来,分作独立的两半。 可她分明还是完整的、一体的,仍被他禁锢在身下,以阴茎贯穿至最深处。男人明知她的痛苦,却仿佛不愿再待她温柔,只管紧箍住她的腰,一次又一次地坚定插入,用最直接的方式开疆拓土、强迫她的身体适应。 她痛呼,全无方才的舒适和快感,直觉自己是一条溺水的鱼,在窒息与干涸以前,每一次鳃片的鼓动,皆将牵扯起一阵席卷全身的剧烈疼痛。 血管里的氧气含量迅速降低,水滑油腻的鳞片表面亦在快速干燥,捕鱼者还要走上沙滩,将她捞起后掷入渔筐。 她流下眼泪来,连带着下身处一起鲜血淋漓,混杂着生理本能分泌出的、自我保护的粘液。 第一次,他结束得很快,将精液全射在她身体深处,再把阴茎抽离出来,犹如拔掉一枚软木塞。 精液混着血色一起流到她的腿根、以及身下的被褥上,她的泪水仍在淌着,把那一双漂亮的眼眸都洇得通红,眼波颤颤,无端令他心头一动。他抬掌抚过她的眉心,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全记在脑中,而他说:“从此以后,你就叫双习。” 为什么要给她取这个名字?其实他也不太拿得定主意。 只是觉得她好轻、好软,落在床上与他的掌心,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如果不牢牢地攥握在指间、再小心地脱水、制作成标本,她便会即刻焚毁于高温烈焰当中。 他将手指嵌入她指间,强迫她同他十指相扣,伪装出伉俪情深的表面。男人躺在她身侧,用阴影把她笼罩,双唇吻遍她的全身,每一处角落、每一寸皮肤都不愿放过。 每落下一枚吻,他就叫她一次,叫她“双习”,一直叫到她不得不做出回应,用嘶哑的声带“嗯”上一声。 不应期很快度过,他捏住她的手掌,将她在床上翻了个面,握住腰部令她翘起屁股,他再从后面把阴茎送进去。 这次过程要顺利得多,她的身体自动自发地分泌出湿液,帮助他畅通无阻。后入的姿势又使得小穴愈发紧张,绞得他不自觉哼出声,旋即泄愤般地把一巴掌落在了她的屁股上,像仇恨她叫自己缴械投降。 可他又亲她、吻她,摸她、揉她,附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唤她“双习”。一定要用这个名字,把她原来的名字给挤走、替代,强迫她从名字上就完全属于他。 她被他顶撞得头昏脑胀,只一味顺从着他,脑袋被他捧着往后转,双唇被他啃得咬得肿起来,下体那处被反复进占碾磨的地方亦传导来丝丝缕缕的痛感与快感。 无数重感官感受,复杂又混沌地交织在一起,逼迫得她数次前往至高点,被他抱着压着彻底溃败在床,一身软肉被掐咬出斑斑痕迹,成为被他佩戴在胸前的勋章。 直到他终于满意,再次射在她体内,才大发慈悲地准许她昏睡过去。 但在意识沉入黑暗以前,她又一次听见他呼唤她:“双习。” 这一次,她没有回应他。而他仿佛也不再需要这份回应,而是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在了他的胸前。 他说:“我叫边察。” 边察。她在心中默默模仿着这两个字的发音。虽然不理解它们是什么含义、具体又要如何去写,但她知道她必须记住,且等她下次醒来,一定要对着他的脸,准确无误地复述他的名字。 那样一来,或许他会开心点,就不会再像今晚这样折磨她。 第十七章匕首 之后的故事,可以直接衔接到现在。 她醒来,成为“双习”,及这座府邸的“女主人”。边察开始教她华夏语,领着她出席各种各样的宴会与活动,白日里把她捧到所有人面前,黑夜中将她亵玩至全无自尊与脸面可言。 这样的日子,她已过了数月。 顾双习几乎快要习惯了,习惯早上在那张大床上醒来,习惯午后接受边察的电话盘问,习惯傍晚听见边察归家的关门声。她只管每天埋头识字,将语言方面的天赋与才干发挥至极致,只有强迫自己忙碌起来,才不会觉得人生无望。 但是在深夜时分,在她睡熟以后,仍会为梦中所见而流下无意识的眼泪。以前是因为梦见了家,今夜是因为梦见了她与边察的初见,连带着初夜那晚经受的苦难,一切都叫她的眼泪难以遏制。 直到边察把她叫醒,顾双习方才惊觉,她的泪水已将半边枕头浸湿。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暗,她又大梦初醒,眼前尚模糊一片,只看得清边察的大致轮廓。他正俯身朝向她,细细观察着她爬满泪痕的脸庞。 边察用沾过凉水的手帕,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一面擦去她的泪水,一面温柔地问她:“梦到什么了?哭成这副惨样。” “……我梦到我们的第一次。您强奸了我。”她说。 闻言,他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不好。”随后话锋一转,“但是双习,之后我一直有在尽力地补偿你。你想做什么,我就放手让你去做,看书、外出、画画,这些事,我从没有反对过你;你不想出席某些场合,我也顺从你的想法,从没有强迫你来;就连在床上,我也比以前收敛了很多,至少我现在很少把你弄到受伤流血。” 顾双习卧在被褥与枕头间,一张脸藏在如云黑发中,显得苍白羸弱、纤瘦可怜。面上泪痕未尽,双眸绯红微肿,整个人笼在一重病态的破碎感中,边察见了,自觉怜爱疼惜,低头去亲吻她的眼皮。 一边亲一边问:“双习说这些是不是实话?我为你改变了这么多,这难道不是我对你的补偿吗?你还有哪里不开心呢?我知道我们的开始不够美好,但我相信我们的以后一定是幸福的,只要你一直听话地待在我身边。” “可是如果您以后不再需要我了呢?等到那一天,我是不是只可能被抛弃?” ……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尽管他们各自心知肚明,这段关系只是一场单向操控,顾双习作为边察的工具和垫脚石,持续发光发热,直到他不必再利用她来巩固人设。 可他们也从没有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而是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和平,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寻常伴侣,聊天、相处、做爱、共眠,将每一桩亲密行径都做尽,连情话与表白也一齐移植。 一旦顾双习一语道破这重伪装、把真相摆到台面上来说,那事情的性质就变得不一样了。 边察为她擦脸的动作一顿,在这凝滞的几秒钟里,顾双习险些以为他决定了要用这块手帕闷死她。 他是刚愎自用的独裁君王,眼睛里最揉不得沙子,忤逆者往往只有死路一条,何况是身为“工具”的她。工具不够乘手,当然必须换掉。 但边察并没有对她动手。他拿着手帕下床,走去浴室洗了一遍,又回来继续给她擦脸。 男人手掌垫进她颈后,扶着她坐起来,把枕头抽到她身后垫着;将散发拨开,袒露出一整张脸蛋,用湿帕轻轻擦过一遍,这才又扶着她躺下。 他再去一趟浴室,回来后在床上半侧过身,手臂将她揽在怀中。 然后边察终于开口说话,嗓音低沉而又柔和,带着懒洋洋:“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抛弃你?” 顾双习心知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索性一声不吭,背对着他蜷缩起身子,伪装成逃避现实的虾仁。 “我不会抛弃你的,我会一直把你留在这里,你会一直是府邸的女主人。”边察说着,手掌越过她的身体,捉住她搁在胸前的手。他攥着她的手,手臂将她环抱得更紧,直到她隔着后背,仿佛都能感应到他的心跳。 “我今年叁十岁,运气好的话,应该还能再活个五十年。”边察低笑,显然对自己的运气十分自信,“到了那时,双习也快七十岁了,说不定还比我先死掉。我们起码还有五十年可以在一起,我相信这五十年里,你一定会过得比谁都要幸福快乐。” 他说:“我们可以周游世界,体验你想体验的任何事,去看你想看的所有风景;我们可以结婚、生子,陪伴着我们的孩子长大,听他们叫我们爸爸妈妈……一生中能感受到幸福的事儿就这些,而我觉得这五十年足够我们一一实践。双习,你在害怕什么?” 边察抱紧她,嘴唇贴在她耳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你也不要想着摆脱我。除非死亡将我们分开,否则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恐惧感攫取了她的心脏,顾双习不得不转过身来,瞪大一双惶恐的眼睛。 “为什么非得是我?”她质问他,以绝望的口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强奸和囚禁还不够,还要继续被你控制几十年?我现在就想要去死。” “你当然可以去死,但我确信姜疏音肯定可以把你救回来。”边察恍然未察她的怒气,仍饱含溺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而且你要是去死了,那其他人怎么办呢?你清楚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失去你只会叫我更肆无忌惮,我不介意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可是你呢?你会介意的吧,这天底下那么多条性命。” 顾双习嘴唇翕动,犹自强作镇定:“我怎么可能……会介意……我甚至都不认识他们。” “你拿他们威胁我,算是下错了一步棋。”她说话时坚定了许多,仿佛如此便能提高话语的可信度。 边察不为所动,手指缠绵地绕着她的发丝,口气很无所谓的:“最好真是。”随后他按下床畔的呼叫铃,吩咐安琳琅进来。 顾双习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恐惧感愈发强烈,接近铺天盖地,几乎要把她压垮。 安琳琅是训练有素的专业女佣,深谙随叫随到的工作准则,因此边察的命令下发不足一分钟,她便敲响了房门,得到阁下的首肯后,方开门进来。 进来后也不敢多看,垂首垂手立在门口的地毯处,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步指示。 边察腾出一只手,伸向床头柜,从抽屉里摸出一柄匕首,扔到了安琳琅脚畔。 冷冷地下了指令:“把你的手砍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倘若失去了双手,安琳琅就废人没有什么分别了。 顾双习毫不怀疑,边察一定不会给安琳琅安排医生,更不可能让她安度余生。他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弹指间掐灭数人的生命之火,而他甚至不会沾染上分毫尘埃。 可也正因他是权威,安琳琅必定会照着他的话去做,否则她只会落到更惨烈的下场。两害相权取其轻,失去双手总好过遭受无法预估的折磨。 但是……“不要!琳琅!不要听他的……”顾双习心急如焚,想要抬头看看安琳琅的动作,又被边察强行按回去。他重复道:“砍掉你的手。” 顾双习听见匕首出鞘的动静,“铿”地一声脆响,她知道安琳琅真的会照着做!可是琳琅又何罪之有,会变成边察的出气筒,纯粹是因为顾双习不够乖巧。 她闭上眼,为自己的软弱无力而流出泪水,再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埋进边察怀中,语气放到最柔顺的境地:“边察,不要。” 她痛苦地挣扎着:“不要让琳琅伤害自己……” “没听见小姐说的话吗?让你别听我的。” 边察终于出声,制止了安琳琅。 女佣重新将匕首收入鞘中,双手奉还至桌上,鞠躬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卧室里只剩下顾双习的啜泣声,边察犹嫌不够,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无法接受安琳琅断手,那换成文阑?姜疏音?都柏德?或者边锦?你想看的话,让我弟去死也没关系。” “不要、不要……这些我都不要。”她好虚弱也好疲惫,只觉全身从天灵盖一路凉到脚底板,明明就睡在被子里,可天寒地冻、如坠冰窟。她的眼泪全沾在他衣服上,素有洁癖的边察却毫不在意,反而笑着再问一句: “那我呢?双习想看我去死吗?” 第十八章失去 话音落地,答案业已明晰。 他自知罪无可赦,在她心中早就被判死刑,连日来的平静祥和,也只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表面维和。可为什么还要不管不顾地问上一句?仿佛心存妄想、满以为能从她口中听得另一个答案—— 顾双习却主动抱紧了他,低声窃语,恍似情人间的呢喃:“我不愿意您去死的,阁下。您是一位尽职尽责的皇帝,若您出了意外,众生怎么办?” 纵他有千般不好,但在“做皇帝”这件事上,边察的确问心无愧。自十八岁时正式掌权以来,边察做到了鞠躬尽瘁、倾尽所能。他肃清了腐败横流的官场、裁撤了冗余无能的言官,兴建民生项目、推动精准扶贫,减税增薪、落实福利政策,提高民众生活质量。 拿主意是一回事,落地又是另一回事。边察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既有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情怀与智慧,又有脚踏实地、排除万难的认知与铁腕。他当然是刚愎自用的帝王,但这份性格特征亦造就了他的无双优势:他的决策必将贯彻到底。 顾双习知道,臣民们相当爱戴边察。 虽然他个性恶劣、寡情淡薄,但他也确实领着华夏国与子民们,走在一条上坡路上。边察是闪亮耀眼、所向披靡的“偶像”,人们笃信着,只要追随在这样的君主身后,必定会走向更为光明幸福的未来。 “偶像”是不容玷污、不可攻破的。所以他会找来顾双习、为他洗白;所以顾双习绝不希望边察去死。 而她也从不相信,假如她真的说“那你去死吧”,边察就真的会顺从她的意志。 边察却不理会她的理由,只是执拗地追问她:“那你呢?双习,你希望我去死吗?” 顾双习沉默,明知此时绝不能说真话,假话却也显得烫舌头。仿佛她这几个月来经历的苦难与摧折,全要在这一句假话里焚烧作灰烬,苦果只由她一人独吞。出于逃避,她忽而抬头,主动去亲吻他。 头一次,边察避开了她,手指捏住她的后颈,犹如对待一只小动物,强迫她同他隔开距离。边察的表情依旧好温柔,再问一遍:“你希望我去死吗?” 顾双习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般地注视着他。他为什么非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虚假的答案?难道这就能让他继续心甘情愿地自我欺骗吗?她不相信他真的会如她所愿的那般去死,但——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人。 那天,她和边察去游乐园。身边人来人往,情侣夫妻、朋友家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彼此相亲相爱,携手同游乐园。顾双习站在其间,默默观察,明白这些人快乐的前提,乃是因为他们正生活在一个远离战火、平安祥和的环境中。 而营造出这个环境的,正是如今稳坐上位的边察。 她自然满心希望边察从世上消失,但那些人、更多的人不期待。如果她的喜悦需要以牺牲大多数人的喜悦作为代价,那她宁愿不要。 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敢赌。 顾双习深深呼吸,明白边察就是在较真,眼下她的眼泪与献媚都不再管用,他只要她真情实感地撒谎。 迎着他的目光,她回答他:“我不希望你去死,我想要你好好活着,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边察终于得到了他想听的答案,笑着说一声“好”,又言辞恳切地叮咛嘱咐:“这是双习亲口说的,要我和你一直在一起。以后不要再提去死的话题。我宁可你说要杀了我,也不想听你说你自己想去死。” “双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他说,“我不能失去你。” - 顾双习整个后半夜都未曾安眠。 一室黑暗中,她睁着眼睛,被边察紧抱在怀中。他将脸埋在她颈间,入睡后呼吸变得绵长,每一次吐息皆席卷过她锁骨,暖意过后,凉意更甚。她只觉得麻木,连反抗都懒,任凭他抱着、搂着,自顾自地想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直到熹微晨光透过窗帘、洒在落地窗附近的地毯上时,顾双习方恍恍然意识到,黎明已然到来。 她拨开边察手臂,起身下床。路过小桌时,匕首吸引了她的目光。顾双习迟疑一瞬,拿起了它。 走进浴室、打开顶灯。镜中倒映出她的身影,纤细羸弱、苍白瘦削,墨发如云,衬着白裙。 顾双习洗脸,把整张脸泡进水中,汲取窒息感,再在抵达临界点以前,强行将自己拔除出去。她深呼吸,大口喘气,几欲流泪,然后再次将自己的脸浸入水中。 如此周而复始几次,直到大脑发出缺氧警告,头晕眼花的顾双习方才作罢。心头郁结似乎消散了些许,她擦净脸上水痕,用吹风机吹干了被水打湿的鬓发,才拿上匕首,回去床上。 她把匕首往床头柜里放,手腕便被边察握住了。 “刚刚干什么去了?”他说话时,声音里含着厚重的鼻音,显然刚醒。顾双习淡淡回答:“洗脸去了。” 终于把匕首放回原处,她躺了下来,身体又被边察掖进怀里。他依赖地蹭了蹭她,半梦半醒地说了一句“喜欢双习”,接着睡了过去。 顾双习却想:她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床头柜里有武器。 但“有武器”,亦合情合理。这里是皇帝的卧室,当然会备着防身武器,以防有宵小之辈胆大包天、闯进皇帝卧室行刺。 她终于睡着,不消一两个小时,倏忽间惊醒,手腕正被边察攥在掌间,翻来覆去地察看。确认她没有用那把匕首自伤,边察才放了手。 又去取了医疗箱,帮她换了手指尖上的创可贴,随口闲聊般地问她:“双习是不是不喜欢家里来客人?比如像昨天晚上那样,我那几个朋友来家里聚餐。” 顾双习躺在床上,反应慢了半拍,最后缓缓摇头:“我确实不喜欢……但没关系,客人可以来的。” 她挪动身躯,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您是皇帝,这里是您的宅邸,想必访客向来不少……最近没什么访客,大概是因为您顾忌着我,才谢绝了他人的拜访吧?” “嗯,因为双习不喜欢和那些人接触。”边察摸一摸她的脸颊,犹如触碰一只毛绒宠物,“而且你的华夏语说的也不好,我想你可能不愿意和别人多说话。” “没事的,边察……”她叫他的名字,“现在我是府邸的女主人,理应承担起主人的责任……我的华夏语的确学得不好,但若是能多和别人说说话、锻炼一下,大概也会进步得更快吧?” 边察失笑,把她捞起来,揽在自己臂弯里:“双习怎么突然想开了?不再躲在自己的小乌龟壳里了、决定出去看看了?” “因为我想到,如果要一直和您在一起的话,这些都会是我的必修课。”顾双习神情安宁,“不如早点开始上课吧,毕竟我要走的路还很长。” 边察眸色深深,观察着顾双习的表情,像在猜测她究竟在想什么。可他最后还是痛快地答应了:“好。”又说,“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让文阑帮帮忙。他在府邸工作多年,经验丰富——实在不行,就打电话给我,让我来。” 第十九章访客 顾双习点头,从边察手臂间滑下去,撒娇说要再睡一会儿。他则下床洗澡换衣,预备出门上班。如同此前每个早晨的日常展开。 得知府邸重新开始接待客人,文阑管家很是意外,不过思索一瞬,便揣摩透了圣意。边察当然不可能随时在家待客,他重新开放预约,无非是为了锻炼家中那位小姐的社交能力。既然如此,那真正能见到她的,也只能是相对无害、友善的客人。 文阑作为接收预约的人,需要先对访客们进行筛选,其中符合要求的,方可预约成功。 陆春熙便是预约成功的访客之一。 她是财政大臣的女儿,出身名门、血统显赫,外貌端丽明媚,气质高雅大方,自小便被教授礼仪与知识,被父母视作筹码,随时准备在相亲场上打出,为整个家族谋求向上发展。 财政大臣再往上是什么?陆春熙父母的想法极为好猜:他们想让女儿做皇后。但放眼帝都,无数权臣皆心存此类幻想,陆家混在其中,既不起眼,更不出众,皇帝本人又是个心思幽深、不易揣测的,父母唯有鼓励陆春熙多走动走动,好在皇帝面前混个眼熟。 陆春熙心中觉得父母想法天真,面上却不显露一点儿真实情绪,依父母的意见,每月准时准点上门拜访,专挑边察在家的时候。她知道皇帝阁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空闲用来接待客人?何况陆春熙纯是上门做客,边察没有必须同她社交的紧迫需求,因此至多打声招呼,便再无后续。 陆春熙倒也乐得清闲,在会客室里喝罢一盏茶,便起身告辞:反正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家也对父母有个交代。 如此一来,父母的谋划落空,便不能把失败赖在陆春熙头上。毕竟她确实每月都有造访南海湾,表现出明显的热切态度,是边察有意无意地冷落了她,圣意已表达得相当清晰:他不需要陆春熙做他的皇后。 但历经多年,父母依旧不死心,仍每月地耳提面命女儿,让她多去拜访边察,在他面前好好表现——陆春熙却只想冷笑。她连边察的面都很难见到,遑论“表现”。恐怕至今为止,边察对她都有且只有“财政大臣的独女”这条印象。 何况,边察除去皮囊与身份,究竟有哪里好的?全帝都的权贵都知道,皇帝性情古怪、脾气暴躁,私生活方面更是混乱不堪,荤素不忌、样样都来,从不把床伴当人看,只管物化到底——每当陆春熙听到父母的谈话,讨论该如何把女儿推上皇后之位,她便只能苦笑。 在父母眼中,比起“女儿”这一身份,大概他们更看重陆春熙的“价值”与“潜力”。他们养育一场,十几年的心血,全为了在婚姻大事上,把女儿卖一个好价钱。“卖作皇后”,便是最佳结局。 除此之外,父母并不在意,女儿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夫婿、婚后又将过上怎样的生活。即便这个男人阴鸷、病态,滥交、放浪,可他是皇帝,他的一句话,便能叫整个家族鸡犬升天。 父母从不避讳向陆春熙展示这些真相,不如说他们不认为陆春熙会作出反抗: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都来自于父母的施舍,除非她有自立门户、从头开始的毅力与决心,否则她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继续做父母掌中的金丝雀。 陆春熙暂时确无破釜沉舟的勇气,只好顺从父母的心愿,每月向南海湾递申请。 可是最近这几个月,陆春熙递上去的访问请求全都遭到了拒绝:文阑管家彬彬有礼地回复称,近期皇帝府邸不再接待任何访客,敬请诸位谅解。 陆春熙原以为,这项行程终于可以不必再执行,还没窃喜几个月呢,某天又突然被父母要求给皇帝府邸递访问申请。 父母说,就在今天,文阑突然放出风声,称南海湾又重新开始接受访客预约了——大好时机不可错过,春熙你得抓住机遇呀! 陆春熙只得默默翻出上回被拒的那份申请,稍微改了改时间便交了上去。 等待文阑回讯的空隙里,她和父母闲聊道:“听说这几个月来,南海湾拒绝接待外来访客,是因为阁下身边的那位小姐不喜欢同外人接触,阁下出于保护她的心理,才下令不再接待访客。” 陆春熙道:“怎么又突然开放接待了呢?” 父母却满不在乎:“阁下他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我们还是不要妄加猜测了。怎么样,文管家回你了吗?” 她低头看一看消息,发现文阑批准了她的申请,访问日期就定在下周二。 到了下周二,陆春熙准备停当,乘车来到了南海湾。在入口处,她接受了全身安检与翻包检查,一一顺利通过,方获准进入院中。 文阑管家一如往常,在门廊下等待着客人到来,见陆春熙走近,他先规矩地鞠一鞠躬,而后颇为贴心地提醒一句:“抱歉,陆小姐,今天阁下并不在家,将由小姐代为接待您。” 陆春熙脚步一顿,听懂文管家的潜台词:她来南海湾,根本不是来觐见皇帝的,而是来陪那位小姐的。 若她真是找边察有事,恐怕听了文管家的话,现在该翻脸了。但——文阑大抵是咬定了,她陆春熙完全是来打卡上班的,压根没有要紧事儿要谈,让她陪陪小姐也无可厚非。 呵。陆春熙轻笑,进而想起,她曾在某场宴会上见过那位小姐。那时,阁下领着小姐,其他人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通路,使得他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陆春熙藏身于众人当中,远远望了一眼,依稀记得小姐异常苍白纤瘦,被阁下半揽在怀中,犹如一片轻飘飘的风筝,只因风筝线尚被阁下牢牢攥握在手,方才无法乘风而起。 陆春熙本人从未和小姐交谈过,只是听旁人提及,说这位小姐华夏语说得不好,个性沉默内敛,安静地扮演着一尊花瓶,被阁下搬来抵挡一切流言蜚语。他们都说阁下爱她护她,视她如珍宝。 但自古帝王多薄情,陆春熙倒认为这份感情里,做戏的成分更多。 可她没想到,南海湾不再接待访客,是为了照顾小姐的感受;南海湾再次开始接收访问申请,亦是为了——找人陪伴小姐? 该说不愧是这位皇帝吗,有把全天下都当作一盘游戏的狂妄,自居唯一的主角与造物神,其他凡人俗物全要甘当他的陪衬。想到这里,陆春熙轻笑着摇头,又对文管家道:“那么麻烦您了,文管家。” 第二十章聊天 她被领进了会客室,文阑请她在此稍作等待——陆春熙点头应是,在沙发上坐下。女佣为她沏茶,又献上点心与水果,陆春熙一一接下,同时观察着会客室里的变化。 基本家具布局未变,只在细节处作了诸多微妙更迭。譬如壁炉架上多了几张合照,书柜里另放了几本不符合皇帝品味的杂志,以及呈到陆春熙面前的糕点。她认得这家糕点铺的特色款,自知此前南海湾的固定供货方并不是它家。 呵。陆春熙含笑垂眸,轻描淡写地吹开茶水表面的浮沫。莫非这些全都是皇帝为了那位“小姐”、而做出的改变么? 倘若是做戏,那他的确是个尽心尽力的好演员,连旁人轻易不可窥见的府邸内部,亦被他搭建成了舞台。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小姐踏进会客室前,陆春熙起身行礼。 她直起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小姐。她娇小、纤瘦,裹在纯白长裙当中,高领与束袖保守地遮住她的皮肤,使她像一尊任人操控的木偶。小姐微笑,走到陆春熙对面,轻声请她坐下。 她的华夏语,说得的确不好,发音怪异突兀,像初学华夏语的外国人,不懂该如何正确地发音。幸好陆春熙颇为识趣,明白今天有任务在身,首先得把这位小姐伺候开心了。于是她主动挑起话题,拉着她聊起天来。 陆春熙一向是帝都社交圈里的红人,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着称。人人都与她交好,人人都爱聊八卦,自众人口中套取出的诸多新闻,便成为又一轮谈资,被陆春熙拿来同他人交换情报。 可到了这位小姐面前,陆春熙却犯了愁:她不知道该和她聊些什么。 和她聊些帝都权贵的花边故事吧,这位小姐向来深居简出,皇帝又不准她同外人交际,即便陆春熙和她聊其他人的私密事儿,她不通其中关窍,那些八卦的趣味性立刻减损了大半。 那陆春熙还能聊些什么呢?她意识到:她现在就像一位保姆,得搜肠刮肚地找出些积极的、有益的故事,讲给面前的小姐听。 小姐就像一面白纸,皇帝不愿让她沾上任何色彩——任何在他意愿之外的色彩。思及此,陆春熙暗暗叫苦:千不该万不该,干嘛听了父母的谗言,要递这次申请?她倒宁愿像以前那样,顶多和边察见一面,喝完茶就走。 于是陆春熙只好拣着些无关痛痒的有趣话题,和小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她告诉小姐,某某大臣家的小孩新近养了兔子,在院子里发疯野跑,被隔壁院子的小孩抓去烤了吃——说完,陆春熙才想:天呀,这是不是有点儿太暴力了?“伤害小动物”,怎么听都像是敏感话题。 她偷瞄一眼会客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祈祷皇帝千万别发散思维,怀疑她要带坏小姐。 却见小姐神情淡然地单手支颐,眼神很是认真,示意她继续。陆春熙便又说了几桩趣事儿,小心地观察着小姐的表情,确认她没有露出任何不适,渐渐放下心来。 这位小姐的确要比皇帝阁下好伺候得多:至少她是个不太敏感、不爱挑刺的主儿。 陆春熙陪着小姐,在会客室里坐到下午六点,她正迟疑着要不要告辞,先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她看见一抹高挑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处。皇帝刚刚下班回家,一面解开袖口纽扣,一面匆匆走来,是来寻小姐的。 见客人未走,皇帝似乎也一愣,陆春熙正欲顺势辞行,却听小姐先叫道:“边察。” 她叫他的名字,发音正确无误、一板一眼,想来应当是多次训练、纠错的成果。但——陆春熙暗忖:即便是皇帝阁下的亲弟弟边锦,大概也从未直呼过哥哥的大名吧?他的名字几乎成为一款禁忌,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地回避,天底下大抵只有这位小姐,能以如此家常、如此平静的声调,呼唤他的大名。 皇帝略一点头,然后便转步走了,没有进到会客室来打断她们的会面。陆春熙一顿,多看小姐一眼。她也从不知道,原来在皇帝这儿,仍有谈判斡旋的空余,这或许也是小姐的特权之一。 这样一位目无下尘的皇帝,竟也会为某人保留“隐私空间”?陆春熙觉得,这堪称当代恐怖怪谭。 她们又在会客室里坐了会儿。小姐华夏语说得不好,华夏礼节倒是学得不错,颇为热络地留陆春熙吃晚饭,客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多待了,只好借口说晚上还有事,就不留下来吃饭了,下次一定——如此这般一番推辞,陆春熙总算出了府邸大门,坐上了返程车。 回家路上,她的脑海里回放着离别前的那一幕。 小姐送她到门口,皇帝竟也出现,一手揽过小姐肩膀。小姐却像当他不存在,甜蜜地握着陆春熙的手,请她以后有空多来——“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也带上你的那几位好姐妹吧。”小姐抿唇微笑,“今天听你说了很多她们的故事,我对她们本人也好奇起来了。” 陆春熙能说什么呢?顶着皇帝的视线,她硬着头皮答应了她。 最后,皇帝开口道:“今天辛苦你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然后,他挥手示意文阑送陆春熙出去。 文管家尽职尽责,送客人上车,附赠精美伴手礼,体贴地关好车门。 车辆开动前,文管家多嘱咐一句:“陆小姐,小姐很喜欢您,阁下因此很高兴,欢迎您再来府邸做客。” “以及——”文阑微笑,神情温和地点头致意,“您知道的,阁下以前做过一些不太体面的事,他希望您以后和小姐聊天时,多为小姐考虑考虑,分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年纪小、资历浅,身子弱、经验少,有些话听不得的,容易叫她劳神费心,于她有害无益。” 陆春熙沉默,指尖划过伴手礼包装表面的绣花纹样,凹凸不平的触感粘附在她的皮肤上。她近乎神经质地重复着这一动作。 “要知道,在那么多份访客申请里,我偏偏通过了您的,正是因为我信任您的能力和人品。”文管家道,“您故事多、会聊天,一定能把小姐哄得很好……但您的缺点也很明显:您太大嘴巴了。可府邸里向来不容流言蜚语,小姐尤甚。” “所以我们默契一点吧?不要把那些事说出来,这是阁下和小姐自己的事情。况且那都是些往事了……翻旧帐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知道的,文管家。”隔着车窗,陆春熙冲他笑了笑,“小姐很好。为了她,我也不会说什么的,请您放心。” 她无不讽刺地想:皇帝居然也会觉得心虚、觉得窘迫吗?他明明知道那些行径是过分的、不道德的,可他还是去做了,并且以此为乐,将他人的苦痛与磨难视作虚无,甚至有意深化这重苦难,以满足他自己的变态欲望;而今有了小姐,皇帝竟也学会了粉饰太平,仿佛要求所有人闭口不谈,那段历史便能归于虚无。 陆春熙当然什么都不会说,她只想好奇观望一下,事态将会如何演变。 倘若小姐和此前那些女人别无二异,那么她的下场大概也和她们相差无几;倘若小姐确是不同寻常的存在,那么……陆春熙将鬓角碎发掖至耳后,眼风含笑地望向窗外。她只管静候皇帝作茧自缚。 第二十一章嫉妒(微H) 从跑步机上下来,边察面沉如水。 刚刚跑完二十公里,肌肉酸痛难耐,心头郁结却并未因运动而消耗半分。拉伸双腿时,眼前仍时不时闪过顾双习的脸庞,以及她坐在会客室里,看向客人时温柔美丽的模样。 在他翻看过今天的监控录像后,嫉妒心便愈演愈烈:她竟愿意耐心听外人说话,甚至还懂得有来有往的聊天!顾双习可从不会这么对边察,她同他好似永远无话好说,除非迫不得已,或者有求于他,她根本不愿开口说话。 为什么陌生访客都能得到顾双习的好脸色,边察却连一个眼神都分不到? 可在回家时,看到她和客人坐在一起,神情自然地聊着天,边察便不想进去打扰她们。他知道他不讨喜,一旦他出现,这场会面恐怕就没法继续下去,客人会告辞离开,而顾双习——会不开心。 她主动要求,要承担起“女主人”的责任,那他当然会觉得高兴:这是否意味着,她开始慢慢接受这个身份了呢?开始慢慢接受他了呢?怀着这样的希望,边察允许她会见访客。既然他亲自开了这个头,自然也没有食言的道理,何况她肯定不喜欢他食言。 但边察还是觉得嫉妒。 此前,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他甫一出生,便是众望所归的唯一皇储,人人都敬他、畏他,皇宫中的一切吃穿用度,皆以他的为最好。他想要什么、所求什么,只需挑一挑眼帘,便会有人双手为他奉上。 应有尽有的边察不会嫉妒,也不可能嫉妒,他甚至视“嫉妒”为弱者的表现:人只会对无法得到之物,萌生出嫉妒之心。而边察一向认为,他心之所向,全会朝他奔赴而来。 直到顾双习。除了顾双习。 他得到了她,也将她留在了他身边。他们的关系绝对可控,断绝与持续,仅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这还是不够……远远不够。他还想要更多。他想要顾双习像之前的那些伴侣一样,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把他视作至高无上的唯一神,跪在地上、献出真心,虔诚地等待着他的临幸。即便被他弃如敝履,伴侣们依然甘之如饴。 他要顾双习如其她伴侣般,死心塌地地爱他。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边察向来感情淡薄,亲人离世时,他都不曾掉过眼泪,对其余人际关系更是毫无感觉,“亲密关系”从不是边察的必需品。 可是顾双习,顾双习似乎正在成为他的“必需品”……他是说,他对她的欲望正在急速扩张,近乎执拗地试图霸占她的全部,从肉体到思想,他全都想收入囊中。 但这样一个外表柔弱的小女孩,却拥有着超乎寻常的坚定内核,无情至极点,筑就牢不可破的防线,边察禁止入内。 他屡次碰壁,仍不气馁,庆幸自己位高权重,能把她死死禁锢在五指山下,用时间去慢慢磋磨这颗似铁坚固的女郎心脏。 洗罢了澡,边察走出浴室。卧房里只留了一盏光线昏暗的床头灯,顾双习躺在床上,已然睡熟。 与乖巧外表截然相反的是,她的睡觉习惯不好,总喜欢踢被子,或者睡梦中觉得热,四肢挪移着把被子拨开,好让自己身体透透气。 边察浅眠,往往她一动,他便醒了,把被子重新给她盖好。如此反复数次,他几乎已养成习惯。 今晚她先睡着,没他在身边,将被子踢了个精光。睡裙裙摆卷到了腰际,露出一双纤瘦合宜的腿,及一条白色棉质内裤,镶着柔软的蕾丝花边。边察记得这条内裤,因为顾双习的贴身衣裤全由他亲自挑选,每当他想象着她将穿上它、它将包裹着她至为娇嫩的私密处,边察便倍感满足。 沿着腿部线条,边察抚上她的大腿,游走至腿根处,手指嵌入内裤当中,轻轻勾扯这方柔软布料。然后他又屈起指节,指腹抵开阴唇,探秘其间敏感的核心,边揉边碾,间或轻掐,将她身体深处的湿意勾弄出来。 就着水色,边察先是探入一根手指,缓慢而又坚定地埋至指根,再慢条斯理地退出来。手指上已沾了薄薄一层水光,肌肤上仿佛还残留着阴道内壁的滑腻紧致感,他再将手指伸进去,顶在深处不动了。 边察抬头,凝视着顾双习。她依然陷在睡梦当中,睡颜安静恬美,像正在做一场好梦,但他知道梦中没有他。 但无所谓,全都无所谓。她现在正躺在他的床上、睡在他的身边,她的衣食住行全都要仰仗他的赠予,她完全离不了他。梦里没有他又怎么样呢?只要现实里与他紧紧相依就好。 边察用指尖去寻觅她的敏感点,他曾无数次用龟头碾压过那里,刺激得她全身抖若筛糠,只知道紧攀住他的臂膀,言辞混乱地恳求他轻一点、慢一点。而今将探索工具换成了手,花的时间便要稍长一些,但幸好,他足够耐心,也足够了解她的身体,终究还是在那些柔软的、紧致的褶皱之间,触摸到了那方与它处略有不同的点位。 只需反复碾压多次,水液便会汩汩地自蜜穴中涌出,打湿内壁与外阴,直到将大腿内侧、内裤与边察的手指,都弄得湿意淋漓。他早知道他的双习是个敏感体质,性事中稍加摧折,便能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边察向来注意控制分寸,只怕伤害到她,但今晚他却不想再体谅。 他只是想到、反反复复地想到,她对访客温柔微笑的那一幕。 那明明是本该由他独占的顾双习。她明明只能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她明明只能和他聊起那些话题。 她不需要人际交往、不需要谈天说地,她只需要乖顺地待在他身边,随他支配、任他喜欢。 她总摆出一副迟钝的、疲惫的样子,仿佛这样便能骗过他的视线,使他信服:顾双习对边察冷淡,是因为她很笨,不能理解他话语与行为中的深意;是因为她很累,没有精力去回馈他的需求。 但他们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伴侣,边察又向来多疑多虑,观察她更是细致入微。顾双习从来都不是演技精湛的演员,她的破绽太多,多到他甚至不忍心拆穿她,觉得让她继续这样装疯卖傻下去,好像也不错。 可他还是无法容忍、无法接受,她的双重标准与区别对待。 边察既觉得委屈,更感到嫉妒,手上动作重了几分,直到他并拢了三根手指,插进了那处小穴。 即使深陷在睡梦当中,身体上的反应依旧骗不了人,她像是吃痛,发出了不舒服的嘤咛声,手伸过来,试图阻挠他的进犯。 他索性就地取材,解了床帐的系绳,单手钳住顾双习的双腕,将它们固定在了床帐支架上。如今她双臂高举过头,手腕被系绳吊捆于半空,整具身体皆被置于边察身下,任由他肆意采撷。 边察不紧不慢,先把睡裙推至她胸上,手掌笼住那对雪乳。轻捻重捏,将原本软塌的乳头揉至硬挺,指尖再上移,沿着她的唇线轻轻摩挲,从双唇间的缝隙探入,顶开齿关、占进口腔,指腹压在她的舌面上。 边察想到,他好像从没有让顾双习为他口交过。 他清楚自己对她欲念深重,单单插入阴道,便能叫他抵达巅峰,更不确定非常规的口交与肛交,会不会刺激得他控制不住力道、进而伤害到她。他一直舍不得,所以一直没有试过。 事实上,除了第一次,他之后都很注意她的感受,唯恐她对“做爱”感到惧怕与抵触。他情愿把过去数十年积攒下来的经验与技巧,全用来取悦她、讨好她,也不要把那些床笫之间的情趣和手段,一一施加在她身上。 边察知道她脆弱、单纯,连最传统的性交方式,都叫她难以启齿。而他从不想打碎这份纯情,于是选择了配合她、维护她。 但顾双习似是无师自通,最近竟在用这些方法,笨拙地试图讨好他。 像她上次惹他不痛快,便知道用牙去咬他的裤头拉链,作出要为他口交的前置动作。他不舍也不想,抬手阻止了她,也一并放过了她。 如今想来,做出这些决策的边察,几乎变得不像是“边察”。 他从不会考虑床伴的心情与感受,只管自己开心、自己过瘾。随着性经验积累增长,他的阈值亦跟着水涨船高,需要用上一些别致的花样,方才觉得尽兴,即便这些所谓的“花样”,可能会要了他的床伴的命。 但边察不在乎这些风险,他自有能力和手段,堵上所有人的嘴。 遇见顾双习,阈值一夕跌落回处男时期,只需插入、抽动,他便能在她身体里抵达高潮,全心全意的高潮。 还要抱着她、吻着她,轻声细语地说些情话,亲自抱着她去洗澡,最后再相拥着入睡;等到次日起床,洗漱穿衣,问她要一个早安吻,吃罢早餐便神清气爽地出门上班——如此平凡而又寻常的一天,因顾双习的存在,而变得幸福明媚。 此时此刻,在床头灯的昏暗光线中,边察扶着已然勃起的阴茎,循着水痕插进顾双习的阴穴当中。 软肉与嫩肉,纠缠地吻住他的阳具,粘稠水液被他压抑在缝隙之间,随着他每一次抽送的动作,亮晶晶地覆盖在他的阴茎表皮上,又被他重重地送回她体内。 肉体相撞的清脆声响,不住回响在卧房之内,时而急促,时而断续,全凭边察心情,翻来覆去地享用她。 他吻她的鼻尖、吻她的唇角,吻她的锁骨、吻她的乳房,犹如标记领地的犬只,要把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全种上自己的印记。 即使她已日夜陪伴在他身边,从洗护用品到穿着打扮,皆与他重合、由他操办,边察依然觉得不满足。他不只要把痕迹留在她的肉身之上,还要留在她的心脏之上。 但这实在是太难了……太难了。顾双习从未向他敞开心扉,他也无从寻觅入内的大门或者窗口,只能反复在墙外徘徊,希冀着某天,机会突然来临,他得以闯进去、霸占这处秘境。边察想要顾双习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二十二章玩偶(H) 双腿间至为柔软幽深之处,被炽热阳具反复侵占、搓磨。 细腕遭受系绳捆绑、垂吊,悬在半空中,血液循环被重力阻碍,无法输送至指梢,手指尖处逐渐失去血色,慢慢变得无知无觉。 胸前双乳被捧在他人手心,毫不怜惜地揉捏、掐弄,沿着皮肉与血管,泛滥开刺激性的痛楚,同身下不间断的冲撞与插拔一起,将顾双习的睡意冲散至全无。 她终于从美梦中醒来,回到了另一场正在真实发生着的噩梦当中。 意识尚未恢复清明,边察控住她的腰身,重重地将阴茎钉进她的体内。遭遇反复叩击的宫口不堪重负,被迫稍稍敞开一道小孔,即被入侵者抓住了契机:边察垂眸,再一次挺腰压臀,龟头顶开宫颈口,完全闯入了那处更为温暖、柔软的秘境。 此处是供受精卵生长的温床。倘若顾双习受孕,他们的孩子便将在这里度过最初的十个月。 边察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腹。隔着皮与肉,他似乎能探知到阴茎的形状,粗壮奇长的一整条,全都埋在她的身体里,一分一寸都不想浪费。 他一面埋首在她颈间,步步紧逼地烙下深色吻痕,一面快速挺动下身,每次都一定要把龟头嵌进宫口,方肯稍稍退让、再不讲礼貌地碾压进去。边察只觉自己好似要融化在这处水液横流的阴穴当中,唯有不断地重复占有的动作,方能感受到他与她的真实存在。 身下女孩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与抽泣声,她拧动腰肢,半侧过上身,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看住他。边察轻吻她那湿漉漉的眼睫,哑声问她“舒服吗”“喜欢吗”,得来顾双习的摇头。 他不想听见她的逃避与拒绝,索性用手指压住她的舌头、堵住她的喉咙,不准她说话,只管闷声肏她。 仿佛怎么要都不够,身体上的快感难以填补心灵上的欲壑,是不是只有把她拆解了、斩碎了,全部都吞进肚子里,那股从胃部升腾而起的强烈空虚感,才会稍稍缓解一些? 但倘若他真的那样去做,迎接他的只会是更加庞大的空虚与寂寞……在拥有过顾双习以后,他无法忍受没有她的生活。她不开心也好、不情愿也罢,总之他必须把她囚索在这处宅邸当中,直到他死亡。 边察亲她、吻她,将吻痕与齿痕拓印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每一处隐秘角落都不肯放过。下身动作愈发激烈,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势要将阴穴内壁上的褶皱尽数撑开抚平,全用龟头与茎身接触一遭。最终抵达临界点时,龟头深埋进宫口之内,将精液全泄在那处异常温暖的器官里。 为什么还不怀孕呢?……边察想到。 等她怀了孕,身子越来越重,变得行动不便、难以入睡,他便日夜陪伴在她身边,为她按摩、给她喂饭,最好她就躺在床上,不必下床活动,每天只需要等待他的照顾与陪护。顾双习的肚子将会像气球一样鼓胀起来,双腿亦会浮肿变形,除去等待临盆、做一位母亲,她没有别的选择。 他很期待他们的孩子。那个孩子会在万众瞩目中降生,立即被立为皇储。边察也能用“孩子”作为筹码,要挟顾双习必须留在这里、必须做他的妻子。 阴道内壁仍在轻微地痉挛着,那是高潮以后的余韵。阴茎被软肉完全包裹在内,混杂着她的体液与他的精液,甬道依旧湿滑黏腻,方便他动作。 边察将手指从顾双习口中抽出,垂眸看去,她用牙在他指根留下深深一圈齿痕,犹如戒指。他喜欢这枚由她亲口戴上的戒指,因此溺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双习……手是不是已经没力气了?我给你放下来吧。” 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系绳,小心地捧着她的手腕,放在掌间揉搓、拉伸,帮助恢复供血。 却听见她有气无力地说:“……痛。” 顾双习半闭上眼,满脸疲惫:“哪里都痛。……尤其是下面。” 边察不以为意,下身刻意顶弄几下,存心让她感受到他再次硬挺起来的阴茎:“怎么会呢?双习里面又软又滑,还在恋恋不舍地吮着我,分明是还没有被我喂饱。” 他贴近她,鼻尖抵上她的鼻尖:“再来一次吧?双习。今天和客人聊得那么开心,明明就很有精神,却总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知道我会心疼你,会放你去睡觉。” “但是这次不行,双习,我不喜欢被欺骗、被敷衍。”托起她的臀瓣,阳具稍微退出,又重重地顶进去,“而且,你只对我这样。” 顾双习被边察缠着不放,被他半哄半强迫着,翻来覆去地又做了许久。 因着数次高潮,身体已完全被透支,再也榨不出一丝气力来支撑她动作、或者思考。她只想脱离苦海,好好睡一觉。 可身上那具男体沉重得好似难以挪移,他拘着她、困着她,要她在登上高潮的瞬间,只能直视他的眼睛,看清其间偏执至极的情绪,及毫不掩饰的嫉妒。顾双习头脑昏沉、身体绵软,每处肌肤皆被打上边察的烙印,从子宫到大腿内侧,全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白浊精液。 直到他终于尽兴,最后射在她体内;还要用手掌恶趣味地去按压她的小腹,填满子宫的精液一经压迫,立刻令她再次痛呼出声。 嗓音嘶哑、声带肿痛,全身上下都负了伤,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无,整个人有如被肆意扯坏的洋娃娃,每一处窟窿里都翻出断线和棉花。 顾双习闭上眼,疲倦地缓慢呼吸着。 她感觉到,边察轻手轻脚地把她抱了起来,带她去浴室洗澡、洗头。他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话,叫她“宝宝”,又叫她“双习”,见每一个昵称都无法唤起她的反应,便闭口不言,默默给她清洗身体。 擦干身子、吹干头发后,边察又把她放在了窗畔的贵妃榻上,从柜子里取出药膏,低眉顺目地开始给她身上的创口上药。 顾双习觉得烦:他故意把她弄得伤痕累累,现在又装出一副好人模样,亲手给她上药,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思? 她不想和他说话,只管沉默,随便他去。反正他做这些事,全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上罢了药,边察将她抱到了床上。脑袋甫一沾到枕头,顾双习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时,身上仍泛着疼,从脑袋到足尖,没有一处不痛。顾双习睁眼望着床帐顶端,默默苦笑:这副身躯还是太柔弱、太不经摧折了,一场性事便能叫她投降。 肚里空空的感觉很难受,她想伸长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按铃,让安琳琅给她送饭。光是“翻身”这个简单动作,都能带起一阵贯穿全身的酸麻胀痛,顾双习蹙眉,劝告自己必须忍耐。 在一个手握强权的疯子身边,她不能指望主动出击,她只能退让。 刚把手臂伸出去,想要触碰按铃,卧室门先被打开。她听见边察的声音:“双习。”然后他走过来,将装有早餐的托盘搁在床头柜上。 他抱她起来,用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如果忽略流窜在全身上下的痛楚的话。 边察问她想吃什么?面包还是土豆泥?土豆泥要不要再加点奶油?她沉默不语,想自己端碗,指尖的无力与颤抖提醒着她:她没有逞强的资本。 索性自暴自弃,顾双习随便边察端碗伸勺,亲手给她喂饭。 吃罢了早饭,他又拿出药膏,要给她抹药。她顺从他的动作与言语,将身体的每一处都摊开给他看,不含一丝情色与羞耻,纯粹的展示。 倒是边察,总显得情难自持,常常正涂着药呢,忽然落下亲吻,爱怜又抱歉地吻她的淤青和伤疤:“对不起,双习。” 她依然沉默以对,不理睬他的假惺惺。 等上完了药,顾双习将被子一卷,重新躺下了。 她只觉得很累、很困,需要多补充点儿睡眠,才有精力做别的事。思考也好、看书也好,说话也好、作画也好,全部都要以充足的睡眠作为基础。 边察却没有识趣地走开,而是把托盘与餐具交给仆佣后,又走回床边。他坐下来,试图让她躺在他的大腿上,她使出全身气力对抗,让他先投降。 边察无奈叹气:“双习。”又把那句老生常谈的道歉话说一遍,“对不起。” 她一声不吭,把被子抱在怀里,侧脸睡过去。 醒来时,边察仍陪在她身边。 他戴着眼镜、面朝平板,正在处理公务。单手拿着触控笔,另一只手就搁在她脸畔,时不时用指尖克制地触碰她的脸颊,像不忍心打扰她的睡梦,却又构成实质性的骚扰。 顾双习觉得太无聊。每一次他一时冲动、犯下错事,之后所做的全部弥补措施,都像预制菜一样,从流程到结果,乏味而一成不变。边察就像迂腐至极的老派教书先生,满以为世事皆可从书本中找寻到唯一的解决方案,只需按部就班去做,问题便化作坦途。 但不是这样的,至少在顾双习这里,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而且,她就是故意给他脸色看:她知道他此前接触过的所有伴侣,皆碍于他的身份,而对他保持诚惶诚恐的讨好态度。习惯了被捧得高高在上的边察,遇到顾双习,便被她随意地抛弃进了红尘当中,除非她肯点一点头、看一看他,否则他休想如愿陪在她身边。即便他强求,那她也不愿给他好声气。 顾双习仿佛笃定了边察非她不可。这场灰姑娘的老套戏码,换了女主角便难以为继,为了坐实他的“宠妻”人设,边察会拿出毕生耐心来对待她。 尽管在他的私人府邸中,他似乎无需再如此伪装自己。 所以,大概边察自己都没有发觉——或者他已经发觉,却碍于自尊、羞于承认:他对顾双习,似乎已不仅仅止步于“伪装”。 第二十三章目的 顾双习睡饱,把精神养足,头脑也重新运转起来,深谙万事皆须有尺有度的道理,譬如她即便向边察摆脸色,也万不能摆上太长时间。 于是,她伸出手,握住了边察那根搁在她脸侧的手指。少女掌心温热,触及边察的皮肤,男人那正陷在思考当中的大脑,竟为这份接触而稍稍停顿、断联。 尽管他很快调整状态、做出决策,但心脏已随身畔这位少女而去,再无继续工作的耐心。 边察放下平板、摘掉眼镜,俯身去看顾双习的眉眼,试图确认她的心情——他发现,她似乎心情还不错,甚至还向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此前的沉默与不理不睬,于这时烟消云散,没人再提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现下的他们,是世间最普通、也最甜蜜的一对眷侣。 顾双习先开口说话,语气爱娇:“边察,我饿了。” 她握住他的那根手指,从指尖抚摸至指根;又把目标放在了他的无名指上,虚虚圈住戴在指根的那枚戒指,像尝试把它摘下来,又小心地将它挪回原处。 她知道,边察很看重这枚戒指。它代表着他“名草有主”,是他对外塑造人设的重要一环。 他问她想吃什么,顾双习随口说了几样菜名,他便按铃吩咐下去,让厨房尽快送上来。 然后,顾双习用手指牵扯住边察的衣角,示意他往下挪动身体、半躺在床榻上,方便她爬到他身上,最终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胸口,二人脸贴着脸,亲密无间地说悄悄话。 说是“悄悄话”,其实也只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话。顾双习拉着边察身上这件棉麻质地的家居服,问他什么时候有的这件衣服?她从未见他穿过。 边察的手便摸下来,攥握住她的手,掖在掌心柔力揉搓,慢声跟她说:“刚送到家没多久。本来我很少穿这种类型的衣服,但想到双习可能会喜欢看我穿,便让文管家把它留了下来。” 他问她:“所以你喜欢吗?喜欢看我穿。” 顾双习当然点头,她看得出来,他希望她喜欢:“您穿这种衣服——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原谅她华夏语水平太一般,词汇储备少得可怜,搜肠刮肚、停顿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出了她的评价:“……整个人气质更柔和、更平易近人了,不像平时那样……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一席话竟用上叁个成语,不枉她近期用功阅读书本,总算小有成效。 边察却问她:“你觉得我平时高不可攀吗?” 顾双习朝他娇娇柔柔地笑:“您可是皇帝,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皆在您的一念之间……想必所有人都会认为您不好接近,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小私心。” 她翻过手掌,主动与他十指相扣,再把他们交握的手搁在她的胸前,让边察触及她的心跳。 顾双习垂眸,流露出天然小女儿娇态:“在我身边的边察,眼中只会看到我。像是向来端坐在云端的天子,被我拉下了凡尘。” 一时之间,边察没有接话,而是审慎地打量着顾双习。 另一只空闲的手抚上她的后背,先是轻拍,然后来回摩挲,最终停留在她的后颈处,指尖柔慢按揉着后颈软肉,手法好似抚摸一只乖巧的猫。 “双习说话真是越来越好听了,哄得我心花怒放……”他说,“你是语言学习的天才,几个月便走完了旁人十几年的路。” 她微笑,柔顺地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口中仿似喃喃:“那都是因为有你这个好老师,耐心细致地指导着我的学习……还有昨天的那位访客。她陪我聊了很久的天呢,我也因此学到了许多新鲜实用的表达。” 图穷匕见,顾双习与他聊天的目的,原来就藏在这里。 她甚至没有和他绕太久的圈子,也像懒得多花点心思粉饰太平,寥寥几句话,便向他揭示真相:与外人交谊的好处多多,所以她还想继续接待访客、还想继续把目光分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请边察不要过分计较、横加阻挠。 他知她现在展现出的所有顺从与驯服、言谈与微笑,全是为了说服他、哄骗他,试图使他沿着她的预期、满足她的愿望。边察讨厌被人利用、被人设计,但如果这个给他下套的人是顾双习,那他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不如说,他喜欢得很。 她是倚仗着他对她的偏宠和疼爱,方才胆大妄为,敢于使出她的小伎俩、用上她的小心思,从他那里套取一份好处。既然边察给得起,亦自信一切都不会脱离他的掌控,那他为什么不慷慨地、宽容地听从她的建议呢? 反正只是准许她接见访客,再聊上几个小时的天。“访客”是经过文阑筛选的,“聊天时间”是被严格控制的,就连“聊天内容”,边察都能通过事后查看监控录像,进而确保事情发展不会脱轨。 顾双习是生活在生态箱里的飞蛾,环境指标全被边察严格管控,他小心谨慎地将所有参数把控在某个标准之间,以保证她如他所愿的那般活着。 但他可能还是会觉得“嫉妒”。他需要飞蛾如附骨之蛆般,黏腻地降落在他的掌背上,一旦与他分离,飞蛾即宣告死亡。 “你要见访客,我不会拦你,毕竟你是女主人,有接待访客的义务,你愿意承担这份责任,我很开心。” 边察望着顾双习,口吻平静地和她说着话。 “但是双习,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女主人不仅仅需要接待访客,还需要和男主人共同生活,前者绝不能挤占后者。至少我在家时,你只能陪在我身边,或者我陪在你身边。” 她没说话,听懂“但是”以后的,才是边察真正想说的。 他接着说下去:“我希望我们能够心无旁骛地在一起,不受外界与外人的干扰。倘若你能满足我的这些心愿,那我不会再干涉你接待客人。” “我明白了。”顾双习点头,低眉顺目的模样,像她明白她只是一株攀缘着他而生的菟丝花,全无反抗、拒绝的余地。 她张开双臂,把他抱紧:“我们在一起时,不会有旁人……”音量越发轻微,如同梦呓,“……但我总是会觉得,你身上有很多人的气味。” 顾双习抬起头,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只看住一个边察:“在我以前,你曾与许多人在一起。虽然我知道她们和我不同,可是边察,我也是会嫉妒的。” 第二十四章誓言 边察的呼吸轻轻一窒,而后垂眸去瞧她的神色。 ——“嫉妒”?这个词似乎与顾双习毫不沾边。她待在他身边,向来平静镇定、堪称逆来顺受,如泥人般全无脾气。 即便偶尔被他折腾得狠了,会同他摆摆脸色,但她实在是……太过懂事。不消几小时,只需他哄一哄,她便顺着台阶下了,从不冷落他太久,精妙而又狡猾地把控着尺度。 他深知,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边察不在乎其他人,但他希望顾双习可以更加无法无天、更加任性妄为一些。 孩童虽有“不通人事”作为挡箭牌,可过分蛮横跋扈,仍可能招来旁人的厌恶;若把不讲理的主人公换作成年人,旁人的厌恶将会更甚。 毕竟在大众认知中,人的情商与处世能力,应当随着年龄而一并增长。没人喜欢不讲礼貌、亦不听道理的交往对象,面对这种人,除去“讨厌”,似乎再无其它选项。 如果顾双习是一个足够横行霸道的女人,仗着边察的偏宠,理不直气也壮,在府邸里兴风作浪、作威作福……那么边察会作壁上观,冷眼瞧她上跳下窜,等到耗尽她的利用价值,他便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 不懂事、不听话的工具,一旦不再有用,自然会被主人抛弃。他的耐心本就有限,不可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可偏偏,顾双习太懂事、太听话了。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她必须依附边察、归顺边察,方能在这座府邸里存活下去。 于是她迎合他的喜好、完成他的任务,配合他的一次次表演,附带着无底洞般的性需求。边察既满意于她的乖巧,却又总会在将她紧抱的同时,察觉到异常的空旷感。 仿佛此刻躺在他怀抱里的,只是一具貌似精巧的空壳,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非她的真实意愿,尽是粉饰与假扮,全为了讨他欢心。 而他一向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占了她的身躯与自由犹不满足,得寸进尺,想要她的那颗恋心,以及最重要的真情流露。 所以当她在极少数的时候,暴露出她的本性、展现出对他的厌恶与抗拒时,边察既觉得新奇,又觉得痛苦:如果她的真情流露,即意味着伤害他、拒绝他,那他也宁愿她将这把刀捅向他。 他自负又自大,确信她太柔弱无力,即便手握尖刀,也无法取他性命。假如捅刺他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那他情愿做她的出气筒:反正她愤怒过、悲伤过、流泪过、发泄过,这些剧情跌宕起伏以后,顾双习仍要留在边察身边。 即使她打心眼里地讨厌他,可她还是要继续躺在他身下,被他翻来覆去地摧折。 而这样的顾双习,竟在此时对边察说——她也会感到“嫉妒”。她嫉妒他此前的交往对象,嫉妒沾在他身上的“别人的气息”。 边察观察着她的表情,猜到她又在说假话、说谎话,但他又的确为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感到了由里到外的喜悦与舒坦。 ……也许这叁个月来的相处,能叫她坚冰般的内心稍稍融化。 能让她彻底清晰、明了,她再无出逃或回家的可能,只能安静地做边察的笼中雀。 能使她开始正视他们的关系、认真考虑他们的未来——就算她不在乎边察,也该为她自己的人生多加筹谋。 顾双习很聪明、很敏锐,她该明白离她最近的边察,便是她最应当紧抓的依仗。 只需他的一句话,她便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金钱、地位、人脉、权力,顾双习想要什么,边察都能立刻为她实现。这样一个完美的、可靠的伴侣,顾双习又有什么理由错过? 她会对他生出占有之心、进而诱发嫉妒之情,亦在情理之中。 虽然边察更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也许”。 但他还是乐意自我欺骗一下,因为那样做的话,他会很开心。 所以他抬起手,用指腹去碰她的耳垂,将那一小块软肉捻在指尖,轻柔揉搓:“……那你要我怎么办呢?双习。那些人都已是过去时了,我的现在、未来,都只会有你在。这还不够吗?” 边察扶着顾双习的腰,小心地绕开她身上的淤青,生怕弄疼了她:“我承认,过去的我确实太放浪形骸,没有做到洁身自好。如果那时有个先知告诉我,我将会在叁十岁这年遇到顾双习,那我当然会愿意为你而守身如玉,至少在这一方面,我想要与你相称。” 他捧着她的手,沿着手指一根一根地落下亲吻,连带着一双眼神,都变得深情而又黏腻,望向她时几乎能拉出丝儿:“……可惜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说这些话的资格,所以它们听起来像是不够负责的场面话。但是双习,你得相信我,在你以后不会再有别的人,我可以向你发誓。” ……誓言本来就是最不牢靠的东西。 何况是边察的“誓言”。 顾双习从没信任过他的任何一句话,不论是日常闲聊、还是郑重承诺。他太捉摸不透,也太阴晴不定,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临时变卦、从无准数。 她不知道他工作中是不是也这样——但大概不是。朝令夕改的君主,是没法把国家治理得蒸蒸日上的。 那他可能,是只对她这样。 此时的她也不需要他的宣誓。 因为她只是想模糊重点,将证明责任转移到边察身上。 现在目的已经达成,那她只要顺水推舟,把话题一笔带过就好。 于是,顾双习露出微笑,温顺地将脸庞贴在边察胸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相信您,阁下。”她说,“君主一言九鼎,您已向我发了相当郑重的誓。” 然后她开始撒娇,抱怨腰好酸、腿根好痛,嗔怪边察太用力、不懂得怜香惜玉。二人抱在一起,说了些情人间的私密悄悄话,边察把她吻了又吻,只觉一颗心脏化作一池荡漾的春水,每一重涟漪皆由她撩拨而起,只想令她永远守在这里,镇压这片池水的安宁。 第二十五章书签 之后一切如常。陆春熙的第二次到访在十天以后,这次访问结束后,文管家照常送她上车,临别时笑眯眯地提点一句:“小姐很喜欢您,陆小姐平日若是无事,不妨多来陪陪小姐。阁下工作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不能和她多聊,因此小姐总是很寂寞。” 文管家又道:“您在帝都交友广泛,小姐也对您那些好友很感兴趣。她正是爱交朋友的年纪,麻烦您多为她引见介绍一下。” 陆春熙微笑应下,五天后再来,便拉上了自己三五好友,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坐在南海湾府邸的会客室里,众星捧月地将顾双习围在正中央,你一言、我一语,哄得顾双习两眼弯成月牙儿,唇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陆春熙和她的朋友们,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女生,家境优渥、生活富足,养成最开朗阳光的性格,兼舌灿莲花的口才。 她们知道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因此纷纷卯足了劲儿,要讨顾双习开心。事实证明,她们把这项任务完成得相当漂亮。 等到天色渐晚,众访客告辞离开,文管家一一安排妥帖,指派车辆、分配司机、派发礼物,临行前又特地敲开陆春熙的车窗,亲口感谢她,今天把小姐哄得那样开心。 陆春熙却不太确定她是否应当喜悦:“——文管家,方便透露一点阁下的态度吗?” 她知道,整座府邸乃至整个帝国,还是由皇帝说了算。 他对小姐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实在是太过难以捉摸。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万一陆春熙得意忘形、没能把控好尺度,不小心踩到了皇帝的雷区,那她将会大难临头。 文管家只是微笑:“阁下多谢您,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弥补了小姐无人陪伴的空缺。” 说罢,文管家招呼了一声司机:“时间不早了,现在出发吧,赶在日落以前把小姐们送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车辆启动,沿着马路驶出庭院。陆春熙透过后视镜,注视着庭院大门缓缓合上,在心中默默琢磨着文阑的话语。 皇帝默许她们来陪伴小姐,仅限他不在家的时候。 说到底,她们只是小姐无聊时逗趣解闷的工具:尽管顾双习从未亲口这样说过,但边察就是这样定义陆春熙和她的朋友们的。 一旦边察回家,像陆春熙这样的玩具、快消品,理所应当地要迅速退场,给边察让位。甚至于更进一步、往更深处解读,皇帝可能还希望她们陪着小姐时,能旁敲侧击、多说一些皇帝的好话。 这几次接触下来,陆春熙当然察觉到了小姐与皇帝间的暗流涌动。 小姐的情绪总是很平稳、很淡然,似乎对什么都反应平平,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即便面对皇帝,她也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会比面对陆春熙时更加平淡、更加随意。旁观者清,陆春熙看得出来,小姐不在乎皇帝。 反观皇帝呢?不知是真是假,总之他表现出来的,是对小姐的极端在意。只要小姐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他的视线必然是追着她走的,若是时机方便,他一定会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或者干脆搂着她、抱着她,情意绵绵地和她说些话。 活了三十年,皇帝像突然罹患肌肤饥渴症,必须与小姐紧贴,否则将如陷入涸辙的鱼,不消片刻便会死亡。 虽然不太懂,究竟是什么原因,方才酿造了皇帝与小姐之间这重独特关系,但是陆春熙表示尊重、祝福、敬而远之。 她只求平安无事,小心地哄小姐开心,再从皇帝处换取些许利益,反哺父母事业、家族权势。 事实证明,她的努力确有回报,皇帝不日便颁下命令来,陆春熙和她的小姐妹们的家族或多或少得了些嘉奖。 家长们尚不明内情,以为是他们近日工作努力、入了君主青眼,交口称赞此乃贤君,懂得礼贤下士、奖赏能臣,陆春熙听在耳中,只得默然垂眼,啜饮一口热茶。 当不成皇后、没法助推家族地位更上一层,但她也有别的方法,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除此以外,她不再作任何念想,不论是对皇帝,还是对父母。 - 顾双习最近心情很好,边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工作繁忙,每天早出晚归,总能碰见顾双习在会客室待客。有时是财政大臣的女儿,和她的那帮朋友;有时是姜医生上门来给她做体检、做话疗。 她似乎也忙碌起来,每日都有新客人、新话题,但又的确信守了她与边察的约定:每当他回家,客人们便会告辞,留下边察和顾双习独处,享受他们的二人时光。 他在书房工作,她就蜷缩在一旁的沙发上画画、看书,偶尔写字、睡觉,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帝都的秋天很快到来,直到顾双习将她亲手制作的银杏叶标本书签放在边察的书桌上,他才恍然发觉,他们已经在一起五个月了。 顾双习指了指书签:“这是陆春熙教我做的,她和她的朋友们总是懂很多新鲜好玩的东西。” 边察却不看书签,只想看着她。五个月,够她头发长长到胸前,也够她体重增长五公斤,这些天的夜里,他把她抱在怀中,明显能感受到她的腰部与腿上,多出了一点儿软乎乎的肉。 其实五公斤分散到全身,没有太明显的变化,是他太熟悉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所以微小丝毫的变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他的指尖。 在顾双习的目光中,边察看向那枚书签。府邸花园里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力图让这处花园一年四季都姹紫嫣红、争奇斗艳,银杏树作为秋季的重要观赏树,自然也在其中。 顾双习就是在花园的银杏树下,捡拾到了这片银杏叶。它既宽又长,扇面平整、纹路如缎,被她亲手处理后压入两片薄膜之间,最终成就这枚书签。现在她送给了边察。 他说:“谢谢。”嗓音欢快,像摇响铃铛。然后边察示意顾双习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抱着她说话:“但是书房有这么多书、政府有那么多文件,一片书签恐怕还不太够。” 顾双习挑眉,半嗔半怒:“您是想累死我吗?给那么多本书制作书签。” “我不是这个意思,”边察含笑抱紧她,唇贴在她耳畔呢喃,“我是说,这枚书签我只会拿来夹日记本。日记本里又全是关于你的内容,正好搭配你做的书签。” 紧跟着问她:“双习想看我的日记吗?” 她断然拒绝:“不想,那是您的隐私。” 尽管电脑上还有诸多亟待处理的事宜,可已把顾双习抱在怀里,边察哪里还有心思工作。他低头去咬她的下唇,含在唇间慢而温柔地吮,再张嘴将她双唇都含进去,从她唇畔尝到一丝蜜一般的甜。 明明用的一样的牙膏、吃的一样的饭菜,可他就是觉得,她泛出一股异样的香甜,引诱他循香寻觅而来,攫取这枚饱满成熟的果实。 第二十六章味道(微H) 仅仅是唇齿相依,远远无法满足边察。 他拦腰抱住顾双习,双手下移托在她臀下,稍稍发力,便将她整个人抱起,搁在了书桌上。 桌面上尚堆积着诸多纸张,帝国未来十年的发展规划就被压在她身下,连带着内阁重臣的献策、文官们的进言,全沦为皇帝女伴的坐垫。 顾双习心存顾忌,手拦在边察胸前,张唇伸舌,有意讨好他,是为了在换气间隙悄悄提个建议:“换个地方好吗?你还要在这张桌子上办公。” 边察不以为意,手熟稔地在她身上游走,卷起睡裙裙摆:“恐怕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我希望你的气息可以留在这里。” 他再次俯首,咬住她的唇:“……这样一来,每当我坐在这里,就能想起你曾在这张桌上被我占有。” 外头天光正好,透过书房里整面落地窗,尽数洒落在地毯上,其中一隅日光延伸到书桌这畔,稍稍照亮堆砌在桌角的几本厚重书本。 而后突然伸出一只白皙柔嫩的手,貌似柔弱无力地搭在书籍封面上,主人仿佛遭受到什么严重刺激,不自觉地用手抓紧了那本书,想借此转移那贯穿于四肢百骸的强烈快感。 边察并不急着进入正题,对待顾双习,他一贯有着好耐心,乐意将各种各样的调情手段一一用在她身上。 伴随着亲吻,他的手指沿着她的大腿一路往上,伸进她微微颤抖的腿间,轻飘飘地挑开那处内裤,直接触碰到被包裹在其内的阴户。相伴近半年,他熟悉她的一切,知道怎样才能带给她最强烈的刺激、使她最快抵达高潮——但他不愿意让她轻易尝到甜头。 于是一开始,边察只是轻挑慢捻,捉住藏在肥厚阴唇间的阴蒂,抵在指尖揉搓、碾压,辅以唇间亲昵热烈的湿吻,再加上一点儿言语表达: “双习下面总是很软、很热,也很湿润,怎么插入都很顺畅……你好敏感,用舌头、手指和阴茎,都能叫你轻松高潮。” 边察又吻她,连带着一双手指,顺着阴户外沿缓慢而黏腻地游弋,就是迟迟不肯伸入她的身体。即便她已里外湿透,即便她已不自觉夹紧大腿,试图把他的手困在那里。 他仍是面带微笑地,轻轻去咬她的鼻尖:“双习,想要吗?” 她竟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依然在垂死挣扎:“……边察,我不想在这里……” 抓紧书本的手又松开来,转而去攀身前男人的肩膀。他依旧衣冠楚楚,她却被掀起裙摆、袒露出大片雪腻肌肤。 顾双习抬眼去瞧边察,想要最后争取一次:“……你的那些重要文件,会被我弄皱弄湿的。” 她几乎是红着耳尖、红着脸颊,说出了这句话。 他当然不在乎,只管用双唇去触碰她的肌肤,只想让鼻尖萦绕着她的气息。 边察说:“那就让他们再准备一份交上来。这不值得你记挂。”然后动手脱她的睡裙,临时却又变卦,转而用手掰在她腿根处,俯首下去亲她的阴唇。 眼下她双腿大开,私密处被他用唇、用舌亲吻舔舐,津津有味地发出“啧啧”的响亮声响,落在寂静的书房里,直叫她面红耳赤。 想要逃跑吧,双腿被他牢牢固定在那里,浑身上下被他舔得全无力气,连挣脱的力量都无,更遑论逃跑。 想要就此缴械投降、沉沦进欲望当中,可俯仰之间,尽是些冠冕堂皇的官方术语,白纸黑字近在眼前,一字一句全烙进她发烫的头脑中,令她被夹在肉欲与理智之间,发出近似溃败的呻吟声。 边察犹如品尝一道佳肴,要用牙齿与舌头一点一点地感受她,不肯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从小腹开始,一路落下星星点点的亲吻,直至阴蒂。先是轻柔地含吮,间或用牙小小刺激,再以舌勾弄,把她的喘息与体液一齐拉扯出来,给予他充分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再沿着私密处的褶皱往下,越过尿道口,来到阴道口附近。杏仁核已微微裂开,内里流淌出透明闪烁的润滑体液,方便外物插入。 他用舌尖稍稍试探,确认她准备充分,便换成更为灵活的手指,双指并拢,缓缓伸进去,故意弯曲指节,用指尖寻找内壁上的敏感点。一面深入,一面抬头去看她。 看她两颊染上潮红,双目闪着湿润的泪光,连带着一对浓黑睫毛,都如沾了清漆的刷子般粼烁闪光。 边察问她:“双习,舒服吗?”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她的身体已经交代了一切。 她在手指的反复奸淫下,发抖得越来越厉害,却又像决心做一个倔强的小孩,故意把手攥握成拳、用牙齿磕住指节,不准自己叫出声来。 边察怕她咬伤她自己,连忙抬手去掰她的拳头,见此计不通,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你呀。”认输般地把在她身下捣乱的手指抽出来。 连带着自她体内带出的湿液,边察将手指举到她眼前,展示给她看:“这些都是双习兴奋的证明。” 又不由分说,把那双手指强行插进她的口腔,如钳子般撑开上下颚,终于顺利移开了她的拳头。 幸好顾双习尚未用力,只是在指节处的皮肤上留下了牙印,还没有咬破皮。 边察沉默地吻过牙印,手指仍留在她嘴巴里。口腔因被撑开太久,已不能良好控制唾液的分泌与吞咽,多余的唾液便顺着唇角淌下,亦被他沿着轨迹亲吻,直到抵达脖颈。 他吻她、咬她,有如动物间的亲昵举止,玩闹般地相互啃咬,尽管此时此刻,只有边察对顾双习的单向邀约。 他脱掉她的睡裙,使她光裸地半躺在他的书桌上,身下压着诸多文件纸张,成为这幅裸女油画的一部分。 顾双习已丧失掉所有力气,如提线木偶般任由他摆弄,边察却不准她不参与这场情事,非要咬着、啃着她的鼻尖与唇角,强迫她说话:“双习不开心了吗?最起码理理我吧,告诉我不开心的原因。”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在这张桌子上。” 她再一次重申,她在一开始便已明说的缘由。 这一次,他终于听了进去,并且选择妥协。边察抱起她,让她跨坐在他身上,而他扶着性器,由下往上地插进她体内。 直到二人真正意义上的合为一体,边察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低头去吻她微热的耳廓。 “那在这里吧,在我的办公椅上。”他说,“我想要你的味道留在这把椅子上。” 第二十七章神女(H) 相伴近半年,做过无数次,边察早对她的敏感点了如指掌,清楚知晓如何动作,能最快将她送抵高潮。 高潮以后的顾双习,整个人会变得尤为慵懒软绵,到时便可以随意摆弄她、亵玩她,而她不会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但最好不要使用过度,因为她可能会累极昏迷,醒来后便进入一段爱答不理的冷静期。 边察不喜欢和她冷战,因此变得谨小慎微,小心把控着尺度,力求在餍足的同时,只令她感到灭顶的快乐。 久而久之,她的身体自然会对他产生粘性,依赖上他、记挂上他,乃至于再也无法和他分开。肉体远比精神单纯,性欲直接同人类基因底层代码相连,她在他这里尝过极乐之味,若要降级,恐怕她会难以忍受其间落差。 就是这样……双习,只管沉沦在与他的一次次交欢当中,别的什么都不需要考虑。边察抚摸着她发热发烫的身体,感受着阴穴一次比一次紧促的收缩吮吸,细腻绵密地吻着她的双唇,只留给她呼吸的间隙,教她尝到她自己汗水与体液的腥气。 顾双习眼神迷茫含雾,每一寸肌肤皆爬满汗水,被他连续不断的律动刺激得浑身酥软发麻,想要睡觉,又想要更多,隐约感觉到是被他带着往高处走,却又恐惧着一旦登顶,即会一脚踩空、从此坠落。 出于莫名的害怕,她下意识抱紧了他,用那双细弱的手臂,藤蔓般地缠上男人的臂膀。 他上身仍穿着衬衫,略硬的布料被她揉搓出褶皱,她觉得不够、不够,她要更多的肌肤接触。她的手胡乱地摸在他胸前,把那些纽扣一粒一粒地解开,再一把扯下他的上衣,将手臂和胸腔一起贴上去,终于满足、满意。 顾双习像树袋熊一样,黏腻地挂在边察身上,腿间的私密处被阴茎反复撑开、进占,乳白体液打湿了他的裤子,但现在又有谁会在乎这些?他托着她的臀,插得又快又狠,只想用阴茎碾过阴道里的每一处内壁,不愿有一寸未至之地。 随着他愈发狂乱的动作,顾双习的胸乳亦愈来愈摇荡,拍打在他胸前,有如寻不见出路的一双白鸽。边察不愿冷落了这对鸟儿,索性控住顾双习的腰,哄着她稍稍翻身,保持着含住阴茎的体态,在他身上转了个圈,变作后入的姿态。 他再把她按向书桌,双腿分开垂在他腰侧,就这样压着她继续做。 手绕到她身前,捉住那对儿雪乳,既揉又掐。乳尖早已硬挺,被拢在他掌心,爱怜眷恋地多次捏弄,直到他发出一声期待的低语: “……这里什么时候才能产出乳汁呢。” 他又用手去托她的下颚,令她稍微把脑袋扭转过来,他再凑近去亲她的唇。 双唇历经多次啃咬吮吸,已然略微发肿,边察遂亲得小心翼翼,生怕弄破了这重娇嫩的软肉。他边亲边哄她:“宝宝,明天跟我去医院做一套全身体检吧?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这么久都没怀上孩子。” 她听在耳中,不觉得是甜言蜜语,竟有如坠冰窟之感。她不想怀孕,更不想怀上边察的孩子,因此用手去推他、阻他,试图从他身下逃跑,却又被男人一把掐住腰身,强行压了回来。 边察扶着阴茎,再次深深地插进去。 “都被我插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想着逃跑?”边察询问她,却不想听她的回答,干脆用手捂着顾双习的嘴巴,只需要她听他说话,“和我做这件事的时候,你不是很开心吗?……你的小穴正在紧紧地吸着我呢,它可舍不得放我走。” 边察手掌与腰腹一齐发力,顾双习感觉自己的下颌与下身仿佛要被捏碎撑裂,他的力气要比她大得多,在他面前、在他身下,她只是一尊脆弱的瓷娃娃。 她悄悄地哭了,用眼泪打湿他的掌面,却又讨好地吻他,向他撒娇卖乖、请他待她温柔一点。 边察的怒意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不如说他只是想要她低头示弱。她稍微翻出柔软肚皮,他便会再一次捧起她、宠爱她。 他亲吻她的额头与睫毛,再是鼻根、人中,最后落在双唇处,温柔而又缱绻地含吮。 阴穴入口处早被他搓磨出黏腻丰富的润滑,几乎被快速捅插搅和成泡沫,沿着腿根线条流淌,最终在她绷直的脚尖处滴落,打湿了地毯。 边察不理解,她为什么能分泌出这样多的体液?仿佛顾双习整个人便是一块海绵,只需稍加揉捏,便可“哗啦啦”地挤出一大滩水液来。他担忧做得太久,她可能会脱水,遂腾出一只手,取来水杯让她抿上一口。 她不过浅浅抿了抿,他却不满意,干脆自己含了一汪水在口中,嘴对嘴地渡给她。 舌尖缠绵,龟头亦同宫口厮磨已久,终于获准入内。不再忍耐也不再控制,只想把浓精尽数灌入,他闷头抽插,尽快结束了这场性事,再在射精的余韵中顶弄几下,托着她的脸,要她给出最后一吻。 顾双习发根早已被汗水浸透,既热又湿,只想快快洗澡,把一身黏腻荤腥全抹除。可若要从书房回去卧室,要先穿过一段走廊,随时可能遇见佣人。 边察知道她面皮薄,先给她套上睡裙,任由顾双习将脸藏在他胸前,他抱着她回卧室洗澡。 但是在浴室里,他仍不安分,洗着洗着又被引出兴致来,不管她的拒绝,抬起她的腿,借了沐浴露的润滑,扶着阴茎再次插了进去。 浴室地滑,边察怕她摔倒,索性用手托着她的臀,把顾双习整个人都抱得离地,抵在墙上插她。 这次他力求速战速决,因此每一次插入都极深极重,快感汹涌澎湃,刺激得她连脚趾头都不自觉蜷缩起来,只能困在他的臂弯里呻吟、嘶叫。 女人的纤纤十指攀着男人肌肉结实的后背,指尖在他身上刮出带血的伤痕,再被淋浴头洒下的热水一浇,酥酥麻麻的痛觉竟又为节节攀升的快感加了一把柴,使得欲望的火焰愈窜愈高。 边察望着顾双习因性欲而迷乱懵懂的脸,只觉她怎么会这么好看呢?明明五官都不算太出挑,远不如他曾经的那些床伴,但…… 但他就是觉得,她最漂亮。不管是那双睫毛浓郁的眼,还是那个小巧玲珑的鼻,亦或是那片常染淡粉的唇,每一处都生得如此合乎他的心意。 仿佛上天感知到他对梦中情人的设想,为他量身定制了一款顾双习,再在合适的时刻送达到他的身边。而边察要做的,是轻拿轻放、珍惜对待,并用尽一切手段,把她绑缚在他的控制范围里。 捆缚住神女,不只需要藏起她的衣裳、使她无法返回天宫。他还需要剥夺她的自由、掌控她的生活,再日夜不息地与她交合、令她受孕,加以严厉看管,直至她顺利生产。至此,她便再也不会离开他。 还要用性欲扩充她的胃口、用温情感化她的心脏、用物质腐蚀她的灵魂、用强权禁锢她的肉身。若他把这些手段全都用在她身上,边察不相信,顾双习还不会投降。 而且,她现在不是已经很乖了吗?……边察模模糊糊地想到。她依照他的安排,识字读书、与人交际,陪他出席各种场合,柔顺地依靠在他的肩头,充当他的花瓶、他的菟丝花。 她还会回应他了呢,比如那枚枫叶书签。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进步,预示着她正在向他靠近,他们的关系进展顺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今只需要一个孩子……他们间只缺一个孩子。 一旦她怀孕,他会立刻把这个消息公诸于众,并利用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反过来倒逼她嫁给他、做这庞大帝国的第一夫人。 等到孩子出生,边察会立刻封作王储,悉心照料、培养,直到孩子足够成熟、能够独当一面,他便会退位,带着顾双习去过自由自在的隐居生活……几十年的人生,一眼望到头,边察只觉得既兴奋、又期待,兴致勃勃地想要和她共度余生。 他闷哼着动作,满脑子尽是关于美好未来的幻想,性欲前所未有的高昂,只想把她拆散了、捏碎了,全揉进自己的血肉骨骼里,却又觉得舍不得、放不下,还是更想把她抱紧,再翻来覆去地顶弄。 边察一声声地叫她,从“双习”到“宝宝”,再到“小乖”,最后还是回归到“宝宝”。仿佛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身下动作却从未减缓过,一心一意地凿到最深处去,再把精液一滴不剩地喂给了她。 第二十八章体检 这场云雨方歇,顾双习已叁魂去了七魄,整个人软绵成一滩烂泥,被他捞起来,重新放进浴缸里清洗。 她早没力气说话,一张嘴喉咙便嘶痛,盖因方才做爱时叫得太多、声带使用过度;她更懒得同边察置气,知道这人一旦上了床,便会不管不顾地发起疯来,谁来都拦不住。 顾双习只觉得困倦,如梦境般漂浮的倦意中,潜藏着一份逆来顺受的“认命”心理。她想要说服自己:就到这里为止吧,不要再想着逃离、也不要再想着反抗,这个男人即为天地本身,她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她像被系上一枚沉重秤砣,顺应重力,向着无尽深渊坠落。她不知道终点在何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抵达终点,但至少有一点,顾双习十分笃定:她降落之时,即是粉身碎骨之时。 ……她,不想变作一堆森森白骨。 也不想被装裱进透明玻璃柜里,成为皇帝不老不枯的永生花。花朵美貌常驻,可早已是死物。 可她似乎,又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可以改变现下的局面。 在温水的浸泡、情人的抚触中,顾双习缓缓闭上双眼。 在思考这些毫无头绪的事情以前,她更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 隔天,边察果真带着顾双习,去专为皇家提供服务的医院里做全身体检。 数轮检查结束,医生请皇帝带着小姐在等候室稍坐片刻,完整的体检报告很快会交到他们手上。边察便牵着顾双习,进去等候室里,不准她和他分开坐,圈住她的腰身,强迫她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护士敲门进来,送来了热茶与甜点。就连这家医院的甜点,都换成了顾双习喜欢的那家店铺的特供款,边察想讨好她的用意昭然若揭,而她却佯装不知。 在医生带来体检报告以前,边察鼻尖贴着顾双习鼻尖,同她情意绵绵地说着悄悄话:主要是边察在说。 他心疼她被抽取了指尖血,问她伤口处痛不痛、抽血时怕不怕;又轻轻按压她的腹部,问她空腹到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不等她的回复,边察先自己动手,把糕点掰作小块,喂给顾双习吃。她自知无法拒绝,干脆垂眼,一口一口地吃了,却故意没有下一步动作:她没有“礼尚往来”、也给他喂糕点吃。 边察倒不甚在意,他一门心思全系在她身上,一会儿捏捏她的腰间,叹气说“双习太瘦了”;一会儿又亲亲她的脸颊,口吻黏腻地说“好喜欢双习”。 顾双习直觉毛骨悚然,从未觉得他如此粘人,只好悄悄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备他突然不按常理出牌。可今天的边察一直表现得四平八稳,一双眼牢牢定格在她身上,待她如珠似宝,像生怕她磕了、碰了。 等候室的门再度被敲响——这次推门进来的是姜疏音,她同时带来了二人的体检报告。 姜疏音知道孰轻孰重,因此先讲解顾双习的报告。她还是老毛病,体重偏轻、宫寒与月经不调,全都不利于生养。 姜疏音提醒边察:“阁下,一切还需慢慢来、从长计议,不能太过冒进、试图一蹴而就——身体调养是一项长期工程。” 他点头:“我知道。”语气里隐含不耐,目光触及顾双习安静的侧脸,口吻又一点点软化下来,“双习,那我们先从小处做起吧?比如中午多吃半碗饭。” 顾双习没接话,低头玩着衣服上垂下的系带。 姜疏音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讲解边察的报告。他正值壮年,又有健身习惯,因此各项指标都无异常,姜疏音只建议他不要思虑过度,适当控制工作时间。 边察仍只关心一件事:“精子活力怎么样?” 姜疏音道:“处于正常区间。您和小姐的生育能力都没有问题,只是她身体比较弱,目前怀孕既非易事,又非好事。” 这是在委婉地劝他:先别惦记着“怀孕”了。 边察的目光却睇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双习。 他轻声说:“想要孩子,不是没有办法……比如代孕。” 姜疏音顿感语塞,借着低头翻看报告,试图回避这个话题。在本国,“代孕”被判定为违法行为,可放在边察这位最高掌权人面前,却仿似一条再正常不过的出路。 顾双习抬头发问:“代孕是什么?” 边察向她解释,她听到后来,微微蹙眉:“您的意思是,把受精卵放入另一个陌生女性的身体里,令她代我们生下这个孩子?” 顾双习说:“虽然我没有生育过,但我也知道,那十个月于女性而言,是一场漫长而又痛苦的折磨。……现在您却说要另一个女性,用自己的身体养育别人的孩子,承受这份怀胎十月的痛楚。我不同意。” 她说话的声音不觉变大:“我不要牺牲陌生人。” 边察望着她,忽而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双习不同意,也就算了。”他淡声道,“而且要想代孕,首先需要从你身体里取卵,过程将相当疼痛,我不愿见你受苦。” 边察顿住,握住了顾双习的手:“顺其自然吧,我们来日方长。” 姜疏音领着二人离开等候室,在他们回家以前,姜疏音请边察借一步说话。 边察叮嘱顾双习在走廊上等他,又示意都柏德与安琳琅看好她,自己跟着姜疏音进了办公室。顾双习站在窗畔,举目眺望远处的风景。 这家医院专为皇室提供服务,从不对外开放,因此地段极佳,远离尘嚣、置身自然,窗外花团锦簇、绿树成荫,远处山峦连绵、蜿蜒翻浪。时值十月,枫树将整面山体全染成火红色,犹如一卷赤色海浪,跌宕地拓印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 她望了半晌,见边察还未出来,便想出去花园里走走。沿着走廊,顾双习走向大门,安琳琅跟在她身后,迟疑地唤她:“小姐,您要去哪里?” “我出去走走,就在花园里。”她转头问琳琅,“你要和我一起吗?” 又看了看都柏德:“都队长就留在这里吧,不然等会儿阁下出来,若是我们叁个都不见了,他肯定会着急。” 都柏德不担心放顾双习出去,她会趁机逃跑。这家医院是皇家产业,里里外外皆由皇室护卫队镇守,那些护卫队成员多少见过顾双习的脸,知道没有皇帝在身边,绝不能放她走。 他略一颔首,表示悉听尊便,顾双习便带着琳琅走出门去,来到了花园里。她们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散步,间或停下来赏花,最后落座在一处花丛旁,那里架设了一把木质长椅。 第二十九章琳琅 顾双习和琳琅聊着天,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琳琅拿着手机,给她展示网络上的趣闻,顾双习一条一条,看得极认真。 初来此地时,她完全不能理解那些于她而言过于超前的事物,比如社会架构、比如科技水平。其中最为陌生、也最为震撼之物,大抵便是“手机”。 原谅以她那颗纯粹天然的脑袋,确实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人类,为什么仅凭这一方小小的薄薄面板,便能与千里之外的他人联络对话、在另一个不存在的虚拟世界中遨游—— 但幸好,她一向接受度良好,即便是面对自己不明了之物,也能微笑着点头称好,认真观看别人呈现给她的内容。 顾双习认为这是待人接物的基本礼貌,毕竟父亲就是这样教授她的,而她也的确实践了十几年。 面对顾双习,安琳琅总是显得谨慎,就连拿手机给她看视频,也只敢点开些萌宠视频,让各色可爱的毛茸茸在屏幕里来回出现,落在观众眼中,只觉心情轻松愉悦。 顾双习同样无法拒绝毛茸茸,不时发出“真可爱”之类的感慨,琳琅却用目光看向她的表情,像动了恻隐之心,小心翼翼地询问:“……小姐,您喜欢的话,不如自己在府邸里也养一只?” 作为顾双习的专属女佣,安琳琅每天照顾她的日常起居,自然清楚她在府邸中过着怎样的生活。每日与皇帝亲密无间地相处,本身便极度耗费心神,琳琅看得出来,顾双习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尽管小姐自己,似乎尚未发觉她的变化。 安琳琅在府邸中供职多年,也曾近身服侍皇帝的性伴侣。那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年轻女性,一朝搭上皇帝这根线,既有兴致勃勃地筹谋再进一步的、也有知足常乐地甘当金丝雀的。众生百相,安琳琅见得多了,自觉已心如止水,深谙“高高挂起”的道理,恪守女佣本分,绝不产生一分多余的感情。 不管那些性伴侣在未来将遭受怎样的对待、获得怎样的结局,安琳琅都不会有所触动。她低眉顺目,安静地为主家解决问题:把伤痕累累的女人掩人耳目地送出南海湾;强迫意外怀孕的女人吞下药物,或者把她强行送上手术台;在皇帝施暴、失手打死或掐死性伴侣时,秘密处理掉这具尸体。 这些脏活、累活,安琳琅做了很多年,并且完成得相当出色,她的工资与奖金也水涨船高,全为了表彰她的干净利落、高质高效。 所以当顾双习进入府邸,而边察将安琳琅指派为她的专属女佣时,安琳琅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位小姐与此前那些性伴侣并无不同。 她可能与皇帝春宵一度,拿上好处便走人;也可能与皇帝维持一段时间的稳定关系,再被腻烦厌倦的君主抛弃。 她更可能死于一场受刑般的性爱,可能死于人流手术的大出血或并发症,可能死于皇帝的暴力与折磨。 安琳琅已提前预设了这位小姐的结局,只需静待事态发展、命运前进至那个既定的终点。 ……但是,顾双习不一样。 她和其她人都不一样。 皇帝像脱胎换骨,由内而外地更新成另一个人,愿意拿出十成十的耐心与诚挚,专心对待顾双习。送礼物是基础手段,调整食谱、配给医生也在情理之中,但陪她识字看书、聊天调情——安琳琅看在眼里,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这不是皇帝,这不像边察。也许他真是为了“塑造形象”,才下决心演好这个深情角色,但他有必要如此面面俱到吗?床上刻意收着力气,床下摆出温柔姿态,琳琅在旁侍奉,直觉心惊肉跳。 一切都如此正常,这反而才是最不正常的。因为皇帝就没有正常过。 琳琅决定收敛她的好奇心,不多看、不多想,只管做好手头工作:即服务好小姐。 接触愈多,琳琅发现,这位小姐确实非同寻常:她脾气好得离谱。或许是因为语言不通,她甚少开口说话,皇帝不在家的时候,她能捧书枯坐一天,连带着琳琅也落得清闲。 安琳琅给她送茶水与点心,她说“谢谢”,然后微笑、点头。除此以外,再无其它交流。顾双习很少支使琳琅干活,她像没把琳琅当她的专属女佣,只在极少数的时候麻烦琳琅:比如顾双习被皇帝带去出席某些场合时,需要安琳琅帮她打理造型。 除去照顾小姐的日常起居,安琳琅也需要负责与小姐有关的琐碎小事,譬如当各色品牌送来本季新品时,琳琅要把名册交给小姐过目,经由她的选择,再把留下的衣服、鞋子等物品一一归置入衣帽间。 安琳琅远比顾双习本人清楚,衣帽间里都有哪些衣物,因此每当顾双习需要陪伴皇帝出席宴会,总是由琳琅先筛选出合适的几套服装,再让小姐选择。 等敲定服装,安琳琅便开始给小姐梳妆打扮。皇帝喜欢小姐不加雕饰的清纯模样,因此只需化淡妆、简单整理发型。小姐不喜欢佩戴首饰,往往只戴那枚皇帝赠予她的戒指,省去不少麻烦。 等一切收拾停当,安琳琅送小姐出门,临行前弯腰为她整理裙摆,听到她微笑着再说一声,“谢谢你,琳琅”。 小姐总是温温柔柔地微笑着,轻言细语地说话。 她很懂礼貌,颇具涵养,即使存在语言障碍,也擅长用她那双波澜荡漾的眼表达感情。尽管府邸的佣人们不被允许妄议主家,但大家都偷偷讨论过,一致认为小姐是位心地善良的女主人。 她从不苛待佣人,更不会吹毛求疵、恃宠而骄。甚至有一次,当皇帝打算惩罚粗心犯错的佣人时,小姐适时出现、阻拦了这场私刑的发生。 她只需走过去,用手按住皇帝的手,同他说上几句话,便能掐灭皇帝的怒火,转而和颜悦色地陪她去拼拼图。 逃过一劫的佣人们纷纷擦去冷汗,心有余悸地互相对视,感恩小姐的出手相助。她本无干涉这场惩罚的义务,可她还是选择迈出了那一步,这便是她的慈悲心肠。 了解自己的能力范围,并尽力帮助他人、保护他人。那时的安琳琅便在想:小姐若是始终如此,有朝一日必定会受伤。 她太善良,也太容易心软,被保护得太好,对世事险恶一无所知。倘若失去了皇帝的庇护,安琳琅敢断定:小姐不会过得顺心遂意。 这或许是第一次,安琳琅对她的服务对象生出多余的感情:她希望顾双习可以活得诚心如意。 但是留在皇帝身边的小姐,显然过得不够如意。 虽然边察对她,态度确实比以往好上太多,但他完全不懂正确爱人的方式,全倚仗自己的理解,一心一意给出他认为的“好”,却从未考虑过那是否是适合她的“好”。 而顾双习又能做什么呢?她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唯有边察能够依靠,当然只有默默忍耐他、接受他。她像一朵被吸干水分的花,明明身处温室当中,却又正在快速枯萎、凋落,日渐丧失光泽与活力。 明明她外表仍保持完整正常,可内里已布满裂痕,再也不能承受任何过分暴力的对待。 但与她朝夕相处的,是不可捉摸的皇帝;也没有人能够预知,击溃顾双习的将会是什么事情。也许是一场争吵,也许是一次性爱,也许是睡过一觉后,萦绕于脑中的那段梦境。 安琳琅不愿目睹顾双习走向不稳定的边缘,试图创造出某个锚点,至少可以叫她暂且在此歇脚。所以她才会在这时小心谨慎地提出建议,询问顾双习要不要养一只宠物。 而落在琳琅眼中的小姐,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摇头拒绝:“还是不用了吧。……虽然我很喜欢,但我想阁下并不会喜欢。他不喜欢的东西,下场都不会太好。” 小姐轻声道:“至少,我的想法是,如果养了宠物,那一定要对它负责,要让它过得幸福快乐,而不是推它进火坑。” 她看向安琳琅,安静地弯了弯眼眉,显得婉约又温煦:“但等我离开阁下,条件允许的话,我想我会养一只宠物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 安琳琅欲言又止,旋即感到一阵冰凉,她意识到她方才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秘密。 小姐在设想着离开阁下。 但琳琅深知,她不可能离开。 同时,安琳琅也知道——她绝不能告诉阁下,小姐有离开的念头。 顾双习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琳琅,眼神中隐含着异样的哀伤。 仿佛圣母怀抱圣子,坦然迎向屠刀。 第三十章消失 ↑约了一张男女主…请有缘人看w 以下本章正文。 - 第叁十章 消失 她们又在花丛旁坐了一会儿,直到有人沿着小径寻找过来。 顾双习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里的毛绒小狗打滚,安琳琅抬眼,发现来人竟是小阁下边锦。 边锦只作日常打扮,纯色T恤与运动长裤,踩一双轻便又合宜的运动鞋。瞧见她俩坐在这处,先眯眯笑起来:“哎哟,嫂嫂,可让我们好找。我哥一出来,发现你不见了,问都柏德也不知道,给他急得团团转。” 边锦打了个手势:“我正巧陪我女友来这里做检查,碰上我哥,就帮他一起找你——你们藏得可够深的,我在花园里绕了好几圈,才寻到进入这里的路子呢。” 安琳琅起身行礼,顾双习也跟着起身:“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小阁下。” 她垂眸,伸手抚平衣襟的褶皱:“我们这就回去,烦请你和阁下说一声。” 边锦连连摆手,笑着说“嫂嫂你也太客气了”,领着她们往回走。 顾双习再迟钝、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这一路上不好保持沉默,最好率先引发话题,遂拿边锦方才的话做文章:“小阁下今天带女友来做检查?” 边锦道:“她是个记者,最爱天南地北到处跑,难免落下点儿毛病。这次带她来看医生,开了几副药,让她暂且吃着。” 又道:“刚谈没多久,所以才没介绍给哥哥和嫂嫂,不好意思啊。” 顾双习微笑:“自己相处起来觉得喜欢、舒服就好。” 一面神游天外地想:若是真不想让边察和她知道,边锦又何必带女友来这家医院做检查,作为宰相与皇帝胞弟,他不可能不知道今天边察在医院。 行至半途,边锦忽然招手:“亲爱的,在这边!”称呼极为自然亲昵,惊得顾双习多看他一眼:只见他面上挂着灿烂笑容,俨然是沉浸在爱情中的模样。 然后,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人跑到了他们面前。顾双习看清她浓眉大眼、面色红润,短袖衬衫搭配高腰直筒裤,穿搭十分干练、利落。 “——边锦,这位便是……?”女人的目光在顾双习身上打了个转儿,随即好似生怕冒犯了她一般,迅速将眼神投向了边锦。 边锦大大方方地介绍:“这位是我嫂嫂。”又转向顾双习,“嫂嫂,这位是我女友,你叫她小赵就好。” 顾双习只好微笑,却不敢真叫“小赵”:边锦的女友明显比她要年长。 边锦女友会意,向顾双习伸来友好的手掌:“您好!我是赵掇月,‘明明如月,何时可掇’的‘掇月’,很高兴认识您。” 顾双习和她握手,含笑颔首。赵掇月旋即看向边锦,压低了嗓音:“——我们还是快点把你嫂嫂带回去吧,皇帝陛下很着急。” 边锦不置可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行人继续往前,回到医院大门附近,边察已等在了那里。一见顾双习,他便一个箭步迎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先叫一声“双习”,再用视线把她上下左右全梭巡一圈,确认她表面上并无大碍。边察再开口说话时,语气里难掩埋怨:“不是让你在走廊上等我吗?怎么自己先走了。” 顾双习抿唇:“看见外面景色正好,所以想出去走走,抱歉,没听您的安排。” “你想出去走走,我不会拦着你,只是你至少该和都柏德说清楚,你要去哪里。”边察说,“找不到你,我会很焦虑。” 她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抠着他的掌心:“……花园就那么大,四处又都是您的人,我不会突然消失的,您总能找到我的。” 边察一顿,而后语气放缓许多:“……好了,回来就好,准备回家吧。”又看向边锦,“这次多谢你和赵小姐。” 边锦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揽着赵掇月的肩膀,闻言展眉一笑:“多大点事,不用谢,能帮上哥哥的忙,我也很开心。” 边察和顾双习坐上回家的车。进入秋冬季节,顾双习的手总是凉凉的,握在掌心,像一团潮湿柔软的云,随时酝酿着降雨。边察便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犹恐暖得不够快,拿来常放在车上的毯子。将他们的手一齐裹了起来。 一面殷勤地问她:“双习身上冷吗?” 她想拒绝,但看出来,他不过是想借故和她亲热,回绝的话语便又被她咽了下去。顾双习很乖,自觉靠进边察怀中,主动将脸埋进他颈窝。 拥她在怀,边察的心情明显晴朗许多,只是每过一阵,总要低头去寻她的唇、要和她接吻。 顾双习一一应允了,甚至主动回应他,用双唇与舌尖去吮弄、挑逗他。边察的手搁在她腰后,轻轻地拍着她,直至一吻结束,他好似再也不愿忍耐,终于告诉她:“我很怕双习突然消失,就像你突然出现那样。” 他说:“我调查过你的背景信息,然后发现我什么都查不出来。你是在都柏德为我物色合适人选时,恰好出现在他面前,恰好符合我的需求。我只知道你年满十八,体内有欧罗巴血统,母语是凯尔特语。你来自哪里、你有哪些家人,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但您只需知道我的年龄、我的性格,我符合您的要求,这样不就足够了吗?”顾双习柔柔地回答他,“那些未知的信息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更不可能影响他的计划。 她没有明说,也知道边察不希望她明说:皇帝最要面子,要用光鲜亮丽的皮毛遮蔽底下的腌臢与伤疤,他可以利用所有人也欺骗所有人,却不容有人揭穿他的阳谋。 正如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顾双习、伤害顾双习,却不能接受她明确承认,她自己的“工具”地位。那样于他而言,就像是在打他的脸。 他满以为他的演技足够瞒天过海,至少也该唬住顾双习这资历尚浅的年轻女孩:他不允许自己败给她。 边察沉默一瞬,搁在她腰后的手掌贴上来,拢着她紧靠在他身上。 “但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样出现的,而你出现在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他说,“如果……如果你真是带着任务来的,那么双习,你能不能答应我,即便有一天任务完成,你也不会离开我?” 顾双习没接话,而是安静地看着他。英明神武如皇帝,也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是多么的荒谬可笑。 倘若她的确身背任务,现在在他身边忍辱负重,那任务完成之时,自然是她离开之时。边察凭什么觉得,她会愿意留下来? ……尽管顾双习完全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穿越。她留在边察身边,也只是单纯的因为他绑住了她、困住了她。若是有朝一日,她如来时那般突然离去,那她当然会喜不自胜、庆幸自己逃离了魔窟。 至于边察的愿望和想法,她才不在乎。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双习不愿和边察起冲突,只好尽可能地顺着他来。她抬头去吻他的喉结,在他颈间呢喃道:“我在您身边,绝无其它目的……不论我们将迎来怎样的未来,我都不会离开您。” 她抬起左手,给他看那枚戒指:“您已经把这枚戒指送给了我,而我也收下了它,这难道不是如山铁证吗?证明我们已与彼此立誓,相伴此生、永不食言。” 她微笑,以深情温柔的形象:“……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意外的,边察没有说话,沉默地抱紧了她。 吻从她头顶落下,一路游弋至额头与鼻尖,绕过嘴唇、经过脖颈,直到他剥开她胸前那几粒纽扣,将唇瓣印在心脏外的那片肌肤上。心跳正缀在他的唇面上,鼻间尽是她周身的馨香。 “双习、我爱你。”他忽然说,“全世界我最爱你,我会把你的承诺记一辈子,即便你反悔,我也会用尽办法,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边察抚上她的大腿,不掺杂情色意味,只有审慎:“不论是给你戴上脚镣,还是干脆把你的腿打断。” 又握住她的手,缓慢而柔和地揉捏:“或者把四肢一起废掉,使你再也没有自理能力、只能仰仗着我生活。” 又蒙住她的眼睛,感受着她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的细腻触觉:“或者用药毒瞎你的眼睛,使你变成盲人,我会把你照顾得很好,你除了盲眼,不会再有别的遗憾。” “但是那样,不就没有办法好好地陪伴您了吗?” 顾双习柔柔地回道。 她握住他的手掌,把它从她的眼上挪下来。她知道自己眼睛生得漂亮,也知道边察喜欢她的这双眼,她将这把武器运用自如:“把我的腿打断,我就没法陪着您散步;把我的四肢废掉,我就再也不能拥抱您;把我的眼睛毒瞎,我就无法像现在这样看见您……” “那样的我,除了一息尚存,与死物又有什么区别?”她垂下眼睫,像泫然欲泣,“还是说,您就是喜欢与死物无异的我?” 第三十一章商量(微H) 边察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 他注视着顾双习,看着她低下头去,眼角晶莹闪烁,仿佛即将哭泣;他知道她大概是在说些好听的话,或者以退为进、故意扮可怜,总之就是为了在他这里讨些好处、让他对她摆出好脸色。 相处愈久,他便愈清楚她的性格。顾双习远没有表面上那般乖巧听话,她多得是反骨和情绪,只是她总压抑着本性,在他面前扮成乖顺的模样。 原本,他不该刨根问底,毕竟表面上,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至少骗过了大多数人的眼睛、堵上了大多数人的嘴巴。边察的目的已然达成,他本该就此罢手,可他并不愿放她走。 不如说,他从没想过要放她走。 他选中她,既是为了作秀,又是为了征服。 他早知道她一身尖刺,如一坨藏针的棉花,初初握在掌心,只觉绵软可人;如若试图把她紧抓,便会被夹藏在其间的针刺伤,直至鲜血淋漓。 可边察偏偏是个极能吃痛的人,纵使尖针扎穿他的手掌,他也绝不会动手。 他想要搓磨她的倔强、驯服她的叛逆。 但相处近半年,边察察觉到,被驯化的似乎并不是顾双习。他正在偏离他预先设定的轨道——朝着失控的方向狂奔。 毫无疑问,也无须怀疑,他日益在意起顾双习,不仅仅是为了塑造“宠妻”人设。 ……这些体验,于边察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但幸好他已当了十二年的掌权者,见惯大风大浪,亦自信自己足够强大,可以化解一切危机。即便是一无所知的领域,他也确信他不会在此陷落。 何况顾双习,他认为他已完全了解她。她只是一尊花瓶,被供养在玻璃展柜当中,看似完美无暇,实则经不起任何磕碰。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她所能做的唯有附庸、服从。而她现在也的确正在这样做。 她柔弱地依靠在他身上,将晶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掌背。 她用言语与表情说明,她想要陪着他,她想要不被伤害地陪着他。这似乎只是一个小得不起眼的愿望,可能从这座偌大帝国的任意一名臣民口中说出,从未指望过能被皇帝听见。但他偏偏听见了她的愿望。 并且任由她的涟涟眼泪,一滴一滴地在他眼前坠下。 ……他选择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挽回他的形象?为了葆有皇室的体面与崇高?为了拥有一位听话、干净的固定伴侣? 是为了折断她的傲骨?为了束缚住她的肉身与精神?为了逼迫她成为独属于他的乖巧宠物? 这些动机与目的,好似在她的眼泪之下,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今时今日,边察只想拥抱她、托举她,用手指给她擦去泪水,使她不再把唇角往下撇去,让她重新露出笑容,心满意足地扑倒在他的臂弯当中。 这应该不是“坏”的转变。他想到。他没有损失——甚至有获益。顾双习年轻聪明,颇有眼力见,相当安分守己,最重要的是:合乎边察的心意。 豢养她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心力:只需满足她的小小需求,比如看书、画画、会客,她便会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即便偶有小小脾气,也能很快被他哄好。这样一位称心如意、省时省力的固定伴侣,边察不介意把她留下来。 他说,“不要离开我”。 这句话并非恳求,只是他用“恳求”的方式,把它说了出来。因为他认为这样说话,她会更愿意接受。 这句话只是“通知”,或者“说明”。他希望她明白,除了他身边,她哪里都不能去。 而她确实应允,并因他的不信任而落泪。好吧。边察想到。既然她都边哭边作出承诺了,那他又何必紧紧相逼?他本不打算把事态推到那种地步上去,见好就收。 于是边察拥过她,为她擦拭眼泪,同她额头相抵,轻声说话:“我当然还是喜欢现在的双习……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你会离开我。”又啄吻着她,嗓音里带着笑意,“双习的身体,每一处都生得很漂亮,每一处都相当符合我的审美,几乎成为艺术品,我又怎么舍得毁坏你?刚刚那些话,都只是说出来吓唬你的。” 顾双习没应他,自顾自垂泪,抽噎着蜷缩起身子,想要逃避他的触碰与亲吻。边察手掌扣住她的手腕,大腿压住她的大腿,再腾出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强压向他。毯子早在纠缠中滑落,他索性掀起她的衣服,把手伸进去四处揉捏、抚摸。 一面为非作歹,一面在她耳畔同步解说:“双习刚来时,乳房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是在我的悉心照料下,才日渐丰满起来。是不是又要换新内衣了?这件胸罩似乎有点儿紧了,穿久了容易胸闷,干脆脱了吧。” 手指绕到胸罩搭扣处,轻巧一挑,便将双乳从半月形的罩杯中解脱出来。 “双习的腰特别纤细,尤其是当我们做爱时,我后入你,你翘着屁股吃掉我,那时你的腰就会尤为纤弱,我撞着撞着,便要去抱住你的腰,因为怕你扭来扭去,会不小心把自己折断。” 指尖在后腰处稍稍停留,优柔缱绻地划着圈儿,寻到她的腰窝,指腹按压、抚摸。 “双习全身上下都瘦瘦细细,只有胸前和屁股上稍微有点儿肉,还有大腿根处。这里的肉揉捏起来,总是软绵绵的,想必若是割下来、放入油锅中煎炸,也是一道世间难寻的美味……但我舍不得你受伤,所以只用手摸摸就好。你知道吗?我给你口的时候,这一块肌肉也会收缩、抽搐,在我掌下不断变换形态,它比你的嘴巴要诚实得多。” 虎口卡在大腿根部,手指收拢,揉捏着那块软肉,再往上便抵达内裤边缘。 顾双习已不再反抗、挣扎,双眼仍噙着泪花,默默注视着他。她面色苍白,唯有眼圈、鼻尖与双唇,泛着诱人的绯色,边察觉得喜欢,便把亲吻一一降落在这些地方。他亲昵地贴着她的脸颊,对她说:“好喜欢你,双习。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身体。” “怎么会这么喜欢呢?喜欢到不想对你放手,只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的吻一路蜿蜒往下,埋进她颈窝,流连于锁骨:“想要和你做爱……只和你做爱。” “宝宝给我吧,好不好?”口气虽是诱哄的、征求意见的,动作却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手指探入她的内裤,将裆部那处轻薄布料拨到一边,很容易便捻到一指湿润。她的身体对他太熟悉,早在他抚摸她时,便已颇为识相地变得潮湿,这倒方便了他为所欲为。 正当边察将两指探入,缓慢为她做着扩张时,顾双习一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往下伸去,试图阻挠他。 她说:“……我现在不想做,我觉得不舒服。” 顾双习眨一眨眼,一滴在睫毛上悬挂多时的眼泪,终于坠落下去:“……我请求您,现在不做好不好?” 边察望着她,手指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坚定不移地向内探索。 他恐惧于失去她,想用尽办法把她紧抓,最快的让他确认他仍拥有她的方法,便是占有她,以最原始的方式,就在当下。 所以他没有理会她的请求,而是强行把控住她的腿根,拉开裤链,将坚挺多时的性器送进了她潮湿温暖的体内。 只有深埋在她的身体里,他才会获得些许的安全感。像是回到了胎儿时期,浸泡在暖洋洋的羊水当中,依赖一根脐带,与母体连接、被母体包裹。作为一枚初具人形的寄生体,贪婪地从母体处攫取、掠夺可供自身生长的营养。 边察要从顾双习处汲取的,可能是名为“爱”的养料。即便她不愿给予,他也多得是手段,哄骗她乃至强迫她,必须双手为他奉上。 第三十二章灌满(H) 车仍在平稳向前,透过车窗,可以看见车潮与人流,接连不断地次第出现在顾双习的眼前。 而她却被边察扣住脑袋、强行把她的视线从窗上撕下,迫使她接纳他的深吻。 他将手掌扣在她头顶,既是为了控着她的脑袋,也是充当她的海绵垫,防止她在过度的颠簸中,同车顶相撞。尽管车顶包了一层绒布,但他总操心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仿佛很怕她感到疼痛。 可他身下的动作却全不留情,每一下都又快又狠,粗壮茎身擦过娇嫩内壁,撞得她浑身颤抖若筛糠,连呻吟与喘息都破碎,粼粼闪烁着凋落在他的怀抱中。 边察的眼神是柔和的、水样的,仿佛一池温泉水,想诱惑她走进去,再化作血盆大口,把她吃得不剩一根骨头;倘若她拒绝,他便紧逼而来,更加直截了当地达成他的目的。他想完全占据她、拥有她,使她的每一寸绯红、每一次惊喘,皆因他而起。 眼下的这些,还远远不够。手指掰开阴唇,试图让她每次都吞进去更多,将那一整根阴茎,从头到尾都钉进她体内。 车厢内的逼仄空间反而助长了身体的兴奋度,他硬得分明,嵌进她身体里,像凿进一枚粗长铁钉,幸好她足够湿也足够软,否则边察真怀疑她会被他插至流血受伤。但——他默默叹气又吸气,往她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吸得这么用力,还说不想和我做?” 不论嘴上如何强硬,身体总是最诚实的。她的性体验全都和他有关,肉身早被他调教成熟,边察稍一撩拨,她便听话地绵软成春水。 巴掌声清脆,响在车厢里,刺激得她下身再次紧缩,酣畅淋漓地高潮了。湿液从燕好处流出,滴滴答答地淋湿他的裤子,边察低头看去,不觉弯了唇角。 他扣着她的脑袋,强迫她一起低头去看,看清他们交媾的地方,看清他拔出阴茎时,阴道内壁的嫩肉被一并稍稍带出,红艳淫靡地闪现于阴道入口处,又伴随着他的插入,一瞬便消失。视觉与身体的双重冲击,令顾双习眼眶渗出生理泪水,在他的抽插与揉捏之下,细细碎碎地哭泣出声。 他听出来,她既快乐又痛苦,既渴望又抗拒,无数重复杂情愫在她脑袋与胸腔中天人交战,而她又被困在他的臂弯里,承受着他的一次次侵入。 不要哭……宝宝,不要哭。边察吻她,吻去她的眼泪,很快又有新的泪水流出,他便不再理会它,一心一意地咬她的唇,用舌头和牙齿,竭尽全力地取悦她。 身下动作也变得温吞规律,依照她习惯的、她喜欢的频率和力道,一下一下地喂给她吃,龟头蹭过她内壁的敏感点,掀起一阵战栗与颤动。更多的湿液分泌、润滑,又被阴茎抽插摩擦成白沫,沿着腿根流下,最终堆积在他的裤子上。 边察轻叹,叹息她的水怎这样的多,也叹息她娇嫩柔弱,如一朵初绽的花,可怜又可爱地寄居在他的手腕上,根部直接与他的血管相连。他无法拔除她,唯有尽力疼爱她。 他亲她、吻她,咬她、唤她,从“双习”到“宝宝”,再是“小乖”“宝贝”,哄得她逐渐放松、软化,软绵绵地依靠在他的怀抱里,被他把着腰、压着腿,架在他的身体上方,乖巧柔顺地坐下来,把阴茎全部吞入阴道里。 边察再亲上去,指腹留恋地抚过顾双习的嘴角,勾出一点儿唾沫,尝到甜蜜的滋味。他再挺动腰身,阴茎陷入那重紧致柔软里,每一下都令快感如电流般贯穿四肢百骸。 顾双习却逐渐迷糊,快要看不清面前男人的模样。 她好累、好困,想用睡眠逃离现实,却又被身下动静强行拘留、拉扯,被迫留在此处,被他把头掐腰,一遍遍地吞吃阳具。 明明这具身体已疲倦至极,下身遭受进占搓磨之处,竟仍在奇异地散发着热度、保持着极高的敏感度。他的每一次抽插,龟头与冠状沟碾过内壁,她甚至能感受出膨胀的头部、粗壮的茎部,以及吃到最底下时,囊袋撞上阴道口的触感。 仿佛她已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一个专用作性用途的玩具,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只为性而服务,只为让她感受到性快感、让她变作底层欲望的傀儡。 熟悉的失控感与无助感,缚住了她的脑袋。 车缓缓停稳,他们回到了府邸外。 边察脱下外套,盖在了顾双习的肩头。 他比她高大健壮许多,连带着他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都够当毯子使。他伸臂把她抱起来,保持着下体相连的状态,托举着她往屋内走。 佣人们早识趣地躲开,空荡荡的府邸里不见人影,边察没耐心上楼回房,干脆就将她搁在楼梯栏杆上,忘情地插弄她。顾双习双腿被分开,挂在他的手臂上,暴露出腿间那处最脆弱的地方,被他插得翻出嫩红的肉、雪白的沫。 她再没力气用手臂拥着他,在彻底脱力后仰的一瞬间,边察抱紧了她。 “宝宝,先别睡,我想让你清醒着被我灌满。”他对她说话,一把揽过她的腰,抱着她一步步踏上台阶,每上一级,阴茎便在她穴里抽插一次。等到他们抵达二楼,顾双习在他怀里又高潮了,两眼翻白地痉挛着、抽搐着,被他搂抱着进去卧室,压在床上作最后冲刺。 直到边察扣着她射出来,顾双习才被允许睡去。她疲惫至极,懒得在意还没有洗澡,也不想管他还没有抽出去,只想烂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力竭的梦境里,她先是看到了一座府邸,接着认出来,这正是她目前所住的、南海湾的皇帝府邸。 她看到花园里有人在嬉戏打闹,离得近了,方看清是两名孩童,一男一女,眉眼间多有相似之处,应当是一对兄妹。孩子欢笑、嬉闹,忽然停下来,一齐看向了顾双习。 她惊悚地从他们的脸上,发现了她与边察的某些痕迹。 而孩子们也手牵着手,朝她走来,叫她“妈妈”。 顾双习摇头,然后转身逃跑。她想要远离这座府邸、远离这对兄妹,仿佛藉此便能摆脱现实里的噩梦,转而跳脱到遥远的过去——回到那座庄园、回到父亲身边。 她不需要看他人脸色过活,不需要做小伏低、委曲求全,只需要安心而又幸福地做父亲的小公主。 她就这样奋力奔跑,像要跑到天光破晓、跑到霜雪满头,跑到边察再也无法找到的地方——天涯海角也好,刀山火海也罢,总之求有一处可以收留她,使她免遭皇帝的追捕。 顾双习又急躁、又沮丧,在梦中落下泪来,却又反复地劝诫自己,不要再流下无用的眼泪。她要尽快成长、变强,那样才有可能与边察对抗。至少,至少她要先迈出离开他的第一步。 在这个念头种下的那一瞬间,顾双习一脚踩空,跌入某处无底洞中。她泪流满面地被边察吻醒过来。 已是次日的午夜时分。 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顾双习半边腿被抬起、搭在边察身上,而他的阳具还插在她体内,此时正在慢慢苏醒,重新膨胀长大。 昨天射出的精液,被阴茎堵塞在她体内,历经几小时,他再稍稍抽插,那些精液便成为现成的润滑,供他恣意妄为。 边察垂着眼帘,细密地吻着她,不问她为什么哭泣,只想向她求欢。皇帝的愿望绝不落空,他想要她为他生儿育女,那她就只有“怀孕”这一条道路可选。 为了令她受孕,他将无所不用其极。 第三十三章出差 十月历来是外交活动的高峰期,各国每年都会在这个月密集开展外交访问,这几乎已成为国际社会约定俗成的规矩。 每年十月,边察便鲜少留在帝都,他往往天南地北到处飞,作为华夏国皇帝,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职责,访问各个国家,就过去一年的合作成果、未来一年的美好愿景,进行磋商与谈话,举杯共祝双赢未来。 今年亦不在例外,但边察的专机上多了一个人:他不舍得与顾双习分离数天,这次索性把她也一起带上,陪他做“空中飞人”。 顾双习被边察从被窝里挖出来时,才刚刚凌晨叁点半。 她困得睁不开眼,幸好边察也不需要她自己走路,他用长毛大衣把她包裹紧实,抱着她坐进车里。 待要登机时,早有媒体记者守在机场,等着拍摄皇帝登机照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采访上几句话。 边察却先说话:“请诸位先收起照相机,并且保持安静。我的爱人还在睡觉,恐怕无法接受采访,我把她送上飞机,再下来配合诸位的工作。” 帝都秋天的寒风里,记者们看见皇帝一袭黑衣,衬得肤白如玉、身高腿长。他怀抱着一抹被裹在毛皮大衣里的娇小人影,朝记者们抱歉地笑了笑,便登上舷梯、跨进机舱。片刻后,边察又出现在飞机舱门处,微笑着向记者们摆手示意。 记者们便又架好摄像机与话筒,等着皇帝走下来接受采访。 采访不长,两叁个问题便结束,众人目送着边察登机,旁边有政府工作人员走来,请各位媒体朋友去旁边的休息室里暂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天气愈发寒凉,晨间气温更低,记者们在寒风中守候了数个小时,即便因拿到了重磅新闻素材而心满意足,生理也提醒着他们:现在最好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等身子暖和些了再继续工作。 休息室里为媒体记者们准备了热茶与餐点,记者们一面喝茶吃点心,一面随意地聊起了天。 其中一人笑谈:“这貌似是皇帝陛下登基以来,头一次和别人一起出国访问吧?以往要么是他自己去,要么是宰相大人去。” 另一个人接话道:“这也是阁下头一次在登机前说了这么多话,往年他最多说一句‘各位辛苦’,便头也不回地上飞机,今年居然愿意回答问题了。” “大概全是因为那位小姐吧?阁下为她改变了许多。”又一名记者抿唇微笑,慢条斯理地掰着饼干,“带她一起去也就罢了,不舍得弄醒她,也不舍得让她出镜露面、应对采访。皇帝爱人的方式也真有够……”话语点到即止,并不直接说出最后的那个具体形容词。 其她人倒是认出她的身份,纷纷善意起哄:“赵大记者,您最近和宰相走得很近嘛,有没有什么独家内幕可以透露给我们的啊?” 赵大记者——赵掇月把饼干在牙齿间嚼得咔咔脆响,意味不明地勾着笑意:“我能给出的唯一内幕大概是:皇帝阁下希望这篇关于出国访问的报道,可以提一笔小姐——当然,重点必须落在‘皇帝深爱她、宠溺她’这个话题上。” 随后她招呼众人:“试试这款饼干吧,味道还不错,酥脆香甜,不愧是皇室特供啊。” - 顾双习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卧室天花板。 她正躺在边察怀抱中,而他只掐亮了一盏阅读灯,正在翻看一份文件,签字笔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边察戴着眼镜,神情专注,唇角抿成一道平直的线。 顾双习有些困惑,不知她身在何处。 见她醒来,边察放下文件和笔,抬手去摸她的脸颊。“饿了吗?”他柔声问她,“早餐喝点燕麦粥好吗?” “……好。”她想起身,边察拢着她的腰,看着她坐起来,迷茫地眨了眨眼,“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我的专机上,你是第一次坐。”边察说,“早该带你坐的,只是你一直不愿意陪我出差,而我也怕出门在外,会冷落你,或者保护不好你。” 顿了顿,他靠近她,指腹扫过她的睫毛,惹来她快速眨动眼睛。边察轻声说:“只是这次出差,起码得去大半个月,我不想与你分离这么久。” 顾双习沉默,手扶在颈后,转动着脖子疏松筋骨。她起身去盥洗室里洗漱,喟叹不愧是皇帝专机,从盥洗台到浴缸到淋浴区,不一而足,连橱柜里的洗漱用品,都准备了两套。 洗过脸,她暂且没有擦干水珠,手撑在盥洗台边缘,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一丝丝恐惧、一丝丝后怕,如百足之虫般爬上她的脊梁,顾双习发觉她已然心如死水,不再会为边察的决定泛起波澜。 本来,她早知道他十月要出差多日,正在心中庆幸不必再见到他;连带着他启程前的那几天,顾双习都愿意给边察好脸色,二人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她乖顺听话、而他偏宠有加的相处模式。 或许这至少算得上“和谐”。边察全心全意地演绎“情人”的角色,体贴入微、面面俱到,只怕疏漏了她的每个细节,含情脉脉地求取她的注视与亲吻。顾双习早习惯他的完美主义,忍耐着、配合着他,把这场琴瑟和鸣的戏唱好,只等他离开府邸,而她将拥有宝贵的独处时间。 尽管出差期间,边察会突然打来电话、发来视讯请求,但没关系,他出门在外,事务缠身,即便有空和她说话,也往往说不上几句,便会匆匆收线。她仍有大把的时光可供挥霍,自己看看书、画素描也好,请陆春熙和她的朋友们来做客也好。——反正总比“和边察在一起”要好得多。 她正是以这样饱满的热忱与期待,等候着这份“假期”:可一觉醒来,她竟被卷入了他的工作当中,被迫继续陪着他!顾双习无言亦无语,在盥洗室里清晰地听见了梦想破裂的声音,极轻又极痛,像敲碎蛋壳的瞬间,内里的冰凉黏液立即坠落在地板上。 一团乱糟。 望向镜子,顾双习深深吸气,抽出洗脸巾擦净水渍。 既来之、则安之,毕竟她除去“接受现状”,再也没有别的选项。 在踏出这扇门以前,她需要整理好所有情绪,不能被边察看出她的失望、她的不情不愿。她需要捧出一张灿烂的笑颜、一副积极的态度,彰显出唯一主旨:能陪伴边察一同出差,她很开心。 指尖抵住唇角,将皮肤往上推拉——笑一个吧,双习? 或许是待在边察身边太久,耳濡目染,她竟也学到了他的叁份演技,至少现在已能够随时露出真挚诚恳的微笑,足够应付边察。她默默握拳,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然后转身开门。 门外就站着边察。他单边手臂抬起,作出敲门的前摇动作。 “怎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边察问,“再不出来的话,燕麦粥就要凉了。” 顾双习顺势握住他的手臂,引导着它垂下来,她再同他十指相扣:“现在不是出来了么?您吃早饭了吗?” “早吃了,”他说,“我可不像某人……睡到日上叁竿,才恋恋不舍地醒过来。” 她眯眼微笑,一派理直气壮:“谁让您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舒服呢?任谁躺在您怀里,都会舍不得醒来的。” 边察望着她,忽而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他只说:“不是谁都能被我抱着睡觉的。”又牵着她坐下,把热气腾腾的燕麦粥端到她面前,“吃吧,按照你的口味,加了炼乳和水果干。” 像忧心碗壁太烫,边察不肯让顾双习亲手捧碗,非要他端碗持勺、喂给她吃。 她总疑心他是否将她视作某种宠物、或者尚无自理能力的幼童,他负责豢养她、照料她,并且乐在其中。至少这一真相确实令人难以置信:看似冷面无情的皇帝,私下里竟有这样的爱好。 若他是发自内心地喜爱这种体验,他大概真会是一个“好父亲”。如果顾双习确是边察的女儿,那她将会为他感到自豪。 可现在,边察既要顾双习当他的妻子、他的床伴,又要她当他的女儿、他的宠物。仿佛他把他那些扭曲的幻想与欲望,一并施加在了她一人身上。真是省时、省力、省心,到头来消耗的仅有“顾双习”而已,而她又是随时可以替换的非必需品。 第三十四章异国 顾双习吃饭,安静地垂着眼帘,浓密睫毛犹如一把刷子,遮去眸中神情。 她的模样太乖、太柔,落在边察眼中,只觉一颗心也跟着她陷落,软化塌陷成一团暖洋洋的糨糊,惟愿能够把他们永远粘黏在一起。等到一碗粥喝完,她唇畔残留些许渣滓,顾双习正要去抽纸巾,边察先俯身,用吻替她擦掉。 她像被吓到,肩膀轻微一抖,眼里含着嗔怒,朝他投来视线:“……还脏着呢。” 边察静静地看着她用纸巾擦干净嘴巴,紧跟着问:“那现在可以亲了吗?” 顾双习的眸光睇过来,他只当她默认,俯首去吻她,唇齿间尽是炼乳的丝丝甜意。 航程漫长,顾双习蜷在边察怀里,偶尔对话。 边察仍是很忙,时不时接打电话,偶有近侍敲门进来送文件、请示意见。顾双习逐渐觉得不适,意识到她似乎不再适合待在这里,便抓住空隙问边察:“不如我去卧室里?” 他挑一挑眉,亲亲她的额头:“不用,你在这里就好。”又问,“是不是那些人进进出出的,吵到你了?” “我是怕妨碍你工作。”她说,尾音不自觉拉得很长,隐含撒娇意味,“你可是君主呀。” 边察喜欢她爱娇的样子,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向主人袒露出柔软肚皮。于是他也摸摸她的肚子:“可我想要你陪着我。” 忽而问她:“小腹还痛吗?” 顾双习有宫寒,生理期一直不规律,且每当月经来临,总伴随着痛经。 这次出发前,她便到了生理期,第一天最痛,吃了药也不见缓解。边察看在眼中,又愧疚又着急,只怪自己做了多年的独裁领袖,满以为无所不能,到头来却连身边人的经痛都束手无策。 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陪着她、抱着她,将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用掌心温暖着她。 这个方法竟好似真的奏效,至少她在他怀里睡过去,额间遗留冷汗,边察小心揩掉,望着她苍白的睡脸,五脏六腑都变得皱巴巴、湿漉漉。希望她好,却又不知道,该怎样令她更好。 其实答案就在他唇边,只是他不想面对,更不想实践。 想要她好,需要他放手,犹如放生一尾鱼儿,目送它甩动尾巴,倏忽间隐入流水之中,从此再不相见。而他不愿也无法接受,再也见不到她。 如今她呆在他怀里,正笑吟吟地抬脸看他,边察只明白:他不可能放手。 手掌又挪到她的小腹上,轻而柔地揉着,边察垂眸,听见她回答:“今天不痛了,看来姜医生的药还有您的手,都起了作用。” 顾双习握住他的手,轻捏以示感谢,又问他:“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现在先去塞冈。那里离华夏很远,在另一片大陆……人类正是从那片大陆走出、最终足迹遍布全球的。”边察说,“塞冈是我们的重要合作伙伴,也是我今年外交访问的起点。” 他顿了顿,忽而去亲她的睫毛:“双习也许会喜欢那里……那里有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足够新鲜也足够刺激,希望你出来一趟,能够玩得开心。” 闻言,她有些懵,几秒钟后才确认道:“……我不用跟着您一起工作吗?” “双习有这份陪着我的心意,我很开心。”边察说,“但你并不适合出现在那些外交场合……除非你已经嫁予我做妻子,成为华夏国的皇后。” 他知道,这句话抛出来,她一定会沉默,或者转移话题。但她却沉吟思索,最后追问:“不可以让我以别的身份参与吗?比如翻译。我会华夏语、凯尔特语和鸢尾语,这些够用吗……?” 边察失笑,觉得她无知得可爱,若非正式场合,他倒不介意纵容她一回……可这偏偏是一年一度的国事访问,场面庄重肃穆,又是在异国他乡,边察不放心让她露面,更遑论深度参与。 他只是温声拒绝:“不可以。” 见顾双习难掩失望神情,边察把声音化得更软,温柔地开解她:“不必跟着我出席那些场合,对你反而是一件好事。国事访问冗长又繁琐,聊的都是些严肃话题,你不为我工作,听那些事情只会觉得无聊,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怪我没有拦着你、不让你去。” 又说:“我也不是要求你必须留在酒店里等我。这次出行,我带上了安琳琅一起,到时候可以让她陪你去街道上转转。塞冈局势动乱了几十年,近几年才在华夏国的帮助下安定下来,新任政府将首都建设得相当漂亮,我看过设计图和实景视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 他俯首去亲她的鼻尖:“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抽空陪你去更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塞冈的自然风光十分秀美怡人,多的是地球奇观,绝对值得到此一游。” 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双习也不好再挑剔什么。只是听见边察说,他要忙,只有琳琅陪她去逛街,顾双习便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能尽量减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于她而言自然是好事一桩。 但她不敢设想能趁机逃跑。虽然边察嘴上说着,只有琳琅陪她一起,但堂堂一国之君,身边必然有厉害侍从跟随,边察又一向看她看得紧,她要出门,他也一定会安排士兵或保镖保护她。那都是些人高马大、油盐不进的家伙,只听皇帝的命令,顾双习不认为自己能从他们的监视下逃掉。 何况她完全不了解塞冈本地的情况,即便真的逃跑,她既无背景、又无能力,恐怕也难在塞冈生存。当头难题便是语言不通,顾双习只怕自己无法活着走出那座首都。 在飞机上,她又吃过一顿午饭,蜷在边察身边睡过一觉。等再醒来,她已被转移到了酒店大床上,安琳琅正陪在她身边。 这一觉睡得太昏沉,顾双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飞机,又是怎么到的酒店。她起身环顾四周,琳琅却误以为她在寻找边察,连忙解释说皇帝正在工作——顾双习点头,只问:“现在几点了?” 琳琅回答:“上午九点。您还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她说不用,又问琳琅,现在可以出去逛逛吗?安琳琅连声应好,先说“请您稍等”,然后便叫了另一个人进来。来人是名年轻女子,皮肤泛出健康的小麦色,一脸灿烂笑容,脆生生地管顾双习叫“小姐”,自我介绍是为塞冈提供基建援助的华夏人,这次被皇帝委任做顾双习的导游和翻译。 她笑眯眯道:“小姐叫我小魏就好。” 虽说是“小魏”,可她的年纪明显比顾双习要大。顾双习望着她,略一停顿,张口还是叫了“小魏”。 能被边察选中、放心放到她身边的人,想来都是个顶个的人精,而她也不必多花费心思,对方说什么,她跟着做就行了。 第三十五章幻觉 边察忙了一整天,等到晚上宴席散场,已是夜间十点。 回酒店的车上,他松开衬衫领口与领带,抬眼瞧见窗外一轮圆润满月,无限清辉,荧荧若银盘。即便跨越半个地球,人们见到的仍是同一个月亮。 他望着明月,思绪在酒精的作用下,不自觉放空,终于从公务中抽离出去,蔓延到私域。边察的私域构成极为简单,此前是皇弟边锦,现在是小姐顾双习。 边察其实不太确定她会不会喜欢塞冈。他只是知道她不甘心囿于府邸的方寸之地,而他也正好舍不得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她,便借公事之由,带她出门逛逛。 外交访问的这几天,恐怕他都没空陪她,但幸好还有“小魏”和安琳琅在。他知道她们今天已出了趟门,带回来不少新奇玩意儿,听小魏的汇报说,顾双习很开心。 她开心便好。边察在人声鼎沸与觥筹交错之间悄悄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些许,转身重新端起酒杯,继续应对接踵而至的交际和试探。 ……顾双习肯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 尽管塞冈的官方语言是“鸢尾语”,但当地人所说的“鸢尾语”更像是基于鸢尾语而衍生出的一种方言,带有浓厚的地域口音。顾双习未必能与他们顺畅交流。 而她又的确不擅长社交——她需要引导、需要照顾,可在塞冈的宴会上,没人会高看她一眼。她没有正式身份,所有人只会拿她当边察的短期伴侣,是即用即丢的一次性物品,自然没有郑重对待的道理。 所以,不让她陪在他身边,是正确的决策。 边察再一次感慨自己的深明大义、体贴入微,自觉如今的局势对他和顾双习都很好。他能专心忙于工作,她能趁机放风旅游,就此达成双赢。 一想到回到酒店便能见到她,边察变得轻盈又飘逸,像一个鼓足气的气球,被晚风轻轻一推,便跌进半空中。 视野晃悠动荡,渐渐浮现出顾双习的脸。她正把脑袋搁在他肩上,沉默地睡着,侧脸线条莹白纤弱,是驯然乖巧的模样。然而边察再眨眨眼,这重幻象便消失,车厢里只他一人,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酒香。 边察知道,顾双习不喜欢酒,也不喜欢他饮酒。 只是这种交际场合,他再不愿喝,总有几杯是必须给面子的。塞冈政府极度重视此次访问,除却就合作开出丰厚酬劳,“重视”还体现在他们力求面面俱到地“服务”好边察。 光是宴会上前来攀谈的权贵高官、一杯杯转来的美酒,边察已觉厌烦,只是不好挂脸,勉强应付着。当他告辞离场,塞冈总理笑眯眯送他到宴会出口,忽而朝旁边招一招手,边察余光便瞧见门廊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抹倩影。 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个女人的脸,抬手拍拍塞冈总理的手臂,口吻凉凉:“多谢贵国的款待。” 然后边察转身,矮身坐进车里,一声沉闷的关车声,将塞冈总理和他的小心思抛弃在身外。 ……通常而言,边察此前访问外国时,并不会拒绝这种奉承与讨好。 只要对方献上的礼物干净、无害,边察不介意拿来玩玩,也不保证一夜过后会全头全尾地送回去。 当那些女人被作为菜肴端上皇帝的餐桌时,她们的身体便不再受到任何保护。她们成为可以肆意摧折的物品。 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边察想到。若他真的把那个女人带回酒店,恐怕顾双习也不会多说什么……她不在乎他。 想到这里,边察的心脏稍稍紧缩一下,缺氧般的痛觉破开醉意,他又一次看见顾双习靠在他怀中。 她被他娇惯,养得细皮嫩肉,一双手更是从未历经风霜,皮肤细嫩柔滑,十指纤纤如玉。她把手举起来,将那枚银戒褪下,又在边察出声以前,戒圈推回至她的指根。 幻觉。又是醉酒后的幻觉。边察发出一声喘息,惹得前座的司机询问道:“有什么事吗,阁下?” “……没事。专心开车。”边察回答,“提到这条路的最高限速,我要早点回去。” 但在见她以前,他要先好好地清洗一番,把身上的酒气与脂粉气全部抹除,再以绝对洁净的姿态去见她。 那样的话,她应该会愿意同他紧贴更长时间,最好最好,还能搂着他的脖子、和他撒个娇。 - 回到酒店套房,边察洗了澡、换过衣服,方才推开卧房的门。 顾双习正踩在一地狼藉中,四处翻找着什么。看来她今天出去一趟,确实收获颇丰,此时卧室地面上堆满了她购置回来的物品,各色各样琳琅满目,边察一眼扫过去,捕捉不到重点,只瞧见一个她。 她换了一身长款筒裙,由塞冈当地特色染布制成,腰间围了一圈细细绳索,串联起数枚色泽艳丽的宝石:丰富的宝石矿产亦是塞冈特色之一。 顾双习体态纤瘦,裹在筒裙里,更显得弱不禁风。她挽起一头黑发,用几枚发卡胡乱固定住,松松垮垮地挂在脑后。 几绺碎发垂在她的耳畔,随着她的动作而来回晃荡,看得边察心痒痒,多想去咬她的耳垂。 见边察回来,顾双习从物品堆里跳出来,在他面前旋转一周:“阁下,您觉得这件裙子怎么样?” 她笑得眉眼弯弯:“小魏和琳琅都夸我穿它好看,卖给我衣服的老板也这么说。” 边察当然说:“好看、漂亮,双习穿上它,与平时很不一样。” 他极自然地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中,让她在他的臂弯里转了一圈儿:“双习现在就像是塞冈本地人——除了肤色比较白。” 顾双习抬头看他,咬着唇笑。她灵活地从他怀里逃出去,在物品里挑拣一番,拎出来一个小盒子,放到边察眼前打开:“想着该给您准备点儿礼物,挑来挑去相中了这个。您平时会戴手表,所以我给您选了一条表带,老板说是动物皮,我看它不显山不露水,款式也大方,便买下来了。” 边察自小便锦衣玉食地长大,尽管即位以后一向厉行节俭,只在顾双习身上花钱如流水,可眼光毕竟已然养成,看什么都精准毒辣。他一眼便看出来,这条表带用的甚至是不太好的动物皮—— 但这是顾双习的一片心意。边察微笑着接过盒子:“谢谢双习,我回头就给最常戴的那块表换上。” 也许今天的见闻与购物使顾双习兴奋异常,她很少这样多话。她给边察展示她的购物成果,一一点出来:这个回国后送陆春熙,那个送文管家,还有那个,是要送给姜医生的…… 边察默默听着,渐渐居然吃起味来:“双习,你怎么就只给我准备了一个礼物?” 她忽然噤声,指尖绕过腰间细绳,略显不安地抚摸着宝石:“……因为您从不缺什么,所以我也想不到还能送您什么。” 顾双习抬眼,期期艾艾地瞧他:“您不满意了吗?” 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便也不好再说她什么,仿佛说来说去,是他刻意刁难她。 边察叹气,仍是多说一句:“双习,我希望我们是彼此特别的人,这份特殊性同样需要体现在送礼上:至少我送你的那些礼物,我没有再送给过第二个人。你应当学会将心比心。” 她懂得他的用意,可她说:“但我用您的钱买送给您的礼物……” 他打断她:“可你也用我的钱买了许多送给别人的礼物。” 顾双习默然,把那些礼物归置到一旁,然后才慢慢地说:“……我知道了。” 边察不忍见她低落。本来她今晚心情不错,他看了也觉得开心,也就更见不得她郁郁寡欢。 边察揽过她的腰,转移话题道:“双习还有买到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吗?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果然打起精神,在物品中翻翻找找,拆出来一个米黄色的小编织物:“我在一个手工艺小摊贩那里买的。他说这个叫捕梦网,是塞冈的特色传统手工艺品,是他亲手做的。” 捕梦网约莫巴掌大小,主体为圆盘状,其下垂落数根长短不一的细绳条,末端缀着一片羽毛。 边察看一眼,微微笑着:“这不是塞冈的特色传统手工艺品,老板骗你的。捕梦网创造自另一片土地的原住民。” 闻言,顾双习稍稍重燃的热情之火,又迅速黯淡下去。她默不作声地把捕梦网塞回包装袋,边察改了主意,说:“你要是喜欢,挂在床头也不错,我瞧着是挺漂亮的。” 紧跟着又观察她的表情:“传说中,捕梦网具有捕捉噩梦的效用。你经常做噩梦吗?” 顾双习更是不理他,索性挣脱开他的怀抱,走到床边去挂捕梦网。 她的沉默里带有一种隐晦而又柔软的暴力,使边察尖锐地明白,这间房间里再无他的立锥之地。 但他不在意,好脾气地跟上去,看着她踮脚、伸臂,将捕梦网挂在了床帐支架上。边察顺势搂过她的腰肢,在顾双习收回手臂的瞬间,贴近向她索要一个亲吻。她逃不开、躲不掉,只得任由他亲。 第三十六章泅泳 酒店套房自带一面巨大露台,露台上辟开一方下陷地面,充作泳池供住客使用。 顾双习不会游泳,因此从未动过用它的心思,把今天的购物战果一一厘清,便打算去洗澡换衣、然后上床睡觉。 边察望着她,见她一抹纤腰裹在筒裙里,随着走路的动作而左拧右晃,勾得他心痒,或许是酒精余威尚在,轻易撩乱定力。 他走过去抱她,顾双习以为他只是突然犯黏糊,由着他抱,不忘提醒一句:“我要去洗澡了哦,只能抱一会儿。” 边察“嗯”一声,鼻子埋在她裸露的肩颈处,在顾双习的体味之外,闻到陌生的灰尘气息。 那来源于她白日里走在街道上,从摊贩与烟火气中穿行而过,沾染上的来自塞冈的气味,边察不喜欢。他忽然问她:“想不想学游泳?” “啊?”她没反应过来,“……不太想。” “但若是你遇到危险,游泳这个技能有可能救你的命。”边察摸一摸她的腰线,嘴上说着正经话,手上却渐渐沾起荤腥来,“我不可能无时无刻保护你的。” 顾双习不想忍耐他,把他的手从筒裙拉链处拉下去,整个人意欲抽身离开,又被边察迅速紧扣。 她只能无奈叹气:“……您今天不累吗?在飞机上就没有休息,落地了都没有倒时差,直接工作到现在。” “是有点儿累,但教你游泳的精力还是有的。”说着,非要暧昧地拧掐一把她的臀部,“明明你最清楚我有多能扛累。” 顾双习沉默一瞬,心知今天他是打定主意要玩花样,她别无选择,唯有答应。 边察颇有耐心,亦有情调,先把屋内灯光调至昏暗,只够情人在咫尺之遥看清对方的脸庞、嗅闻彼此的呼吸。 他轻轻啄吻她,手一面柔顺地去褪她的衣服,犹如剥开一根竹笋,从笋叶中剥离出笋身,既白又嫩,泛滥出清澈的香甜。 既然要学游泳,那就要先换一身泳装。顾双习当然不会为自己买泳衣,不过没关系,酒店配套顶级服务,稍稍几分钟,便有一套崭新泳装送进屋内。边察再亲手给她换上。 她双乳似饱满的蜜桃,前端微微上翘,他只需低头,轻松便能咬住乳尖。边察没有浪费太久时间,低眉顺目地给她换好泳装,指尖划过阴阜的瞬间,忽而抬头问她:“有没有想过把毛剃干净?” 她的阴毛并不算多,只是稀疏地分布在叁角区域,毛发颜色亦偏浅。边察总希望她能更完美、更无瑕,真正变作一尊胎质细腻的花瓶,只被他一人收藏。 顾双习双臂搭在他肩上,垂眸瞧他:“听您的。”俨然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边察微笑:“以后再说,现在不算方便。”又抱她出门去,来到露台上。 外头月色澄净明亮,莹润圆盘高悬夜空,无限辉光遍洒人间,照亮一池清水。波光粼粼闪烁,如同尽兴处猝然断裂的琴弦,泛滥出冷冰冰的锋利感。 边察在池畔蹲下,先把顾双习放在泳池边的阶梯上,再自己下了水。 她提醒他:“您还没有换下衣服。” 边察眨眼,明示她挨过去,像他方才对她那样,亲手给他宽衣解带。 尽管地处热带,但有冷气加持,池水仍比人体温度要低。顾双习半个身体浸泡在水中,起初尚未适应,全身微微发着抖,连带着一双睫毛也颤颤巍巍,边察垂眸看着,忽而低头去吻她的眼睫。 她指尖亦在发颤,十分不熟练,连解开皮带扣都要摸索半天,还是边察主动抬手,裹着她那双细嫩柔滑的手,教她找到诀窍,皮带扣方才“咔哒”一声解开。 她脱下他的上衣、抽出他的皮带,使他全身上下除去一条内裤,再无其它遮蔽。 常年的室内工作,使得边察的肤色较一般男人更加苍白,加上他坚持锻炼,身上肌肉块垒分明。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窄,平心而论,边察的身材相当赏心悦目。 顾双习却只是匆匆一瞥,便要同他拉开距离。 边察自然不允她退却,长臂一伸就揽过她的腰,带着她一起往泳池中央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托举出水面,只有腰部以下泡在水中,被他紧抱在怀里。边察脑袋靠在她胸前,耳朵正贴近她的心脏部位,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 她在紧张,这是游泳初学者的通病。边察从未教过游泳,但他回忆着幼年时游泳教练教给他的那些技巧,试着一一传授给顾双习。 他先在浅水区停留,让她双脚踩在泳池地面上,用双臂与身体感受水的浮力。顾双习仍有些恐惧,迟疑着作尝试,边察抱在她腰间的手臂稍一松懈,她便满脸惊恐地摇头,下意识去搂他的肩膀。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别怕。”他只好哄她,抱着她在泳池游来划去,帮助她适应水中环境、减缓心中的恐惧感。最后他们一起趴在池沿,仰头看着那轮天边月。 顾双习黑发尽湿,一条一条地爬在肩上背后,她双臂交迭搭在池边,脑袋搁在手臂上,显出昏昏欲睡的爱娇情态。 边察不再看月亮,只想看着她。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手掌游弋至她线条圆润的肩,再度担忧她太瘦,骨骼自皮肤下嶙峋地支起,几乎割伤他的掌心。 他问她:“饿了吗?”见她摇摇头,边察又问,“累了吗?”她掀起眼皮,露出无可奈何的一点笑意,他又问,“还想继续学吗?” 顾双习不搭腔,一门心思地把脸埋进臂弯里,消极逃避他的提议。边察只好抱过她,强行把她带到泳池中央,让她再次感受水的浮力。 仿佛是笃定他绝不会松手,顾双习极不配合,整个人犹如一尾蝾螈,软而湿黏地趴在他身上,拒绝给出任何回应。边察拿她没办法,自知或许只有把她逼至绝境,她才可能稍微认真起来—— 他松开了手臂。 泳池中央水深,顾双习双脚触不到泳池底部,他一松手,她便开始往下坠。顾双习毫无准备,整个人犹如一座沉重的秤砣,“哗啦”一声便浸没在水面上,沉落至泳池中。 她在无数个暂时独处的时刻,反复将脸埋进清水当中,从窒息与濒死的痛楚之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冷静,不要被边察步步紧逼至发疯。 顾双习并没有边察想象的那般怕水。即便她确实会对水感到应激,但那丝毫比不上呆在边察身边时,每分每秒侵袭而来的绝望感。 所以,当她此时全身被池水包裹、顺从重力的引导,一寸寸地朝池底沉落时,顾双习不作挣扎,反而心如止水。 像她还留在母亲的子宫内,被温暖的羊水包围,单凭一根脐带,即可获取生长所需的营养成分。那时她不必思考也无需思考,只管睡觉,在梦中伸腿展臂,都只会引来父母善意的感叹。 水流涌入耳道与鼻腔,她本该被呛至咳嗽、打喷嚏,可她如此平静而镇定,等待着命运对她降下审判。此刻她甚至生出几分坦然,向上天祈求,不如就这样放逐她、结束这段短暂的人生。 她不太想死,因此平日里一直小心觑着边察的神情、精妙把控着与他相处的尺度;却也不太怕死,因此不想再做无谓的多余的挣扎,任凭池水拖拽着她朝下坠毁。 但短短几秒之后,她便被一股无法违抗的强力拉扯、回返到了水面上。 顾双习剧烈咳嗽,将吸进喉管与肺部的水全都吐出来,双目也因进水而泛滥开阵阵疼痛,她因而几乎无法睁眼,模糊视野里,只能看清近处人的大致轮廓。 边察把她翻了个身,让她腹肚抵在他的手臂上,再将她按向他,通过朝胃部施力,尽可能地让她呛咳出吞进去的水。 明亮月光照出她的侧脸,线条脆弱凄白,看在边察眼中,只觉心惊肉跳。他不敢耽搁,赶紧抱着她上岸,用浴巾裹紧她,揿铃去叫医生来。 边察发觉自己按铃的手指甚至在轻微地发着颤,下命令的口吻也不如平时那般沉着有力,真是慌了神。 他转身去查看顾双习的情况,见她白着一张脸,沉默地坐在床畔,全身打战,时而咳嗽,满头满身的水痕。边察极怕她染病感冒,调高室内空调温度,又拿出吹风机,要先给她吹干身上水迹。 医生来得很快,简单检查一番,只说身体并无大碍,把肺部和胃里的水咳出来便好,注意保暖、勿染风寒。 边察一面听着,一面手上动作不停,把顾双习头发和身上吹干,立刻给她换上长衣长裤,把她塞进被褥里。 等医生离开,他坐在床畔,垂眸望向她。她脸容依旧苍白,始终不发一语,孱弱而又憔悴地垂着眼睫,叫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边察只好趴下去,双臂虚虚拢过她,轻声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该松手的。” 他像是想亲亲她,动作到中途又生生止住,轻手轻脚地躺回去:“明知你不会游泳,却还是松开了抱着你的手……幸好幸好,我及时把你拉了回来。” 又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要不要叫份餐点送上来?……顾双习不声不响,一味地疲惫摇头,最后索性不再理他,自顾自阖眸睡过去。 见她当真睡熟,边察稍稍安心,也在她身畔好好躺下。 越过她的睡脸,他看见挂在窗畔的那面捕梦网,忽而在心中默念:希望它确能捕捉噩梦,使她一夜好梦,早点忘却今夜发生的一切。 在被褥中,边察寻到顾双习冰凉的手,将它掖在自己掌心,尝试用他的体温温暖她。 第三十七章逛街 隔天边察仍要早起,这天的工作是要去一百公里外的某处工厂考察,那是去年塞冈与华夏的重点合作项目,吞进去大量资金人力,他的确该特地走一遭。 只是临行前,边察犹豫许久,迟迟不愿出门。昨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实在放心不下顾双习,宁愿推掉工作、今天只想陪在她身边。 可现在毕竟不在国内,边察访问行程排得极为紧凑,不容随意更改。 他只能再看一眼她的睡颜,便出了门。 顾双习醒得迟,起来时已日上叁竿,安琳琅送来早餐,附赠一碗热腾腾的药汤。琳琅道:“阁下走之前,特别吩咐我看着您喝下去。” 不必多问,顾双习也猜到是防风寒的药汤,吃罢早餐后便将药汤一饮而尽。琳琅一边收拾餐具,一边问她今天要不要出去逛逛。 她支起一边腿,望着户外出神,闻声笑道:“小魏不是说,她是驻留在塞冈的华夏人?想必她除去给我做导游,还有其它工作……我要是连着两天出去,恐怕会太麻烦她了。” 顿了顿,顾双习看向琳琅:“可以不带她出门吗?就我和你,还有阁下派给我的保镖们。” 琳琅面有难色:“但我们不懂本地语言……” 顾双习抿唇,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昨天她和小魏、琳琅上街,亲耳听见塞冈本地人说话。他们的确使用鸢尾语,只是其中掺杂太多地域口音,摊贩又能言善辩、嘴皮利落,语速一快,顾双习便听译得吃力。 小魏倒已习惯,把颇具塞冈风味的鸢尾语学得地道又流利,与本地人交流起来全无隔阂。她像常在这块儿行走,摊贩们都认识她,见小魏出现,纷纷热情洋溢地同她打招呼,并拿一双好奇的眼,频频望向小魏身边的顾双习。 顾双习并不反感这样的目光:她在边察身边,被他带着出席各种各样的宴会与场合,那些陌生人也都是这样看她的。 彼时与此刻,似乎并无太大差异。她仍被视作一款珍稀物种,出现在不该有她的地方。 小魏从善如流,说顾双习是她的“朋友”,这次来塞冈旅游,小魏准备好好招待她。 摊贩们闻言,顿时堆迭出数百倍的热情,往顾双习手中塞各色商品,间或夸两句小魏,说她聪明又友善,平时帮了大家不少忙,他们都喜欢她、感谢她。 顾双习难以推辞,只好收下那些商品,本打算让琳琅付钱,可摊贩们一齐摆手,全说不要——就当是感谢小魏的乐于助人。 即便明知这话既是客套、又是实话,顾双习也清楚,不可能真的白拿人家的东西。所以等她们离开摊贩们的视线范围,顾双习特地同小魏说:“这些东西大概估价多少?我让琳琅付给你,你以后再想办法还给他们。” 小魏惊讶,见她不似客气或玩笑,连连推说不要:“真不用——塞冈风土人情就是如此,大家都很热情好客,个个顶顶善良。他们喜欢我、喜欢您,这才送了这样多的东西。” 顾双习含笑,掂一掂手中物品的份量:“可这些东西里毕竟凝聚着他们的辛劳与汗水,纵使有一份人情在,也绝无不作回报的道理。你就听我的吧。” 小魏终于看出来,这位“小姐”不爱欠人人情、或者说,她不习惯接受因“人情”而得的“馈赠”。 仿佛确认万宗交易皆有来有往,她才稍稍安心。像商贩给她东西,她给商贩金钱,如此一来,天平方能四平八稳。 小魏不再拒绝,从琳琅手中接过支票。至于这些钱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支付给摊贩们,顾双习不再过问,她知道小魏会把这件事办得漂亮。 - 最后,顾双习还是和小魏、琳琅,以及边察安排给她的保镖们一起出了门。 小魏问她想去哪里?顾双习想了想:“去一个你不太熟、人们也不太认识你的地方。” 昨天那样的绝对不行,太招摇太醒目,她还是更喜欢低调行事。 小魏先笑起来:“恐怕没有这样的地方啊,毕竟塞冈首都就这么点儿大,我的工作又需要到处跑,所以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或多或少都认得我的脸。” 顾双习便改口道:“那今天不去购物,就在城里四处转转吧。” 小魏确是人精,懂得顾双习说的“四处转转”,就是想看看塞冈的特色街景。 一行人在闹市街头下了车,小魏和安琳琅一左一右地将顾双习夹在中间,保镖们则分散没入人群,暗中紧追在小姐身后。 塞冈局势稳定没几年,在华夏的帮助下,城市建设初具雏形,但范围仅限于首都。 诚如边察所言,塞冈首都城建极佳,闹市区多为现代建筑,设计时刻意保留本土风情,装饰与用色上颇为粗犷大胆,造就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城如其人,塞冈建筑也如塞冈人一般奔放张扬,散发出热烈的生命力。 街边种植适宜热带气候的高大树种,花坛中常有喷头喷洒出细密水雾,压低空气中的沉闷高温。 顾双习今天穿了一身抹胸筒裙,双臂裸露在外,腕间缠绕几圈细绳,串联起玛瑙、黄玉等宝石,正是昨天摊贩们的慷慨馈赠。 她皮肤白,被太阳晒得久了,稍稍泛出绯色。琳琅见状,忙把她往屋檐下的阴影中引导。 顾双习举目眺望,将上下左右的繁华街景尽收眼底,渐渐觉得轻松。虽然她仍未摆脱边察的控制,他的眼线依然追随在她身侧,但他本人并不在此地,这样便令她觉得呼吸都松弛了许多。 昨夜溺毙般的不适感依旧缠绕在她的心间,仿佛现在还能咳出水来。尽管她正站在闹市的日光下,她也觉得,她仿佛还泡在那池深水当中。从发梢到指尖,全被水包裹。 如果死掉就好了。顾双习想。 旋即,小魏的触碰,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小魏轻轻圈住了顾双习的手腕,邀请她去试试街边的冰淇淋车。小魏常来光顾这辆冰淇淋车,知道老板有一份独门配方,如此这般制作出来的冰淇淋,味道甜美、口感极佳。 听着小魏兴奋异常地讲解冰淇淋内隐含的小巧思,顾双习慢慢回过神来。 ……还是先别死。她盯着手中的冰淇淋,小小地啜了一口。冰淇淋确实很好吃。 塞冈城建犹如一款典型的“面子工程”,只有闹市区的那一小块区域是现代化的,稍微走出去几百米,周遭景象又回到了上世纪:房屋低矮破旧,孩子仅着内裤,赤着脚跑来跑去,妇女们围坐在水井边,洗衣服、唠家常。 她们的确都认识小魏,一一和她打招呼。小魏和孩子玩得好,从兜里掏出糖果分给他们,拍拍脑袋让他们自己去玩、注意安全。 顾双习默默看着,等小魏回来,忽然问她:“我们能帮她们什么吗?” 小魏耸肩:“我们一直在帮助她们。我们带来了技术、资金与人才,建设工厂、矿场,为当地人提供就业岗位;我们带来师资力量,创办学校、招收学生,为塞冈培养他们自己的人才……” 她叹了口气:“……但时间还是太短了。塞冈刚刚稳定没几年,此前的政府与反动势力都尚未拔除干净,仍蛰伏在暗处、预备伺机而动……我们能帮则帮,但有些问题,只有塞冈人民自己才能解决。” 顾双习颔首,忽而握了握小魏的手:“你们辛苦了。” “万事开头难嘛,至少我确实在这份工作中获得了乐趣和满足感。”小魏微笑,“我最大的不满其实是——回一趟家太麻烦了。” 一面聊天,她们一面踏入另一处市场当中。 此处多售卖初级农副产品,各种作物直接摆在地摊上,等待客人前来询价。老板们也似乎对自己的摊子不甚上心,围在一起打牌赌钱、谈天说地。 顾双习倒好奇某样作物,驻足查看,小魏正欲开口解释,斜刺里忽然杀出来一道人影,直直冲到顾双习面前。 她一把抓住顾双习的裙裾,张口向她求助:“救救我!” 琳琅吓一跳,小魏则更为镇定,立刻将顾双习护在身后。 隔着小魏,顾双习看清这人的模样:女人身材瘦小,一身脏得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褴褛衣衫,鬓发散乱、神情憔悴,露在衣服之外的四肢,全瘦成皮包骨的形态。 她皮肤沾满脏污,赤脚踩在泥土地上,指甲尽黑,全身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与瘢痕。 最为惹眼的,便是她的脖颈。女人尤其瘦弱,脖颈更是细得使人生疑、怀疑是否会被一阵风吹断。她颈间横亘着一道伤疤,似是新伤,翻卷开来的皮肉仍透出血痕与肉色,再深一些,就可能割断她的喉管。 许是因为颈部这处伤口,女人说话时嗓音嘶哑,字字都似泣血,叫人一颗心被千刀万剐地凌迟,要与她一起落泪。 她几乎跪倒在小魏面前,双手合十,不断地叩头求救:“救救我……” 她的手腕与脚踝上,皆铐着漆黑的镣铐。这副刑具间以锁链相连,随着女人的动作,发出“哧啦啦”的刺耳声响。 小魏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女人身后又冒出几名魁梧大汉,凶神恶煞地朝她们走来。 第三十八章攻守 那几名男人俱生得虎背熊腰、面目狰狞,大摇大摆地走到顾双习三人面前。 其中一名男人伸手去拽那衣衫褴褛、身负镣铐的女人,试图把她拉拽到自己身后,好牢牢控制起来。 小魏面色沉沉,似是对这种事驾轻就熟、经验丰富,只声明一句话:“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路过。” 安琳琅则担忧地望向顾双习的耳尖:她知道这位小姐心善,在府邸里尚会用尽己所能地帮助仆佣,谁能断定,她不会在这里突然大发慈悲? 可眼下明显不适合顾双习大发善心。 幸好顾双习不发一言,面容平静地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被小魏和安琳琅挟在中间,任谁都看得出,她确是中心人物。 那几名男人的视线在她们身上梭巡一周,确认她们并无替那女人出头的意思,便毫不客气地一拖女人的手腕,转手去扯拉连在她腕间的锁链。 男人口中骂骂咧咧,手上也未曾留情,胡乱推搡着女人,喝令她乖乖跟他们回去——顾双习目光环顾四周,摊贩老板们全拿一张麻木不仁的脸,冷漠目睹着这一幕,大多数人对这场戏兴致缺缺,自顾自打着他们的牌。 注视着男人们离开,原本浑身紧绷的小魏终于稍稍放松,转过头来用华夏语同顾双习低语道:“这是塞冈的常见现象……男人们穷,娶不起老婆,就几个人一起凑钱买个女人来,囚禁在家里当共妻。” 只是越说,小魏越心虚,双眼不住地往地上看:“虽然塞冈法律明确规定买卖人口违法,但这种事太多太多,政府也拿他们没办法……首都尚且如此,其它地区更是……” 小魏叹气,朝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张了张:“……那个女人,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可惜她找错了人,我们帮不了她。” 顾双习没接话也没走开,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送着那群男人将女人夹在最中间,犹如群狼环伺猎物。 他们丝毫不顾忌尚在公共场合,随意打骂、推搡,对她拳脚相加,几双大手在女人身上抚来摸去,几乎要把挂在她身上的几缕破布扯下来、令她裸身暴露在众目睽睽当中。 而其余路人——仿佛早已司空见惯,甚至都懒得多付出一丁点儿关注,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摊贩们继续吆五喝六,行人们匆匆路过,没人愿意多作侧目,每人都想明哲保身。 她想:这个女人被那些男人带回去以后,会被严加看管、苛刻对待吧? 顾双习几乎是立刻地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尽管她此时正全头全尾地站在塞冈的日光下,也的确正处于严密周全的保护当中,环绕在她周围的这些人,不会允许她受到任何伤害。 可当她回去那间属于边察的套房、回到边察身边,他又会用他的那些手段折磨她、摧毁她。她从未自由,亦不得保全,顾双习是在边察的五指山下,祈求、乞讨一瞬安宁。 她看见女人被推搡得东倒西歪,走路间脚底尘土飞扬,一霎迷了双眼。女人抬手挡在脸前,试图躲过男人呼啸而来的巴掌,却又被强行锁住手臂,硬生生承受着男人的毒打与辱骂。 顾双习用力地眨了眨眼,忽然回头看向琳琅。 这一眼便叫琳琅的心脏提到了喉咙口,顾双习下一秒说出的话更是叫琳琅的心率直逼180。 顾双习轻声道:“让我的保镖们把那些人拿下,救出那个女人。” 安琳琅和小魏面面相觑,后者开口便劝顾双习:“小姐,咱们在塞冈毕竟是外来人,不好掺和人家的家事。” 顾双习道:“可她刚刚向我们求助了。” 小魏头疼:“华夏人在塞冈首都公然对本地人动手——这传出去不太好听,有损体面;若是被人拿来做文章,搞不好会上升到国家层面——” 说到最后,小魏的语调越来越低。她看着顾双习,意识到有这位小姐在,皇帝会摆平一切。 她倒确有“掺和家事”的资本:毕竟有那样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做她的后盾,她将无所畏惧。 安琳琅不似小魏那般“以大局为重”,她唯顾双习马首是瞻,立刻转头去吩咐那几名跟在她们身边的保镖。 保镖们各个身强力壮,衬衫下肌肉块垒分明,全听顾双习的差遣。小姐让他们去“拿下那些人”,他们便迅速行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一把拽住那些男人的肩膀,紧跟着便是一拳。 男人们痛呼一声,不甘示弱,顿时同保镖扭打在了一起。 到底是普通人,虽因人种优势而稍显健壮,但究竟还是不敌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不消五分钟,胜负便已注定。 安琳琅搀扶起女人,带着她来到顾双习面前。女人左眼方才被男人打了一拳,此刻眼圈泛开一轮青紫,整个人显得更为憔悴、可怜。她面庞肿胀、体格瘦削,关节处的骨骼尖锐地突出着,仿佛随时都会割伤她的皮肤。 她盯着顾双习,神情逐渐从警惕、恐慌,过渡到不可思议。她喉咙里滚出一串单词,小魏尽职尽责地翻译:“谢谢你的帮助。” 顾双习思索片刻后问道:“你来自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家。” 小魏作了传达,女人的表情变得悲戚,她又说话,小魏道:“她说她已经没有家了。在几年前的塞冈内战中,她家被夷为平地了,家人也都被反动势力杀害了。” “那她还能去哪里?”顾双习转头问小魏,“这里——有没有类似收容所之类的地方?收留流浪汉、教授技能、介绍工作的那种。” 小魏苦笑:“目前还没有。塞冈的社会建设太落后了。” 顾双习沉默:她能做的好像只有把女人从那些男人手中救出来,然后呢?女人之后又该去哪里? 在塞冈,人们的基本生存都成问题,大量的底层贫苦民众正挣扎在温饱线以下,既无充足的工作岗位,又无能够胜任这些工作岗位的人才,所有都需要从头再来,所有都需要花费时间。 秩序存在,却只发挥有限的作用;法律建立,却不能落地至最底层。这个国家亟待调节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政府若想全部都抓,最终的结局只会是全部都抓不住。 ……其实她并不是全无选择。 其实她可以把女人带走,带回华夏国,像琳琅一样,让她在顾双习身边做一个女佣。 而且边察绝不会反对:他有什么理由反对呢?顾双习只是想添一个女佣。若这个女人背景干净、全无威胁,边察当然不会介意府邸里多一名仆佣。 所以,她要把她带走吗? 顾双习略一沉吟,抬眼看向女人。 她问:“你想和我走吗?从此跟在我身边。” 闻言,女人忽而扬起笑容,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她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我想。” 顾双习点点头,抬手握住女人瘦骨嶙峋的手。 察觉到她的亲近之意,女人在略微的停顿过后,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双目含泪、指尖颤抖,反手想要去握顾双习的手,却又因自己皮肤上沾满泥土与灰尘,而怯于触碰她。 女人眼神明亮若星,仿佛自认为得到了救赎,需要把感恩与激动之情宣之于口、付诸于行。她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怀中,口中念道:“您是一位热心肠的好小姐,我必须要回报您的恩情——” 此时此刻,从女人嘴里说出的,却不再是充满塞冈口音的鸢尾语。 她说的是字正腔圆、符合语言教材的鸢尾语。 顾双习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然一切都已来不及,女人已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并把那样东西快速甩向顾双习的脸。 只此一瞬,顾双习眼前一团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随后,一方手帕捂上她的唇鼻,柔软布料散发出刺鼻气味。顾双习想要憋气,可对方捂得极为严实,死死地钳制住她的口鼻,逼迫她吸入那些气体。 药效很快发作,顾双习眼帘闭合,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塌下去,被女人揽入怀中。 安琳琅和小魏大惊,正欲上前,身后响起清脆的子弹上膛声。 安琳琅转头,瞧见离她最近的那名小摊老板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手中握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安琳琅的眉心。 小魏亦被另一名路人挟持,枪口顶在她的太阳穴上。 她们身上俱未佩戴杀伤性武器,表情惊悚地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且按兵不动。 而不远处,不久前还将那些男人们压制在身下的保镖们,此时亦攻守之势异也. 在保镖拔枪以前,男人们先用刀扎进了他们的脖颈,再一一缴了他们的械,将枪支子弹全收入囊中。确认保镖们全无气息后,男人们便起身向琳琅和小魏走来。 整条商业街变得鸦雀无声,人们缄默不语,只有男人们的脚步声,沉重而又拖沓地压在地面上,带起一阵阵浮尘。 商贩与路人俱围拢过来,以安琳琅等人为中心,在外圈筑作一道人肉城墙,断绝她们逃跑的可能性。无数枚枪口对准安琳琅与小魏的周身要害,而顾双习被那衣衫褴褛的女人拥在臂弯当中,脑袋无知无觉地搁在她的肩侧。 这幅场景堪称荒谬——青天白日,首都中心商圈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正在发生一场赤裸裸的挟持。 小魏用华夏语低声咒骂了一句:“真是好大一场局,原来整条街道都是这帮人的演员。” 第三十九章将军 …… 嘀嗒、嘀嗒。 一片寂静当中,规律响起的滴水声流入顾双习的耳道,犹如熹微时分的一缕晨光,破开她紧闭的眼缝。 迷药影响尚存,她只觉从大脑到鼻腔,无一处不尖锐作痛。沉重的昏厥感与剧烈的口渴感,将她揉成一方干燥的海绵,攥在掌间轻轻一搓,便会掉下数枚残渣。 ……但是,不能继续人事不省下去。 首先,她必须知道她身在何方。 一旦坚定了信念,顾双习便集中精神,说服自己先渡过最初的不适:将这个阶段揭过以后,残余在头脑当中的,便是如涟漪般轻薄、时常泛来的痛楚。但它已不再可怕,至少不会再影响她的正常思考,以及睁开双眼。 顾双习掀开眼帘,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她想这也许是因为她太久没有睁眼、太久没有清洁。 映入双眼的,是安静垂首的安琳琅与小魏。她们被关在一起,在一间逼仄、阴暗的简陋房间中。顾双习想要说话、唤醒她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嘴巴上被贴了一块胶布,以封堵住她的话语。 她的手脚皆被绳索捆缚。麻绳粗糙,早把她腕间肌肤摩擦得泛红肿胀,即将破皮。眼下当然不是撒娇喊痛的时候,她只想先把琳琅和小魏叫醒。 顾双习悄悄挪动手臂,试图用指尖去碰离她最近的琳琅。幸好她们间只隔着十几厘米,而琳琅也正好醒着,察觉到她的动作,抬头看向她。 安琳琅鬓发散乱、一身尘土,满脸苍白,更显得一双眼大得可怖,其中倒映出顾双习的脸庞。她的嘴上也被贴了胶布,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呜呜”声。 小魏也醒着,转头看向身旁的二人。 话语全被胶布封印在口腔里,她们仅能借着自窗外透入的些许亮光,沉默地交换着眼神。琳琅最为慌乱,小魏相对镇定,而顾双习——她环顾四周,双目适应了黑暗,渐渐看清她们所处的环境。 这似乎是一处蓄养动物的棚屋。顾双习穿越以前,曾在庄园里见过类似的构造。棚屋狭窄、矮小,地上铺满干草,只在靠近天花板的墙面上开了一扇小窗,漏进来些许光亮。 在她们附近,一枚水龙头嵌在墙上,正淅沥地滴出水珠,底下用一个铁桶接住。顾双习试着伸了伸腿,发现她可以踢到那个铁桶。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竖起耳朵,静静听了一会儿棚屋外的响动。 她们似乎正被森林环绕,不时传来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鸟叫。 顾双习默默在心中数数,数过第一百二十秒时,她捕捉到了人类走路的声音:那是鞋子踩在苔藓上时,发出的“咕叽咕叽”声,听起来有点儿叫人犯恶心,但这正是她需要的。 那人的确走来,且不止一人,墙外有低低的交谈声,是两个不同的嗓音在对话。顾双习伸长腿,猛地飞出一脚,将铁桶踹倒在地,发出一声“哐当”。 这刺耳突兀的声响当然惊动了屋外的两人。棚屋的门立即被拉开,户外光线大面积倾泻入屋内,顾双习不由得眯了眯眼,几秒钟后,终于看清了进屋来的二人。 其中一人,正是她曾命令保镖、从那群男人手中救出的女子。 眼下,女子没有衣衫褴褛,更没有手脚受拷。她换了一身干练打扮,短袖长裤搭配战术皮靴,肩上背着一杆步枪,腰间配着一把手枪,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绝对的自信。顾双习只一眼便知道,这女人身手了得,且作战经验丰富。 她还是个演技精湛的演员。顾双习想到。将“被囚禁的共妻”这一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连顾双习都未能识破她的伪装。 女子见这三人都醒了,几步便走上前来,单手拽住顾双习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借着她的力,顾双习站稳了,紧跟着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已许久未曾喝水进食,身体正在发出警告。 顾双习被女子推搡着走出棚屋。她们的确正身处密林当中,周遭俱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及缠绕、覆盖于树木之间、树干之上的藤蔓与苔藓。顾双习看出来,这大概是一处热带雨林。 本来,雨林间不该有日光射入,盖因树冠层层迭迭、彼此遮盖,将太阳阻隔在上面,使得苔藓等植物得以生长于阴湿之地,并日渐兴旺发达。但顾双习所在之处,是一处人工建设的营地,几间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片土地上,周围树木受到修剪,阳光就此探入,照亮人们的视野。 沿着房屋之间的小径,女子带着顾双习走向最高处的那栋屋宇。顾双习没想过反抗,低眉顺目地走着,眼角余光却在悄悄打量着身周景象。到处都有人。他们全副武装,身上背着真枪实弹,正驻留在各自的岗位上,似乎是在放哨。 这似乎是一处军事营地。 当然不会是塞冈政府军。顾双习见过塞冈政府军的旗帜,记得军徽的模样。它与这些人袖章上的图案并不相同。 那他们大概便是小魏提过的“旧政府”,或者“反动势力”了吧?只是顾双习并不确定,他们为什么盯上了她。 怀揣着疑问,顾双习登上了台阶,来到了那处位于至高点的房屋的门前。 门前左右守着两名彪形大汉,一副铁面,门神般地矗立在那里,挡住所有访客。带顾双习来的女子显然在组织中地位甚高,只需点头,二位“门神”便为她们打开了门。 女子攥着顾双习的手臂,半推半拉地将她领进门内,对屋内那人恭敬说道:“将军,人已经带来了。” “将军”。顾双习轻轻挑眉,抬眼看向屋内那人。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而已,左边是一座两米高的书柜,右边是一扇通往内室的门扉。被称作“将军”之人正坐在屋内唯一的那把椅子上,神色淡淡地通着电话。 听到女子说话,“将军”也只是敷衍地轻点一下头,而后对电话那头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天黑之前我要从他们口中拿到我要的情报。”随着电话挂断,他向顾双习投来一瞥。 单从外表来看,“将军”是位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性,没有穿制式军装,而是随意地套着衬衫与休闲裤,底下甚至趿着双人字拖鞋。他眉宇间似压着沉沉郁色,像随时都会大发雷霆。 顾双习神情平静,任由“将军”把她从头看到脚,视线中赤裸展示不屑与挑剔。 她能理解,这大概是“羞辱”的一环。他试图让她知道,在他眼中,她卑微低贱若尘埃——但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顾双习想。 她不在乎被“将军”怎么看待、怎么对待。既然她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她于“将军”而言,有一定价值。 值得他冒险在闹市区布下罗网,在塞冈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把她和她的仆佣劫走。 现在她只好奇,“将军”期待从她身上榨取到什么? “将军”开口了,第一句话却是:“你饿了吗?”说的是再标准不过的鸢尾语。 顾双习抬抬眼帘,不算太意外:“饿。”紧跟着补充道,“很饿。” “将军”又拨了一个电话,吩咐底下人送热饭热菜来。视线掠过顾双习稍稍颤动的双唇,他对话筒又补了一句话:“给棚屋里那两个女的也送点水和饭菜。” 她于是沉默,内心泛起些微波澜:他竟看出来,她还想得寸进尺、让他给琳琅和小魏也送饭送菜。 饭菜很快被送进屋内,搁在桌面上。“将军”半倚在桌边,表情无聊地玩着手机,见饭菜与水全已上齐,他便颔首示意顾双习走近,站着开始吃饭。 她先喝了一口水,感受到清凉液体滑过舌面、滚落喉口,顺着食道一路直抵胃袋。因缺乏水分而生的干燥感与灼烧感终于被压制了下去,顾双习又喝了一大口水:这次是为了保持镇定、确认对策。 然“将军”没有再说话,似乎打算等她吃完饭。 带她来的女人颇有眼力见,先帮她把腕间绳结解开,让她得以自由活动双手、方便进食。 塞冈的主食是米饭与木薯,常与牛肉汤、香料、酱料搭配,此刻拿来给顾双习吃的,便是由牛肉汤和香料焖制出来的米饭,以及蘸着番茄酱的切块木薯。 顾双习端着餐盘,沉默地用勺子往嘴里扒拉米饭,时不时停下来喝水,或者多吃一块木薯。她吃相斯文,咀嚼近乎无声,食量却颇大,把一整盘米饭全吞进肚中,木薯亦吃了大半盘。到了最后,那壶水也被她喝得见了底,她犹嫌不够,双眸望向“将军”。 他明明正盯着手机屏幕看,却忽地嗤笑一声,朝守在一旁的女人抬了抬下颌:“法莲,给她水喝。” 法莲便解下腰间水囊,递给顾双习——她接过来,礼貌地说声“谢谢”,拔掉木塞喝了起来。 吃饱喝足,顾双习主动向法莲伸手,让她再把绳索绑回她的腕间。“将军”再次出声:“你做什么?”他收起手机,又把顾双习从头打量到脚,这次眼神中带上些许审视与揣摩。 “绑你本就只是为了警告你,不要试图反抗。你是个聪明人,应当认得清形势。”他说,“现在来聊聊正事吧?关于你的‘赎金’。” 顾双习觉得颊侧有点儿痒,抬手用指腹蹭了蹭。 她意外地看着“将军”,颇感不可思议:绕来绕去,他们掳走她,居然只是为了“赎金”? 也是,毕竟搞反动活动,确实需要大量资金——可为什么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顾双习抿了抿唇,作为“人质”,竟觉得“绑匪”可怜。 “将军”试图把“人质”家属当成待宰的肥羊,却不知道这位家属正是华夏国的皇帝。若他早知道顾双习的背后是边察,谅他绝不敢对她下手。 第四十章说服 “将军”目光扫过顾双习周身上下,从她的面貌、状态,再到她的穿着、打扮,判断出她的家境与地位:她被保护得相当完好,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美,而她将这份殊宠视作寻常。 撇开她本人不谈,光是看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位,“将军”也能猜出她的身份不简单。一个是训练有素的专业女仆,一个是常驻塞冈的华夏人——还有一批已被处理的保镖。 即便是塞冈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门时的随行人员配置,都未必有这么豪华。 “将军”知道,她来自于华夏国,是塞冈的贵客。别的更多信息,他也无从得知。 顾双习被保护得很好,这点不光体现在她的外形、她的随从上。她的信息被严密封锁,即便是门路颇广的“将军”,也只知道她来自华夏、身份不凡。 正因“未知”,才显得“昂贵”。“将军”断定他们此次捞到一条大鱼,定要狠狠地宰杀一笔。 在华夏的扶持下,塞冈现任政府的影响力与控制力越来越大,旧政府与反动势力的控制范围被迫收缩,颓势日渐明显。不光地盘越缩越小,就连资金来源与军火供应也隐隐有断绝的趋势。至少攥在“将军”手中的余钱,是越来越少了。 他正指望着从面前这位贵客身上,薅下厚厚一层羊毛呢。 “将军”滑亮手机屏幕,把拨号页面递到顾双习眼前。 “我自认是个绅士,因此愿意多多照顾女士。”他说,“你自己打电话给你家里人吧,让他们准备十亿塞冈货币——” 十亿塞冈货币,换算成华夏货币,约值五千万。 顾双习不懂市场,却也大致猜得到,五千万看似巨额,实则搁在战争中,恐怕连个响儿都难听到。 但她不关心“将军”怎么打一场足够经济实惠的仗,她只想:他可真是高看她了,她哪有这么值钱? 而且,他的勒索对象可是华夏皇帝……且不论边察是否真会把这五千万奉上,即便“将军”拿到这五千万,想必也没有把这份钱花出去的命。 然而,眼下更为紧迫的问题乃是:顾双习垂眸,注视着拨号页面,陷入了沉默。 “将军”耐心地等待着她——他可能以为,她正在纠结要不要拨出这通电话。 诚如他所言,他确实是个“绅士”,至少态度不算过分强硬,尚保留了一些耐性。 可顾双习说出了真话:“我不知道家里人的电话号码。” 她是真的不知道:毕竟她自己没有手机,平时打电话给边察时,又都是直接用的府邸的座机。 使用座机时,也不需要输入号码。府邸的座机直连边察的私人电话,顾双习只需拿起听筒,边察那边便会铃声大作,不消几秒钟,她便能听见他的声音。 因此,在一起半年,顾双习从不知道边察的电话号码。她根本没有记忆的必要。 闻言,“将军”沉默了,用极为古怪的眼神看着顾双习。 片刻后才悠悠道:“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莫非真是……长在深宅大院里的娇娇,从未见过风雨,人生顺风顺水,始终被封存在精致美丽的玻璃球中,不必沾染任何红尘琐事? “将军”先是无言,随后感到兴味盎然:她对俗事的一无所知,恰恰反映了她的价值。 把她养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定然不能忍受失去她,“将军”尽可以拿捏住这根软肋,极限敲诈一笔。 当务之急还是要知道她背后究竟是谁。“将军”便问道:“你家里人姓甚名谁?现在在塞冈做什么?” 顾双习反问:“您不看新闻吗?” “将军”当然看新闻,却也觉得她这句问话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关系吗?” 顾双习镇定地看着他:“我家里人叫边察。华夏国的那个边察。” “将军”又沉默了一瞬,眼角瞥了一下法莲。 得到指令的法莲上前一步,掌心贴上顾双习的额头,细细感受过后,向“将军”摇了摇头。 “将军”开始感到头疼了。 一方面,他下意识认为这个女孩在撒谎。他清楚她家境应当不俗,却也从未把她同华夏皇帝扯上干系。她外表看上去完全是个尚未长大的小少女,不具备强烈的性吸引力,比起“妻子”,更像是“女儿”。 而就“将军”对那位华夏皇帝的印象而言,他记得边察更喜欢风情万种的成熟女性。无论如何,他都没法把顾双习和边察连在一起。 另一方面,“将军”又觉得……这女孩的神情不似在说谎。她很认真、很笃定,口气平静得像在和他进行一场朋友间的聊天,娓娓道来一个个重磅消息。 她说不知道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她说她家里人是边察。……“将军”瞠目结舌,再度审视她,自觉她全无亮点、一身平凡,如何配做华夏国母?明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如果她在撒谎,那她的确胆子忒大。 如果她没撒谎,那他定是走了大运。 那可是华夏国皇帝,万人景仰的完美偶像,手握大权、君临天下,却也奇迹般地生出绕指柔情,甘愿为她一人折腰。 “将军”想:若是好好把握这张牌,在可控的范围内进行操作,想来能从这位皇帝手中捞出不少好处。 资金、军火、人脉,岂不是信手拈来? 可他也深知,边察绝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甚至于,没人知道他是否有“真心”。顾双习看起来确实被照顾得很好,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真在边察心中占有重要地位。 也许她只是一枚符号,用来为“边察”这尊神像增光添彩,若她灭失,边察大可以再捏一枚符号。 因而,喜悦过后,“将军”立刻冷静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要确认她在边察处的地位。 顾双习却于此时开口道:“我能向您请求一件事吗?” “将军”颔首,她继续道:“我想请您放了我的那两位随从,她们是无辜的。” 顿了顿,顾双习紧跟着加码道:“她们不算什么重要人物,捏在您手中,甚至不能成为谈判用的人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再者,她们回去以后,可以向边察通风报信,让他知晓您的意图……”顾双习说,“您一定不想暴露您自己吧?毕竟那可是边察。” “将军”眯眼,倏而冷笑:“你的理由太没说服力了。我多的是办法让边察知道我的报价,也有的是手段从他那里拿来赎金,没必要放那俩个女人一条生路。” 他观察着顾双习:“倒是你,真是菩萨心肠,都自顾不暇了,还惦记着你的随从。多么令人感动的主仆情谊啊,我几乎要落泪了。” 顾双习安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平和,不因他的阴阳怪气而出现丝毫动摇。 她和气地说道:“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我还是不故弄玄虚了。实话实说吧,我愿意帮您从边察那里取得赎金,但您也需要向我做出承诺。” “我会鸢尾语、凯尔特语和华夏语,如有必要,我还可以学习更多的语言。”顾双习道,“您若不甘心囿于塞冈、想要登上更为广阔的舞台,那么您应当深知,身边有一位精通多门语言的下属,将会相当有益于您的开疆拓土。” 话音刚落,“将军”听笑了:“……所以你是在毛遂自荐吗?可我为什么非要把你收作下属?精通多门语言的人并不难找,你不是唯一。” 这番话的潜台词是:拿出更多的真本事吧,让我瞧瞧你是否有被我收编的资格。 顾双习默然一瞬,眸子转过来,这回换她把“将军”从上打量到下。 她纤细、瘦削,因遭遇绑架,此时鬓发散乱、灰尘仆仆,但这并不妨碍她端出一副四平八稳的姿态,以“合作方”的视角评判“将军”。 即便是貌似柔弱易碎的花朵,茎秆亦韧性十足,纵然被风扑倒,也将重归笔挺。 她说:“我能帮您拿到您想要的任何华夏国的机密资料。纵使您对华夏不感兴趣,那您也该对华夏有关援助塞冈的决议感兴趣。” “将军”唇角一滞,头一次听说有人如此寡廉鲜耻,满不在乎、全无负担地做“叛徒”……他兴味盎然地撇着微笑:“你是边察的身边人,应该知道这位皇帝是多么的冷血无情、杀伐果决……一旦被他抓到你泄露机密,你的下场将会相当惨烈。” 顾双习没接话,只是默默抬手理了理鬓角。 她的指根处,戴着一枚银戒指。那是边察出门办事以前,特地为她戴上的。即便她现在并不在他身边,这枚戒指也如镣铐一般钳制着她,使她明晰:若无外人助力,她绝不可能逃出边察的手掌心。 可她又能拿什么作为筹码,同外人做交易、说服外人带她走呢?她身无长物,更无通天之能,唯一能够出卖的,似乎也只有作为“边察身边人”,而生出的便利。 譬如她可以畅通无阻地出入边察的书房,随意翻看他的那些文件、任意旁听他的那些会议。从边察口中说出的只言片语,轻盈又沉重,犹如蝴蝶扇动的一双翅翼,轻描淡写地掀起风暴,谈笑间奠定一桩桩家国大事。 她当然也会有“叛国者”般的羞耻感与不安感,但这与她想要离开的心情并不冲突。 但面前的这位“将军”,恐怕不太能帮上她的忙。 他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华夏国,把她从戒备森严的府邸中带出去。顾双习并没指望“将军”真能助她一臂之力,她只是想……想到:至少,至少要先稳住他,用利益吊住他,说服他放了安琳琅和小魏。 于她们而言,这场绑架本就是无妄之灾。顾双习尚不能断定边察是否真能保她周全,但她要努力保安琳琅和小魏周全。 毕竟她们是因为她,才身陷险境。 第四十一章她信 “将军”等了一会儿,见面前的小少女抿着唇、垂着手,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不觉感到有趣。 她既不解释,也不说服,对他的质疑和提醒恍若未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笃定他必须相信她。 要么她手中确有足够底牌,任她挥霍;要么她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试图空手套白狼——“将军”指尖敲了敲桌面,忽地冷笑一声。 不论她是何种情况,他都不在乎。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将军”与边察的确是同类型的人物:因强悍能力而衍生出强烈自负,认定万事万物皆在自己的掌控当中,他人玩弄的那些小聪明、小把戏,全都不足挂齿,甚至都无法成为征服路途上的一颗绊脚石。 “将军”只关心,利用这个女孩,他究竟能从“边察”那里榨取出多少东西。 “算了,我姑且相信你说的话——那些情报的价码以后再谈,咱们先来聊聊要紧的事儿。” “将军”看向法莲:“你不清楚边察的联系方式,你身边的人总该知道。法莲,把那两个女人也带过来。” 法莲办事效率很高,不消几分钟,安琳琅和小魏便出现在了小屋里。 刚吃了饭、喝了水,二人的精神面貌都稍稍好转,至少神情已恢复镇定,安静地等着“将军”发话。 “将军”正要开口,顾双习又说:“我不建议您采取电话勒索的方式。” 她说:“打电话总得发出信号,有了信号源位置,边察很容易找到您。” 她成天呆在府邸里,除了看书、睡觉、画画,还剩下一个娱乐项目:看电视。 托电视的福,顾双习这半年来看了不少影视作品,其中不乏绑架情节,也由此了解到现代刑侦科技的发达。单凭一通电话,即可定位歹徒坐标。 即便“将军”作为反动势力,大概也有自己的反侦察方式,但他的那些经验毕竟仅仅基于与塞冈政府的斗争。放到华夏国皇帝的团队面前,恐怕不太够看。 顾双习继续道:“我还是建议您放她们走,由她们亲口告诉边察,您开出的赎金数额,以及具体的交易方式。” “您可以蒙住她们的眼、堵住她们的耳,把她们送回塞冈首都。这样一来,她们既不能通过沿途所见、沿途所听,向边察提供可追踪的线索,又能以最快速、最稳妥的方式,将您的需求传达到位。” 顾双习注视着“将军”:“您在塞冈深耕多年,想必能把两个人不留痕迹地送回首都吧?” “将军”看着顾双习,挑了挑唇角:“你倒想得周到,全都帮我规划好了,很有当我下属的自觉啊。” 她没接话,只微微笑着,知道他这番话中有松口的意思。 “将军”果然拿出纸笔,招手让顾双习过去:“边察认得你的笔迹吧?那就由你亲自写一封信,告诉他我们要什么。” 边察当然认得她的笔迹,因为她的华夏语就是由边察亲自教学的,连临摹用的字帖都是他精挑细选的:虽然她临了没几面,便颇为厌烦地拨开了字帖。 顾双习写起华夏语来,横平竖直、一板一眼,像个初上小学的孩童,只会模仿方块字。边察曾笑话她像小孩,转头又柔情蜜意地夸她写字可爱。她猜他不是说她的字迹“可爱”,而是说她本人“可爱”。 但“可爱”并不像一个好的形容词,至少在边察口中,“可爱”往往意味着可欺可辱,是被他死咬在齿间的囊中之物。 按照“将军”的口令,顾双习缓慢写成了一封亲笔信。写罢最后一个字,她问“将军”:“我能多加一句话吗?我想请边察不要惩罚我的侍从们。” “将军”不置可否,随便她多写上这句话。然后他让法莲先过目一遍信件,确认顾双习并没乱写,顾双习由此得知,法莲亦精通华夏语。 经过法莲的检验,信件确认无误。法莲将它折了叁折,塞进了安琳琅的口袋。 顾双习嘱咐道:“你们不要试图反抗,他们不会伤害你们。见到边察后,把信交给他。” 安琳琅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顾双习。她猜到琳琅想说什么,淡淡微笑着:“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只要边察照信上说的做,我便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法莲带着小魏和安琳琅出门去,留下顾双习和“将军”待在小屋里。 “聊了这么久,却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这实在有违绅士风度。”望着顾双习,“将军”说道,“为表礼貌,我先自我介绍吧:你可以叫我苏仑。” “我叫……顾双习。”她说,“但这其实不是我的真名,只是边察这么叫——所以大家都这么叫我。” 苏仑笑道:“我倒想多和你聊聊边察呢,因为在你描述中的边察,似乎和我认知中的边察不太一样。” 他晃了晃手机:“但很可惜——我总是很忙,还有一堆事情没处理呢,等我有空了再来找你聊天。” 口气轻描淡写,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寻常友人,多得是谈天说地的机会。 正说着,苏仑手机铃声大作,他接起电话,摆手让顾双习走。目光落在她的脚踝间,苏仑又叫住她:“那边书柜里有把刀,你用它把你脚上的绳子割断吧。之后你可以在营地里自由活动,但不要走出去。” “这里是热带雨林,即便是探索经验丰富的塞冈人,也很难在全无准备的前提下生还。”苏仑说,“我没有吓唬你。” 顾双习走到书柜边,将苏仑口中的那把刀握到手中。 此时,屋内只有她们二人,苏仑又正忙着讲电话,似乎没有在意她的举动。如果她用这把刀砍向他呢?是否就能杀掉这位“将军”? 旋即,顾双习便否决了这个堪称疯狂的念头,弯腰割断了缠在脚踝上的绳索。 她确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温室花朵,即便有杀人之心,也难有杀人之力。苏仑却是在血雨腥风中成长起来的反动势力领袖,身强力壮,能够轻松制服她。 何况,他们间业已形成“合作关系”,顾双习没必要破坏掉这份脆弱的信任:尽管它近似于不存在。 她把刀原模原样地放回去,转身走出小屋。 法莲正好也沿着小路回来,见顾双习站在门口,主动招呼她:“你好——请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向另一栋小屋,法莲介绍道:“这间屋子是一间宿舍,营地里的女人都住在这里,将军的意思是,你先跟我挤一张床。” 顾双习没意见:有意见又怎样?她受制于人,还不是只能听之任之。 苏仑让法莲和她睡在一起,想必也存了让法莲监视她的心思:法莲对苏仑忠心耿耿,纵使顾双习巧舌如簧,恐怕也难打动法莲。 苏仑这是要给顾双习这枚“定时炸弹”,上一道名为法莲的“保险”。 宿舍屋内分作前后两个房间,前面房间里摆放数个铁架床,上下铺位皆铺了被褥,显然都有人睡;后面房间则是盥洗区,沿墙用水泥浇筑出一方窄窄水槽,洗漱洗衣都在这里,旁边拉了一道浴帘,藏在浴帘后的便是淋浴区。 地处热带雨林,屋内空气湿热,常有蚊虫作祟。床畔摆了数个立式风扇,床底亦有蚊香盘,条件艰苦、环境不佳,但顾双习却觉得自在。 盖因眼下虽然依旧受制于人,但总算不必依傍边察的心情过活。尽管她尚未摸清苏仑的秉性,但幸好她现在只需同法莲相处,而于法莲而言,目前的顾双习应当算作“同伴”。 此时日渐西斜,同居在此间宿舍里的其她女人还没有回来,法莲问顾双习:“你要洗澡吗?” 她从衣柜里拿出衣服,递给顾双习:“先穿我的衣服吧,这套上下装、连带着内衣内裤,我都还没有穿过。” 法莲领着顾双习,走进后方的盥洗区,向她说明如何切换冷热水,又指明哪瓶是洗发水、哪瓶是沐浴露。最后,法莲拆了一块新毛巾,搭在浴帘上,给顾双习用。 顾双习谢过法莲,拉上浴帘,开始脱衣服。 她仍穿着此前逛街时穿的衣服,布料上已遍布褶皱与污渍,边缘处磨损严重,几乎不能再要。但她没有直接丢掉,而是把衣物一一搁在旁边的矮木凳上。 她拧开花洒,将水温调节至皮肤能够忍受的程度,在淅沥水声的掩护下,终于悄悄松了口气。在洗澡时,她总算得以放松下来。 顾双习一面洗头,一面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她能猜到,边察想必正在动员所有力量寻找她。他摸到这处营地,只是时间问题。 到了那时,这套换下来的脏衣服便可派上用场——他那样自命不凡的男人,把自己视作顾双习唯一的救赎与神明,最爱英雄救美的剧情,想来绝不愿意见到,尚未蒙受他的搭救的顾双习,居然修整干净、过得还不错。 边察要从苏仑处救出的,应当是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污的顾双习。这样的人物设定和剧情发展,才能满足边察那虚荣的英雄情结、极致的唯我独尊。 第四十二章法莲 顾双习当然没有真的打算和苏仑合作。 所谓的“提供情报”,也只是一个诱饵、一面幌子,试探看看苏仑会不会上钩。 他大概也没全信,只是觉得她有点意思,不介意陪她玩玩。 自穿越以来,顾双习作出的所有选择、一切言行举止,都为一个目的而服务:即活下去。 并且还要尽可能地活得舒心、愉快,不论心情如何,至少在物质方面不能亏待了自己。 因而,她修炼出察言观色的好功夫,擅长从“大人物”的手指缝间攫取利益。边察是她的头号老板,也是她“服侍”得最好的老板,现在这位老板变成了苏仑。 顾双习可没指望给自己换个老板,主要目前边察不太可能对她放手——与苏仑构建潜在的关系联络,仅仅是因为她觉得,多条出路也不赖。 即便这条“出路”,现在还尚未对她开放。 不过,离开这里以后,如果苏仑真问她要情报的话…… 顾双习默默摸了摸手指,先在心里翻个白眼:算他厉害,能突破边察对她的重重保护,和她取得联系。 如果这些全部成真,那她也确实可以郑重考虑一下苏仑这条线……毕竟他看起来,是最有可能帮助她彻底脱离边察的关键人物。 但当下,她没必要想得这般长远。她洗完澡,换上新的衣物,返回宿舍时,那里已多了几个人。 顾双习一露面,其她人一齐投来探究的视线,但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女人们全作精练打扮,从身上卸下的武器都随意扔在地上,她们正围坐在一起吃饭,顾双习低眉顺目地靠着法莲坐下。 女人们偶尔聊天,用的是塞冈方言,顾双习听不懂,也没有听的心思,自顾自地发着呆。 她们很快吃完饭,有几人拿上武器又出去了,剩下几人继续聊天。营地里生活无趣,只能用聊天和睡觉打发时间,当然也可以从男性成员中择取床伴、释放欲望,但今天她们似乎都没有兴致。 女人们先后去洗澡,等法莲回到床边时,顾双习已经自觉在床上躺下了。她一头长发尚未干透,便把脑袋搁在床沿,把头发垂落下去,懒懒地任由风扇吹着。 在顾双习天地倒置的视野中,法莲坐在了床畔,仔细检查了枪支与弹匣,将那柄白日里被她别在大腿侧边的匕首搁在了枕下。 “你要睡外面还是里面?”顾双习问道。 法莲似乎有些意外,像是没想到她会开口,但还是很快回答道:“外面。营地半夜可能会有突发事件,我睡在外面方便及时响应。” 顾双习便往床铺内侧挪了挪,又提醒法莲:“把匕首放到你那边枕头旁吧,别太信任我了。” 这回法莲是真拿惊讶的眼神打量顾双习了。她依她所言,将匕首换了个位置,目光又转回到顾双习脸上。 宿舍里只拉了一盏小电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微弱光芒,大部分空间都笼罩在阴影当中,每个人皆被刷上一重毛绒质感的模糊滤镜。即便是曾与顾双习为敌的法莲,此刻竟也显得温情。 拨了拨头发,确认里外上下都已干透,顾双习把脑袋挪回了枕上。法莲跟着躺下,二人分踞枕头两侧,沉默地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床下点着蚊香,气味丝丝入扣地钻进她们的鼻腔,不难闻也不好闻,对蚊虫甚至都没什么杀伤力,仍有蚊子在顾双习耳畔嗡嗡作响,但幸好没有叮咬她。 顾双习不认床,加上今天确实累了,脑袋一沾上枕头,眼皮紧跟着开始打架。法莲却在此时开口,用一句“对不起”砸醒了顾双习。 她侧头看向法莲,后者平躺在床上,眼睛望着上铺床板:“之前在街道上……你那样保护我,还想带我走,我却辜负了你、伤害了你。” 原来是为这件事。顾双习又闭了眼,语气淡淡的:“你奉命行事而已,是我太不小心,一下便掉进了陷阱。” 法莲却忍不住扭头看她,看她大半张脸全湮在阴影里,只剩下一小块脸颊,泛出月亮般的莹润光泽。 顾双习睫毛长长,弯翘地圈在眼周,随着她的呼吸频率,缓慢而又温柔地起伏着。 像是察觉到法莲的欲言又止,顾双习再次发声:“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事了。”法莲把头转回去,补上一句,“晚安。” “嗯,晚安。” 话音落下,再过几分钟,法莲便听见身畔女孩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又规律。她已然入睡,在陌生之地。 法莲一时出神,尽管她明知她不该为“顾双习”耗费心力。 她知道她是生长在温室当中的娇娇花朵,不沾红尘俗世、不懂纷乱争斗,但顾双习的表现,又远超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大小姐”。 她太冷静、也太敏锐,懂得利用她能调度的一切信息,为合作方开出一个足够诱人的价码。 同时她相当懂事、识趣,见风使舵,完美而又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他人希望她扮演的角色。法莲不知道顾双习在边察面前是怎样的,但她清楚,今天的顾双习,已经赢得了苏仑乃至法莲自己的好感。 其实,早在实施绑架以前,顾双习的言谈举止便已在法莲心湖中荡开涟漪。 至少当顾双习握住法莲的手、问她想不想跟她走时,法莲的内心曾动摇过。 她望着这名女孩的眼睛,仿佛透过这双琥珀色的眼珠,看清她坦荡明亮的心地。她愿意在力之所及的范围里帮助弱者,这份品质本就难能可贵,只可惜这一次,顾双习的善心给错了人。 法莲终究还是把沙尘撒向了顾双习的双眼,并在她眯眼流泪的瞬间,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本以为,顾双习发现自己受骗后,会对她产生怨怼的情绪。 这本就在情理之中,法莲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顾双习出乎了她的预料。可能是假装,也可能是真心,顾双习仍以平常态度对待她,甚至方才还颇为善意、自觉地提醒她,注意放好匕首,不要掉以轻心。 就像她对法莲一样,一朝不慎,便遭遇绑架。 法莲不太担心顾双习会突然发难。 她可能确实够聪明狡猾,但那止步于头脑,在实战方面,顾双习的威胁性等同于零。而她也十分清楚她的实力,大概从没想过依赖武力取胜。 至慧之人只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运筹帷幄。 因此,今夜定可安眠,只要没有意外降临。怀揣着这样的念想,法莲闭上双眸,深深呼吸,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只在彻底陷入黑甜梦境以前,用指尖无声地摩挲过搁置在枕侧的那柄匕首,让匕首握把的清凉感弥留在了肌肤之间。 - 奇异的动荡感与嘈杂声中,顾双习混混沌沌地醒来。 身畔,法莲似乎犹自熟睡着,还未被惊动。顾双习躺在床板上,聆听了片刻,确认屋外正有大事发生。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她认定:是边察来找她了。 多奇妙,她不认为是“救她”,而认为是“找她”。作为人质,顾双习全无身陷困境的自觉,更无期待救援的心情。 她只是镇静地想到:那我是不是该去换上那套沾满脏污的衣物了? 在她得出答案以前,法莲终于被惊醒,即刻起身,便要下床。 顾双习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法莲的手腕。屋内早已断电,灯泡光尽失,唯留下墙上一方窄窗,透过些许室外的光亮,使法莲看清顾双习的脸庞。 她仍是那副分毫不乱的表情,平和地询问法莲:“你想和我走吗?我能帮你脱离现在的生活。” 顾双习娓娓道来,向她描述道:“我可以带你回华夏国,说服边察给你换一个全新的身份,然后你便可以自由支配你的人生。去读书也好,去上班也好,怎么样都随便你。” 女孩眼眸锁定法莲,像正在施加催眠咒语:“那样总比留在这里要好。你不必再刀尖舔血,也不必再为首领效忠,替他做些违法犯罪、害人性命的坏事。” “法莲,不要出去,就和我一起待在这里。苏仑的人守不了太久的,没人能战胜边察,他终会把我带走。” “到了那时,你会跟我一起离开。” 气氛似乎微妙地凝滞了几十秒钟。 顾双习安静地呼吸着,等待着法莲的回答。但她的沉默、她的僵硬,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几十秒钟里,法莲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她一会儿想到她追随苏仑的原因:无非是塞冈内战时期,苏仑从废墟下救出了她,因这份救命之恩,她决定跟在他身边,后来逐渐成长为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冲锋陷阵、出谋划策。 一会儿又想到她这些年来的亲眼所见:内战时期的塞冈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无数条性命殒灭在子弹与炮弹之下,平民百姓只能充当士兵与奴隶,否则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就地格杀;但现任政府掌权后,塞冈又确实在华夏国的援助下日渐好转,像久病之人突逢特效药问世,于是一天天地肉眼可见地快速康复,慢慢有了人形。 法莲想:她要做出怎样的抉择呢? 即便她这一刻没有出去迎战,若事后被苏仑问起,她也大可以说“我在看管顾双习,防止她趁乱逃跑”。 若顾双习真的能带她走,那她都不必向苏仑扯谎了——毕竟他们从此往后都不会再见面。 瞬息之间,横亘在法莲内心的天平便倾倒向了某一边。 她深深看了顾双习一眼,拨开她的手,翻身下床,大步迈出门去。